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楼上的佳姆（五）

　　对于我这么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人，在我的流浪生涯里，第一次认识并给我留下深刻好印象的男人还真不多，生活在低层的男人，不值得谈他们被生活所迫狭隘的内心，我对他们“犀利哥”的样子只有同情却不苟同。像所有希望过上丰衣足食生活的女人一样，我也没有兴趣想到要去跟他们哪个惺惺相惜。而外在形象看得过去的男人，又多是事业有成或者游手好闲的“二代”。这些个男人，对于女人来说虽说具有物质和眼球上的诱惑力和吸引力，他们在利益上相互利用，在情感上逢场作戏，都靠不住。而那些在机关单位端着铁饭碗的男人们，也就是俗称的公务员，大官儿我是没有机会见的，屏幕上看上去很忧国忧民的样子，距离太远了，不能乱评价。小官吏满大街都是，这些单位上的公务员大部分在比自己贫穷或者卑微的人面前特别官气十足，官气十足的人怎么会在我这样的女人面前留下好的印象呢？
　　我这人论出身虽然不属于名门望族，论相貌也没有闭月羞花之貌，各方面都不怎么样，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流浪生活，甚至有时候自卑得有点神经质。但是，在苦辣酸甜的漂泊历练之中，炼就了看穿人外表的本领，交友方面就有些挑剔。瞧不起我的人我更加瞧不起他们。当然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能瞧得起我，这都是多余的话，不认识的人我不用担心他们瞧不起我，认识我的人基本都是心怀坦诚。作为一个居无定所的女子，我还害怕自己交友不慎，主要是不想遇到居心叵测的，自己帮不了别人什么忙，又给别人添很多麻烦。嘴上说“给你添麻烦啦”的人其实是最不麻烦的人，而嘴上不说“给你添麻烦了”的人，嘴里又叫得亲热的人其实是最麻烦你的人。更何况我也真帮不了别人什么忙，能把自己的一日三餐保证了就万幸。
　　我特别特别讨厌那些盛气凌人的男人，像他家祖宗八辈都是穿金戴银进了坟墓似的；我也讨厌眼神色眯眯的男人，那种男人几乎都有着一双让传统女子人受不了的眼神，这强奸似的眼神会使任何一个良家妇女感觉无地自容。
　　说来说去，自己本身就是生存在社会底层的，是一个被世俗恣意揉虐的弱者，生存空间有很多要面对的困窘。在如此压抑的空间，也不可能遇到看着叫人心仪的异性，生活圈子里的男人，都是些被生活的手翻来覆去折腾得不知道东西南北的悲催男人；生活圈子以外的，那些看上去很优越的男人们都是眼睛珠子都是往上看的，看不到他们对弱者的怜悯，他们没有真正的慈悲心，他们象征性的伪善是做给媒体看。反正我是极少在男人身上看到他们悲悯的一面的，虽然他们也大张旗鼓的做公益，其实公益活动纯粹是他们沽名钓誉的一种手段罢了。以上都是我个人一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
　　可以说，在没有认识洛扎之前，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我可以依赖的男人。
　　在我看来，洛扎是各方面很优越的那一类男人，是被神灵护佑着的幸运之人，他的身上充分显示着一种轻松洒脱。他的祖上属于经商发达，城里有商铺，乡下有庄园有牧场有田产的西藏的有钱人。商人一般都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眼界包括思想都要开阔，所以，洛扎的父亲十几岁就被家里送去西方求学，而且到现在还有亲人在国外生活。洛扎不是那种让人拘束和不愿意去接近的男人，就是和城里那些很有身份而又高雅的内地来的男人们相比较，他也是很斯文很有修养，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气息。我们认识是很现代化的。也真亏的是现代化高科技，要不然我们不在同一层次，性格与追求又不一样的男女说什么也不会认识。
　　有时候，大千世界就是如此的求同存异。
　　有一年的八月十五，我们当时并不在同一个城市，但是我们都在青藏高原，都在共度中秋节。恰好这一天我朋友带着她的儿子来我家，跟我一块儿过中秋节顺便再给我整理一下电脑。中学生嘴里啃着月饼，一边给我收拾电脑，清理垃圾给电脑提速。他打开我的腾讯空间的时候，觉得我的博客朋友也未免太少得可怜，特别是农场游戏，人少了不好玩。这边说着这边就给我加了几个扣扣友，有几个当时就接受成为了网络朋友，有些没有见回应。我和洛扎认识了以后，我才知道，八月十五他也是和弟弟妹妹的家人在家里聚会。大人们在客厅说话，他弟弟的小孩子，那一年才上二年级。就是这个二年级的小学生促成了我们见面的机会。当时小家伙正在阿古拉（藏语：大伯父）打开着的电脑上玩游戏，而阿古拉的扣扣没有下。那一天如果是洛扎，他不可能随便去接受一个陌生的邀请。但那一天是他的上二年级的小侄子，小孩子不会考虑那么复杂，特别是在网络上他更是不会拒绝。
　　我朋友的儿子给我加了聊天朋友就什么都不管了。
　　洛扎的小侄子替他接受了我这个网络朋友也没当回事。
　　而我呢，每天都去他的农场溜达顺便偷偷菜，顺便还帮他除除草浇浇水，捉捉虫子，到他的牧场打扫打扫粪便拍拍苍蝇挤挤牛奶顺手牵只羊什么的。
　　我们并没有因此而在网络上唧唧我我。哪里会相信虚拟的网络呢，他不相信，我更不相信在这上面可以相遇真情。
　　那时候，我还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他这样真诚豁达而又学识渊博的男人。
　　那个时候，他也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看上去很柔弱内心却很果断的女人（有点自夸了），正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他解救。
　　有一天，他要带着内地来的朋友去大峡谷。
　　那时已经是暮秋。往年这个时候，高原上的天气是通透撤尾的蓝天白云。但今年这时候已经下过一场雪。平时很忙的他，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站在色季拉山上，看看南迦巴瓦峰的绝美容颜，顺便陶冶一下情操。于是他就在扣扣上问我，最近我这里的天气怎样。我告诉他这里天气不错，也不是很冷，而且也没有拉萨那么早就下了雪。就这样我们简单的聊完，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最后，他问我要联系电话，我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他。
　　洛扎后来对我说：“这老天爷安排的事情我们俩怎么可以不进行到底呢？当年松赞干布不远千里还要迎娶文成公主搞民族大团结，现在西藏到处都是汉唐的公主呢，方便得很！”
　　难道他是有预谋地希望见我？我对他这样有身份的男人，可是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游玩了色季拉山回到我所在的城市打算住一晚，就电话邀请我与他们共进晚餐。我是第一次与一个网上认识了两年但不了解的，没说多少话的男人见面。当时在心里还认为有点荒唐。但是从他诚恳的语气上感觉到，他不是个不可接触的男人。我当时也没把这次约会当做什么改变人生的大事。
　　改变人生？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话。很多人的命运从生下来就注定了的，这些道理我早知道。我决定见洛扎之前心里是如此想的，生活已经狼狈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呢？我从青春年华的充满希望，到了如今中年的悲观但不是很失望。
　　我电话里犹豫了好大一会儿（这不是故作姿态，就像面对一条不熟悉的河流，考虑涉不涉足），最后还是答应了他。我当时的想法是：我没什么可怕的，无非是淌过面前这条河水（洛扎），生活一如既往罢了，反正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
　　他站在饭店门口的一棵树下，抽着烟等着我到来。从他望着我的眼神，我猜到那就是他（他后来说，自己马上就知道那个走过来的女子是我）。饭店们站着好几个人，我却从芸芸众生中感觉到，那个站在树下的男人是在等我到来的人。
　　我与初次见面的洛扎握手并简单问候。
　　可能是我的手有点凉，感觉他握住我手的掌心温暖极了。
　　到了饭店的雅间，才发现一起吃饭的都是男性，而且都是本地的大老爷们。我是第一次参见如此隆重奢华的聚餐，用现在的话形容，内心忐忑极了，拘束得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看着桌子上放着的白酒和啤酒，心里又猜测他们是不是要逼迫我喝酒啊？果不然，他们说内地的女子一般喜欢喝白酒，他们还领教过内地女子的豪饮，要我不用客气，放开量尽管喝。
　　他们一定要我喝白酒，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特别恭敬地给我面前的杯子中倒满白酒。
　　原来，那瓶五粮液是为我这个内地女人准备的。
　　完了，在这几个把啤酒白酒当水喝的酒神一般的男人面前，我深知自己今天非出丑不可，说自己不会喝酒，就是对在座的各位男士不礼貌；禁不住轮番劝酒，如果端起酒杯，就要与每一个男士碰杯，这样我就惨了——我真不敢喝白酒，即使是一杯啤酒也要醉倒我。遇到这样的场面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走是不行的。
　　洛扎似乎看透我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很和蔼地对我说：“不会喝酒就不要勉强，没关系，我替你喝！你可以喝饮料！”
　　这位黑哥们也太善解人意了。听了他的这些话，我在心里直呼“大慈大悲观世音”。
　　端起酒杯（我端起的是一杯白开水，洛扎要求给我上果汁，我拒绝了），洛扎把在座的男士一一介绍给我，其中有两个是从北京来的，曾经是他大学同学加同事，给我倒酒的那个年轻一点的是他曾经的司机，另外一个也是关系很好的哥们了。看得出来，就餐的人们对他表现出的是下级对上级的那种尊敬。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那顿晚餐，是我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识过和经历过的；因为我是洛扎邀请来的朋友，我受到了今生不曾有的最高规格待遇和尊重。
　　不过，从洛扎与朋友大量的藏语交谈中，我还是猜到他是本地人，他的朋友也是本地人。我同时又在内心惊讶他标准的普通话。觉得像我这样的内地人，说出的普通话里，还要时不时夹带着很多方言，而洛扎说的普通话里，竟然一点也没有觉得他是土生土长的人，我甚至胡乱想着，从他高原的肤色的颜色上，觉得他是穿着便装出来休闲的部队上的男人了。我这么猜测也是有根据的。在西藏服役的男人们，经常利用电话或者网络，主动结识一些社会上的女子，只要有外出的任务，抓住一切机会给女人打电话约会。我曾经经历过那样一个男人，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也看不出来他的职位，他穿着便装，皮肤粗糙着站在那里，给我的第一感觉，他就是一个建筑工地干活的无聊民工。
　　洛扎的形象与穿便装的军人和建筑工地的民工还是有很大区别——他的皮肤虽然黝黑，但是很细腻，他的发型是那种养尊处优之中的讲究，那种偷腥男人重要的特征他也没有——他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对女士的尊重，而那些男人看见女人的眼神是飘忽不定的，并且闪烁着一种生理欲望。
　　第一眼看见洛扎，真的把他在西藏的内地男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从见到洛扎，我丧失了对各类男人的判断力。
　　过去很多天，我还认为那场奢华的相遇，只是我偶然做的一个梦，轻淡地回味，不能当真的。
　　但是，洛扎手掌心的温暖感觉，却使我铭记于心，并且经常让我联想到父亲温暖的手掌来。
　　生活的严肃，很快就淹没了我的这些可遇不可求的美好感受，一切又恢复到过去状态。可是，内心还是有了奇怪的变化，每次看见西天边将要落下的夕阳，眼前就闪现出洛扎模糊的音容，像一道雨后彩虹那样，总是给我丰富的想象空间。
　　洛扎给我的第一印象，真的是属于平易近人的那一类男人，我当时凭经验怎么也看不出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只是觉得我们好像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面（呵呵，电视里？还是哪里的主席台上？）反正他不会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虽然他看上去不骄横，而且亲切而且谦恭，而且给人的感觉并不像个当地人，他的普通话说的相当地道——总的对我来说，他就像我多年不见的飞黄腾达的亲人，距离中见亲切。与洛扎见面，这只不过是生活偶然给我的甜头，算是一个白日梦境，回味一下可以，不能当真的。过后，我确实回忆过洛扎给我的难忘的第一印象，也时常回想他的两个朋友看着我的时候，那充满暧昧的眼神。在他们看来，我极有可能是洛扎在外面很隐蔽的“地下情人”。男人关系在别人眼里，只要不是兄妹，不是夫妻，那就是不正常关系了。
　　从来没有想到，这次见面只是开始。直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又过一个年头了），突然而至的念头，其实也是很久的一个妖付诸行动的计划，我来到拉萨。迎接我的不应该是洛扎，然而，却是他盛情迎接了我。
　　后来的事情我觉得就是水到渠成，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与他这样的男人有如此深厚的渊源，这只是今后生活的序幕。
　　接着，一切都是很自然的，然而又是剪不断理还乱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