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恶梦

　　朱老三果真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上一大袋水果来马家庄看望雨生。
　　“叔，婶，我来了，雨生醒了吗？”朱老三在庭前停好摩托车，那个年代每个村子能有自行车的已经算是露脸的人家，可见朱老三在当时算是小康水平了，他边说边从后备箱取下一大塑料袋水果走进屋。
　　“老三呐，这么早就来了，你家的新房就要乔迁了吧，很多事都需要你去张罗，咋还惦记雨生呢？他昨晚睡了一晚，精神劲可足了，一大早就在床上唱起歌来。”
　　“是吗？叔领我去看看。”朱老三这才仔细打量马三金的家，前庭三间传统式的瓦房，居中的是大厅，两边是卧室，再往里走是厨房，右边是柴房，堆放了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柴，像个个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迎接这个贵客。马三金带着朱老三绕过柴房往左拐弯，到了雨生的卧室说：“到了，这就是雨生的房间。”朱老三感到好奇，在心里端倪：“叔叔夫妇俩不是很疼爱雨生吗？怎把雨生的卧室安排在后庭，这个家面积也不小呀，前面还有两个卧室，除了一个是叔叔夫妻睡的，那另一个为什么不给雨生呢？”他是一个行走江湖很多年的人，知道有些事情不该问的不能好奇。
　　“朱哥，您来了。”
　　“瞧这孩子耳朵可灵了，人缘也太好，与你相识一天好像是老朋友式的，这真是人有人缘呐！”
　　“叔，我想先问您一个事。”朱老三在离雨生房间很近的走廊上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认真。
　　“咋了？老三，有话就直说，叔是个直肠子，不喜欢拐弯抹角。”
　　“雨生脚好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是继续上学还是让他学石匠手艺？”
　　“我本来打算等他脚好后，让他回学校读书，即便跟不上也让他复读一年，可我了解我的儿子，是头犟驴，想让他回校很难，毕竟他对学习一点兴趣也没有。昨晚我用试探的口吻问他：‘雨生，现在知道学手艺很辛苦，是不是觉得还是在学校读书好呢？’这小兔崽子，居然回答我还是喜欢学石匠，你说说，哎，想了一个晚上，他真的喜欢学手艺，我也随了他的心愿，你不知道我挺喜欢这个儿子，机灵、孝顺，再说，他娘没有……”马三金似乎意识到说得太多，赶紧转移话题：“走，我们进去吧，要不这孩子该着急了。”
　　“爹，您们怎么还没有进来呢？在聊啥呢？”屋内传来雨生着急地喊叫声。
　　“瞧，我刚说，他就……”
　　“雨生呐，想朱哥了？”朱老三把水果放在桌上。他环视一下屋内，一个五斗橱，老式放衣服的柜子，一张很流行的无色高低床，虽只是简单地摆放了两样家具却能看出马三金夫妇很疼爱雨生，在农村，除了娶老婆才有高低床，一般孩子多的家里，都是几块木板自制的床，铁钉固定好四个床脚，能不摇晃就行，有些甚至是两条凳子，上面放块大木板，能睡就行。
　　“朱哥，我要还一样东西给你。”雨生神秘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用纸包裹几层的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这小崽子对我这个爹爹也隐瞒。”马三金瞪着圆眼，几乎想把那层纸看穿。“爹，不是瞒你，是我自己也忘了，昨晚朱哥塞在我手心里的，我以为是好吃的……”雨生脸一红，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双手递上，说：“朱哥，这个钱我不能收，我长大了要靠自己，像你一样这般有能力赚很多很多的钱，孝敬我爹和娘，另外，我还想……还想去你家喝乔迁的喜酒，行吗？”不知雨生咋想的，突然就冒出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这小鬼头，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不贪蝇头小利，将来必有大作为呀！要去我家喝喜酒，那是肯定的，这有啥难事吗？你就是不说，我也会骑摩托车来接你呀，你是我朱老三这辈子的救命恩人呐！”朱老三赞赏地摸摸雨生的头，继续说道：“我还正打算问你，脚好了之后，愿不愿意跟我去做生意，不过都是要走南闯北的，没有固定的地方，日子是苦了点，但能赚钱。”说到这里朱老三向马三金说：“叔，您愿意吗？”没等马三金来得及回话，雨生就迫不及待地说：“我才不是做生意的料呢，就喜欢石匠，以后自己当个包工头，自己是老板，指挥别人做事，造各种各样漂亮的房子，赚很多钱孝敬我娘和爹……”雨生说得非常动情，可见他对父母的那份孝心，他似乎勾画好了自己的美好将来。
　　“这孩子，真是的，叔，您还真是太了解您儿子了。”他转过身看看马三金，看到他眼眶红红的，一定是被雨生的那番话感动了。
　　两个月后，雨生的脚已经完全康复，无论马三金夫妻俩怎么念叨：“雨生，还是去医院复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完全康复了？这样我们才安心。”
　　“爹，您就别操心了，花那冤枉钱干啥？不好我能跳吗？不信您看看。”雨生就要跃跃欲试。被马三金拉住，说：“行行行，刚好点就别折腾了，躺在床上多休息几天，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不，爹，我明天就要跟姐夫去当学徒。”
　　雷厉风行的雨生，向来说一不二，不管父母怎么劝告，他始终坚持跟姐夫学徒。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蹬上自行车前往王财强家里，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把人生之路想得太过于平坦，第一天雨生就深有体会了。搬砖、搅拌沙石、砌砖等等，累得小小年纪的他回到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这让招弟是又心疼又爱怜，时不时还念叨那句话：“雨生，还是回学校读书吧！”固执的他总是打起精神对母亲说：“当我选择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一定会做好，否则就不会去做。”休息一晚，第二天又开始他的学徒生涯。
　　由于雨生很聪明，再加上勤奋，一年后的他，几乎能样样拿得上手，可他却要求精益求精，坚决跟姐夫当三年学徒。不管在狂风骤雨的夜里，他独自蹬着单车回到那个三面群山包围的的小山村。临近七月半的前夕，雨生干完活已经七点多了，由于路途遥远，骑自行车也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家。那晚，天空显得十分神秘，月亮孤零零地盘旋在天空，山的那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呀呀呀”地叫声，仿佛女人哀怨地哭声。初生牛犊不怕虎，雨生一点也没意识到恐惧，他只顾着急匆匆赶路，虽然这是一个小山村，但驻扎着一个海军部队在这里，于是有一条弯弯曲曲迂回的马路通往那个偏僻的山窝。突然，后面有一道闪光，忽明忽暗，雨生没在意，心里想：“这大晚上的，除了偶尔有汽车行驶，也不会有别的怪异的东西出现，这一年多，我也没碰上啥鬼。”他继续集中精神赶他的路，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兆，他回头一看，瞬间脸吓得苍白，离雨生不远处一辆大卡车正朝他这边开来，他尽量靠近草坪的地方，车子还像幽灵般穷追不舍，他再次回头，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直接往路边的旷野跳下去，雨生被摔进两层楼房高的田里，接着看到那辆卡车瞬间像飞机一般，坠落在田埂的淤泥里，雨生差点被吓晕了，很快，他清醒过来，顾不上满身的淤泥，往高高的马路上爬去，不敢过去看看坠落在田里的驾驶大卡车的司机，他推着扔在路旁的自行车，像被鬼驱赶般盲目逃窜，只觉得双腿僵硬，他勉强跳上自行车，狰狞的风吹动着衣衫湿透的他，只有那个摇摇晃晃地影子在婆娑前行……
　　第二天一大早，雨生似乎昨夜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那是真的吗？昨晚回到家太晚，他轻轻拿钥匙开了门，似乎还没有缓过神就睡着了。
　　“招弟，招弟。”隔壁林婶大呼小叫地喊着：“昨晚你雨生回来了吗？”
　　“回来了，咋地？我早上还到他房间拿了衣服洗呢，这孩子昨晚回家大概摔跤了，一身是泥，还睡得挺沉的，天亮了一直在说梦话，我仔细听听，听不太清，好像说什么车什么的，一定是累坏了，做恶梦。”
　　“哦，回来就好，我老头子昨晚回来都十点多了，说经过黄头桥，看到很多交警在那里，一辆大卡车从马路的上面翻到田里，还听说，司机是喝醉酒驾车，自己当场就撞死在方向盘里，说得我全身颤抖，我都让我家老头这几天别去干活，鬼节鬼节，鬼都要出来找个魂魄出生的……”
　　雨生刚走出柴房，听到林婶的话直打哆嗦，原来昨晚的不是梦。他在心里犹豫：“如果林婶问起这件事，我该怎么说呢？该不该告诉娘呢？告诉她，以后去干活，更是不放心，不告诉她，说实话，以后走夜路还真是有些害怕。”
　　“雨生，躲在这里干嘛，今天是七月半，在家里休息一天。”雨生被他爹的声音吓了一跳。马三金走后，他拍拍自己胸膛：“我马雨生何时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
　　晚上祭祀完祖宗之后，这时朱家庄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七月半祭祀祖宗，烧七个菜，再烧些纸钱等。还不到八点，家家户户早早吃完晚饭就关门睡觉，传说中，这晚不能睡太晚，一些没有魂魄的鬼魂会到处抢钱。雨生从小就听爹娘说过这话，于是他也洗刷完毕，早早到自己房间睡觉，可很是奇怪，怎么也难以入眠，闭上眼就是昨晚魂飞魄散的一幕……半夜里，听到窗户“吱呀”一声，雨生起床关上窗，当他转身躺在床上，又一声“吱呀”，他好奇地望着窗户，在心里嘀咕：“不是刚关上窗吗？”这时一个庞大的影子晃过他面前，雨生睁眼一看，那狰狞、恐惧的模样让他几乎窒息，只见这个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怪物一出现，周围环绕着一阵阵血腥的气味，月光也渐渐隐去，面前是一根蜡烛，鲜红的血顺着光洁的台面缓缓滴下，那怪物一步步逼近他，雨生到处逃窜，却被那双伸缩自如的手抓在掌心。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我们素不相识。”雨生逼迫无奈，连说话也口齿不清。
　　“小屁孩，你是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昨晚你为什么见死不救？”那只冰冷的大手将雨生狠狠扔在地上。
　　“你是，你是……是昨晚开大卡车的司机？我自己都被你吓死了，你的车子一直追着我，无奈之下，我就跳下去了，自己都不知道是死是活？”雨生把昨晚的那惊心动魄的画面简单地说了一遍。
　　“真是如此？哎……”那怪物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是我错怪了你，是我的命该如此，成了个孤魂野鬼，我那可怜的孩子呀，也跟你这般大……”瞬间，眼里流出鲜红的血，接着一阵浓烟，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哎呦呦，娘呀，吓死了，吓死了。”雨生被噩梦惊醒，像弹簧一般坐了起来，他开始怀疑，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的？雨生一下子反而不觉得害怕了，特别是那幽灵临走时说的话，充满了浓浓的父爱。他双手抱着膝盖，回忆起昨晚的一幕，有些自责：“是我见死不救吗？当时自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只想着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直到公鸡第一次啼鸣，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过睡得很踏实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