第九十一章 渐渐远去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24 18:42:48 字数:3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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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看,望芬的日常生活似乎没有半点变化,除开教学,便是读书和写诗。最近,她又发表了近十首诗。但是,那部长诗仍然未见发表。
望芬读得最勤勉的依然是碧原的书——诗集、散文集、杂文集、报告文学集、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读过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是百读不厌!而实际上,她的内心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她常常觉得心烦意乱。
她的诗集至今还没有音讯,她为此给碧原老师去过了好几封信,却一直不见回音。她不明白,到底是碧原老师已经调换了工作,还是故意不给她回信?
女儿已经上学前班了,再也不会令她心烦了。琳琳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习也很用功,一旦埋头学习,就少了许多烦人的鬼点子。人说男服学堂女服嫁,如今,女孩子也服学堂了。
陈贤忠最近似乎特别忙,成天难得见他一面。自从马廷山坠崖身亡之后,他也偶尔过来坐坐,那也只是同女儿亲热亲热就匆匆离去,好像她这个妻子根本就不存在。原先,每次遇上大事小事,他总要来跟她讲讲,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可是最近,他竟然什么事情也不对她讲了,就连马廷山那车毁人亡的大事情,在她的面前也是只字未提。难道他那么快就学会了自作主张?望芬始终怀疑丈夫的能力。
那么,是他窥视到了自己的内心变化?啊,有这个可能。他虽然是一个难得的老实人,可他却是一个聪明人。一个聪明的老实人,一旦发现自己的老婆移情别恋,他是绝对不会无动于衷的。
他一定是故意冷落她,以此予以报复。难怪有人说,再老实的人,三年的干部当下来就不那么老实了。由此看来,对丈夫还真得刮目相看了;再也不能用老眼光,小觑已经脱胎换骨的他了。
望芬围绕着陈贤忠胡思乱联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把他近来的反常举动剖析清楚。真轮到来了,她却又显得过分的冷漠,任由丈夫同女儿亲近地交谈,她也坐视不理。
她的写字台上,是碧原的诗集《饥渴的土地》。她做出很专注的样子,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耳朵却将那父女俩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爸爸,我们的老师可年轻、可漂亮哩!我们班里的小朋友都这么说。”这是琳琳夸奖着她们学前班的老师。
“是吗?有我们琳琳漂亮吗?”这是丈夫同女儿逗乐的声音。
“那哪能比啊?人家是大姑娘,我才多大点呀!”女儿很有自知之明地说。
“我们琳琳也会长成大姑娘,长大以后也一定会很漂亮。”丈夫说得很认真。
琳琳自豪地说:“那当然,别人都说我长得像妈妈。爸爸,妈妈是不是很漂亮呢?”
“嗯。”丈夫支吾其词地说:“当然漂亮,而且啊,还很有学问哩!”
“我长大了,一定要跟妈妈一样,又漂亮,又有学问,让人人都喜欢我、尊敬我!”
“琳琳真有志气!那,从现在起,可得好好学习哟。”
“嗯。”
“那爸爸走了啊。”
“怎么又要走呢?能不能不走呀!”
“爸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过天哪,爸爸再来看你。”
陈贤忠走了,望芬将诗集往桌前一推,双手抱于胸前,心中翻腾着一股无名的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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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贤忠最近除了监督烟叶交售,还要协助水电专家制定有关计划,下达兴建水电站和建造浴池的任务分配;更为烦心的便是落实明年的烟叶种植面积。
板庙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都下去落实兴建电站和浴池的任务去了,留守人员,是总支书记阮道明。陈贤忠向阮道明下达了明年的烤烟指标。
阮道明怀疑自己听错了:“六千亩!”
陈贤忠说:“是六千亩。”
“陈乡长,说句实在话,作为板庙办事处的总支书记,我懂得应该执行上级的指令。”阮道明说:“可是,我既然身为这里的总支书记,上级的指示精神我要贯彻执行;百姓的疾苦,我也不能置之度外呀!”
陈贤忠掏出一支烟递给阮道明,自己也掏出一支烟点燃。他说:“这是理所当然。我们虽然官都当得不大,但总归是官不是民。为官者,上要为国分忧,下能体恤民情。否则,为官何用?百姓要我们这些官干什么?”
“话是这么说,真要是落到实处,却不是那么轻松自如啊!”阮道明叹息着说:“就说这种烟吧,有没有经济效益呢?有——烟草局能够从中获取巨大的利润,卷烟厂同样有可观的收入,国家也能获得极大的税率,就连我们这地方行政部门,也能获得较高的财政分成;可百姓们呢?累死累活又得到了什么?你陈乡长不会没有半点感触吧?”
陈贤忠当然明白阮道明所暗示的问题所在。
种植烤烟这么多年来,那些累死累活的烟农们,确实给烟草局、卷烟厂、国家财税及地方政府,创造了一笔又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是,他们却获利甚微。前不久,一名烟农因为所种的烟叶尽数被病害毁灭,竟然跳崖身亡。作为主管烟叶生产的副乡长,陈贤忠对那一惨剧极为震惊。
他刻不容缓地驱车赶往事发地点,了解了引发事端的原因,结果不仅令他震惊,而且还令他愤慨。
死者名叫汪卫财,在没有种植烤烟之前,家境还算草草可过;虽然没有什么积蓄,也能有碗饭吃。
可是,自从种上了烤烟以后,日夜忙于烟叶,却忽略了香菇、木耳之类的管理;即使是长出了香菇、木耳,也被成批地烂掉了。如今,他不仅没有积蓄,反而向信用社贷了一笔款子;而且还无力偿还,一直拖到今年。
实指望今年的烟叶能够为他争气,翻本还清贷款;不曾想,十亩烟田被病害扫荡一空。而就在这个时候,信用社主任找上门来索款。否则,就要罚款,甚至于起诉。
汪卫财绝望了。他没有别的出路,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一死,便可以一了百了。于是,便有了那场悲剧。
按惯例,这落实烟叶的种植面积,应该是明年开春的事情。可是,县政府却在这个时候急于求成。发生了这一系列的祸事惨事,不仅毫无懈怠,反而加快了步伐,的确是有悖众愿,易于挑起众怒。而且,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增加了烤烟的种植面积,岂不是难上加难?
在此之前,陈贤忠曾经想到发动百姓开荒种烟,而将良田用于粮食种植;即使是烟叶无收,烟农们也不至于为饥荒愁困。而现在,陡然将烟叶种植面积扩大,哪里又能开出那么多荒田呢?陈贤忠本身已经为落实烟叶的种植面积而愁肠百结,阮道明将话说到这种份上,分明是指责他不顾百姓的死活,而只图官运亨通。他的心里,不禁涌起了阵阵酸楚。
沉闷了许久,陈贤忠终于鼓足了勇气对阮道明说:“我建议明年种烟,全部种在岗田、坡田和石渣地里,而将埫田全部用于种粮……”
“哪有那么多岗地和石渣地呢?”阮道明说:“我们板庙可是六千亩啊!”
“实在不够,可以开荒,新开出的荒地,虽然不算肥沃,我认为,第一次种烟,病发率低,一定会有较好的收效。”
“是呀!”阮道明突然喜形于色地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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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芬的诗集出版了。正如碧原所预料的那样,望芬的处女诗集一出版,她便被吸收为省作家协会会员。于是,便有一纸调令,将她调入市文联。陈贤忠清楚,这是他的老同学从中帮忙的结果,他也为妻子感到由衷的高兴。
望芬是龙泉乡唯一的诗人,也是康西县唯一的女诗人。望芬靠她的勤奋和努力,为康西的妇女争了光、为龙泉乡争了光,同时,也为陈贤忠长了脸。
望芬临行前,前来送行的人很多,龙泉中学还特意为她召开了一个欢送会。吴启兰也专程前来为她送行,望芬还特意在自己刚出版的诗集上签名,送给了吴启兰一本,留作纪念。李昌龙也前来为女诗人送行,他和吴启兰在这种场合不期而遇,彼此之间却又互不吱声、视若路人。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望芬的眼睛,她对吴启兰说:“怎么,还别扭着?”
吴启兰轻描淡写地嫣然一笑:“没事儿,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他对你的感情,你也感觉得到,只是他们家里太过分了。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婚姻,应该是属于你们自己的事情。”待众人相继离去,望芬轻轻地对吴启兰说:“对李昌龙,你应该有信心。”
“这个我知道。”吴启兰说:“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们李家的那种霸道劲儿!”
“你可以找一下你的陈大哥,他作为龙泉乡的代乡长,出面过问一下,我想是很有必要的,也是很有效的。”望芬又一次悄悄地为她出点子:“去找周书记更为稳妥,他一出面,谁也不敢拂逆。”
吴启兰羞涩地说:“我有点难于开口。”
“这有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如果有这份诚意,他应该去找周书记才对。”吴启兰说:“他去找周书记,说服他的父母应该更加有效。”
“是呀!”望芬仿佛是自言自语:“他为什么没这么做呢?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昌龙今天一直没有说话,而是陪着陈贤忠抽着闷烟,与吴启兰始终保持着相应的距离。陈贤忠几次问他和吴启兰是怎么回事儿?他不是摇头,就是苦涩地笑笑,就是不肯说话。
汽车已经启动了。陈贤忠站在车窗前,对妻子恋恋不舍地说:“有空回来看看琳琳,别让她老是惦念着你。”
望芬回答:“我知道了,你安心地工作吧。”
望芬的声音、望芬的微笑,已经随着汽车的启动而渐渐远去,陈贤忠陡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