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诡异的镖

　　三月初七。临安。
　　阳光灿烂，花在开，蝴蝶在飞。
　　中原镖局是江南最大的镖局。提起中原镖局，江湖中人莫不敬让三分，就连专门劫道的黑道人物只要看到镖车上插着中原镖局的镖旗，就会打消劫镖念头，镖局成立三十年来，接过的活儿超过两千趟，每一趟都未曾失手，当然这一切都是余八方和他的兄弟用鲜血换来的。
　　余八方，中原镖局的执掌人，年已过六旬。彪悍的身形，铁一般的脸，阔而直的后背让人感觉出他的坚韧，但当他赤裸上身时，没有人敢直视他的后背，因为他经历大小战役共有五百零七次之多，有八次几乎毙命，他的后背遍布着长长短短的伤痕总共八十三道，其中一道伤痕更是长达一尺。这些伤痕虽然令人惊悚，但却是余八方的辉煌战绩。
　　近这几年来余八方已不用亲自押镖，生活舒适，但是他身形没有发福，身手依然矫健，身体依然有年轻人的活力。虽然如此，但是女人那坚挺的胸膛，平坦的小腹，修长的双腿已引不起余八方太大的兴趣，他习惯在饭后散散步，赏赏花。
　　花开得娇艳，今日却未令余八方心情舒畅。晚饭后的余八方已在院中，望着西方天空上的晚霞，对身边一人道:“老马，太阳虽已落山，但它的最后一抹余辉依然绚丽！”
　　老马是余八方浴血奋战的兄弟伙伴，自中原镖局一成立就跟随余八方出生入死，他道:“的确很美。为什么以前总不觉得它的美丽呢？”
　　余八方叹了一口气道:“因为以前我们一直在拼命，跟本没有时间去欣赏。”
　　老马在叹息，笑笑道:“现在有了时间，人却老了。”
　　余八方笑了笑道:“我们老了吗？”
　　一只归巢的晚鸟儿飞过，余八方手一伸，鸟儿已被吸在手掌中，鸟儿欲飞却飞不起来。
　　望着在惊慌挣扎的鸟儿，老马也笑了笑道:“我们真的不会老吗？”
　　此时趟子手赵六快速地奔来，满脸尽是惊惶之色。
　　老马皱皱眉头，对赵六的表现极不满意，他道:“赵六，什么事？”
　　赵六结结巴巴地道:“总……镖头，门……门口……停……停了一口……棺……棺材。”
　　老马冷笑道:“敢在中原镖局门口停放棺材，看来有人活得不耐烦了。”
　　赵六道:“他们……说……说是……有镖要……要我们……保镖。”
　　余八方和老马一愕，他们保过红货白货，也保过人，红货白货是金银珠宝等财物，人当然是活人，死人他们当然没有保过。而棺材当然是用来装死人的。
　　手一松，鸟儿展现翅飞起，余八方道:“走，我们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余八方和老马身形一闪已向门口掠去。
　　果然一口已上钉盖严的棺材就停放在中原镖局门前，黑漆漆的棺材在暮色中闪着阴森而诡异黑光，旁边立着一个面无表情高高瘦瘦，像棺材一样诡异的黑衣人。
　　看到余八方等人出来，黑衣人那如冰窖的声音问道:“谁是余八方？”
　　余八方冷哼一声道:“我就是。阁下是谁？”
　　黑衣人冷冷地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虽接下这桩生意就行了。”
　　老马冷笑道:“阁下未免无礼了些。”
　　黑衣人目光一扫道:“你们还不值得我有礼。”
　　余八方怒极反笑道:“阁下要保的是这口棺材么?”
　　黑衣人道:“这是一口质地极好的楠木棺材。”
　　老马道:“棺材装的是什么东西？”
　　黑衣人道:“死人。”
　　余八方道:“只怕未必。”
　　黑衣人冷笑道:“棺材不是用来装死人，难道用来装活人？若然你想活着躺进去我也不反对。”
　　余八方一字一句道:“我们不保。”
　　黑衣人道:“你不保？”
　　老马道:“中原镖局从不保死人，况且阁下的身份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黑衣人自怀中掏出来一块玉牌，抛向余八方，道:“你可认得此块玉牌？”
　　余八方接住玉牌一看，面色大变。玉牌是色泽滋润而通透的和田玉，正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鹦鹉，背面刻着鹦鹉令三个字。余八方将玉牌递向老马，老马一看玉牌，冷汗冒了出来，他看了一会便恭敬的将玉牌送回给黑衣人，然后退回余八方身边，腿竟然有些发软。
　　黑衣人将玉牌收入怀中，冷笑道:“这镖你们接了吗？”
　　余八方抹去额边的冷汗，咬咬牙道:“我们接。”
　　老马一惊，道:“大哥，你……”
　　余八方拍了拍老马肩膀，叹了一口气道:“老马，我们不能不接啊！”
　　黑衣人手一扬，几张纸平平地飞向余八方，道:“很好！十日内将棺材送到这个地方。这是十万两镖费。”
　　余八方伸手一接纸张，却被震退了三步，想不到黑衣人的内劲竟然如厉害，他面色惨然，一看手中却是一张纸条和五张各两万两全国通兑的大汇号银票。当余八方看清纸条的内容时，好像手中握着的不是纸条和十万两银票，而是数千斤重的银子，手已压得无力抬起。
　　十万两的银子可以做些什么？可以让一百个人一辈子活得很好，也可以买下一百个少女的贞操，当然也可以买下不少人的性命。有十万两在手，这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但是余八方却想将它扔掉，因为他觉到这十万两就像是用来买他的命，他几乎要晕了过去。
　　黑衣人冷冷地道:“十日之内若不将棺材送到，我就送你们中原镖局每人一口棺材，但绝不会是楠木造的。”
　　夜色降临，夜风带来一丝凉意，老马发抖地道:“大哥，你怎么了？”
　　余八方惊醒，发现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消失，黑漆漆的棺材却已被抬入院中。沉吟了一下，余八方道:“老马，你还记得我们多少年没有亲自押镖了？”
　　老马道:“已有八年了吧。”
　　余八方道:“准确来说是八年又一个月十二天。”
　　老马道:“还是大哥记得清楚。”
　　余八方道:“看来这次我们兄弟两又得亲自押镖了。”
　　老马苦笑道:“大久没有干活了，我的腿都歇肿了，是时候让我们兄弟活动活动筋骨了。”
　　余八方也笑了，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忽然问道:“镖局有多少银两？”
　　老马一怔道:“帐房有一百万两，另外寄存在钱庄的有两百万两，总共是三百万两。”
　　余八方道:“我们镖局共有多少人？”
　　老马道:“镖师和趟子手一百二十人，厨子和丫环三十人，其他的有十二人，总共一百六十二人。大哥问这些作什么？”
　　余八方将黑衣人的纸条给老马看，叹道:“你觉得保这趟镖，我们还有活着的希望么？”
　　老马一看，惨然道:“单单鹦鹉令已让我们惹不起，加上这个地方，我们的确没有任何活着的可能。”
　　缓了一缓，老马又道:“大哥的意思是要将银两分给兄弟们？”
　　余八方道:“那些都是兄弟们用血换来的。每个人一万两，余下的分给已死去的兄弟的家属。”
　　老马声音有些哽咽，道:“我们总不留些么？或许有一天铁铮会回来。”
　　铁铮是余八方的大儿子余铁铮，余八方的目光飘向远方，夜色已浓，根本就看不到什么，但他知道余铁铮一定就在那个方向。过了一会，余八方才道:“不必了，要回来他早就该回来了。老马，你挑十个身手好的兄弟随我们一起押镖，每人多给一万两，让他们的家属生活无后顾之忧，明早我们就出发。”
　　老马道:“我们还是等铁钉回来交代一下再出发吧，估计后天他也回来了。”
　　余八方道:“此趟路程虽不长，却也有五百余里，我们就不等他了。你吩咐管家，让铁钉一回来就立即赶上与我们会合。”
　　老马神色一凛，道:“无论此趟镖成功与否，我们都毫无活着的希望，大哥要让铁钉跟我们去，那是让他一齐送死，那里可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的地方。”
　　余八方道:“以铁钉的性格我们能不让他去么？就让三儿留在家里，这趟镖若安全送到，他就有活着的希望。老马，你今晚好好准备一下。”
　　老马坦然地道:“我自一入镖局就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当然是准备好了性命！镖客过的都是刀口舔血、将脑袋别在裤头的日子。
　　“我也准备好了。”声音很年轻，却斩钉截铁。
　　余八方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之人是他的第三个儿子余小星。
　　余小星又道:“因为我是中原镖局余八方的儿子。”
　　余八方转身望着余小星。余小星站得笔直，浓眉大眼，挺直的鼻子，瘦削的脸一样透露出他父亲那铁一般的神情。余八方道:“你真的要去。”
　　余小星点了点头道:“我父亲和兄长都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余家不出孬种！”
　　老马叹了口气道:“这不是孬不孬的问题，万一……”
　　话虽然没说完，但语下之意尽显忧虑。
　　余八方却道:“也好，三儿也随行吧。”
　　夜已深，望着院中的棺材，余八方等人全无睡眠之意，明日会怎样呢？
　　月如弯刀闪着凄清清的光芒，笼罩着中原镖局，也笼罩着院中那口黑漆漆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