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喝酒的习俗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15 19:35:05 字数:5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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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秀一听说吴启贵烟叶中毒,首当其冲地风火前来。她对吴启贵讲了很多话,那言语温柔体贴,洋溢着关怀与爱恋;那伤悲的泪水,更是使吴启贵感动不已。
这几天,吴启贵躺在床上干怄,母亲和妹妹也急得团团转。
眼看着那么多活路堆在那里,他却插不上手。他浑身像断了水,四两力气也没有;别说是下地干活,连自身的衣食住行也无力自理。直到事发的第二天,他才能够支撑着下地走动。
那几天,他吃什么也不香,有时还呕吐,吐得他眼冒金星;吐出来的全是那种又酸又腻、或黄或黑、粘糊糊的脏水。头也昏得厉害,仿佛四方的山都在转动,转动得像要翻个底朝天。
看到他如此痛苦的样子,母亲和妹妹都主张他去看医生,可他却执意不肯。一是家里没有钱;二是这种现象,恐怕医生也束手无策——弄不好下错了药,反而会弄出更大的麻烦。他怕生病,更怕见医生。直到第五天早上,他才吃下了母亲特意为他做的大米干饭。他惊喜地发现,这次居然没有呕吐。
他吃下一碗干饭以后,虽然觉得肚子还很饿,却不敢多吃。他怕吃下去以后,胃会承受不住,会再度引发呕吐。
中午,母亲又特意为他做了一碗鸡蛋掺腊肉。他吃下去了,没事儿;他又吃下了两碗大米干饭,仍然没事儿。吴启贵终于以他强健的体格和顽强的生命力,战胜了烟毒。
吴启贵躺倒在床上的这几天里,相邻们纷纷前来探望,就连刘进财的老婆,也来关心了那么几句。
厚善老爹得到吴启贵中烟毒的消息来到他的家里,他已经闲不住下地去了。老人拎来了一只老母鸡,说是让贵儿补补身子。
谁都知道厚善老爹孤苦一人住在崖下岩屋里,喂大一只鸡不容易,而且还是一只下蛋的母鸡。接着吧,心中有愧;不接受,老头会生气。王安惠不知道如何是好?
想了好一阵子,总算是鼓足了勇气对老头说:“老爹,您还是把鸡拎回去吧,这可是一只下蛋的鸡呀!叫我们怎么承受得起呢?再说,贵儿他是个年轻的后生,歇几天就好了……”
“怎么?瞧不起我厚善是吗?”果然,老头生气了:“这下蛋的鸡,家里有的是,还有五六只哩!我一个人,吃得了那么多鸡下的蛋吗?再说啦,我哪有那么多的粮食喂它们呢?”
王安惠说:“你可以把那吃不完的鸡蛋拎去卖呀,卖了买盐买油呀!”
“你哪里知道,这只鸡可是跟那不生娃的女人一样,只吃食它不下蛋。”老头充满了愤怒地说:“我留它何用?老早就想拿它宰了喝鸡汤,启贵那小子又老不往我那儿去,我一个人又难得消下去。这回可是个机会,叫我逮住了。”
王安惠又想起了去年儿子过生的那一天,老头也是说着上述的话,令她接受了一只下蛋的鸡妈。没办法,王安惠说不过他,他说出的话似乎总有理。还一篇又一篇,叫你无法辩驳,她只好找出刀,又一次请老头代劳。
开膛破肚,胆囊里装满了蛋黄,还有一个成型的鸡蛋,怕是明天就要下了。王安惠看着那鸡蛋和蛋黄,叹息了好一阵子。她说:“老爹啊,这鸡叫我们娘儿母子吃得心中有愧呀!”
“它下蛋是下蛋,老是跑到我的床上去下蛋。”老头依然用几乎和去年雷同的神态,嘿嘿地逗乐:“是女人跑到我的床上生个娃儿,那我满心欢喜。它一个母鸡,偏要上我的床生蛋,还咯咯大地叫唤得上劲儿。你说,就它这样,那想到我那床上睡觉的女人,哪有躺身的地儿?”
王安惠觉得脸上热烘烘地像发高烧,她急忙退进了灶房里。
这顿饭,虽然有好吃的,可吴启贵却吃得艰涩别扭。他为那下蛋的鸡而叹息、为老爹而叹息、为母亲叹息,同时,也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吴启兰却想着另外的事情。自她记事以来,老爹对他们这个破败的家庭,确实帮助不少。起先,她只知道老爹对他们家好,可究竟好在哪里?为什么要对他们好?她却又弄不清楚。随着岁月的推移,她也渐渐地长大成人,对于老爹的那份好,她也渐渐地明晰起来。她终于弄懂了,老爹和母亲之间所隐含的内情;也明白了厚善老爹所暗恋的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多少次,她暗暗地为老爹叹息、为母亲叹息。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太守旧了。这种近于愚顽的守旧,不仅害了老爹一生,也害了她自己。
关于龙泉观的传说,吴启兰也早有所闻。孟姜女和万喜良忠貞不渝的爱情,令她由衷地称赞;小龙女和秦始皇对一夜恩爱的眷恋,也令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心落泪。可是,那仅仅只是传说,不见得就真有其事,就算是真有其事,那也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两千多年以后的今天,过于顽固地为死去的丈夫固守爱情的堡垒,岂不是愚蠢得过分?
这顿饭,厚善老爹吃得也不舒畅。看得出,他的内心也有许多愁闷。平时有说有笑的人,今天在饭桌上却很少说话;酒也没有喝,而只顾埋头吃饭。吃罢饭,闲聊了几句就起身走了。
走到房后,他又开始哼唱有致,却听不清他唱的什么。他生平不抽烟,也很少喝酒,就是爱唱上几句——高兴唱,愁困也唱;有人见他流着眼泪,还唱个不停。
这也难怪,他孤身一人住在野人居悬崖下的岩洞里,离他最近的人家也有六、七里路,谁愿意担当辛苦,爬上蹭下地跟他聊天逗趣呢?他的趣,就在山歌里——
小龙女呀小龙女
你好痴的情哟
痴爱那个始皇呀
到呀如今
始皇虽死千百载哟
你的那个情哟
还是哟那样真
王安惠拎着一件为厚善老爹补好的褂子,让他带回去。可是,当她听到老头所唱的山歌,就像是脚下生了根。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可怜人一瘸一拐地离去;两行泪水,悄悄地流出了她的眼眶。
这一夜,她又失眠了。她心急火燎地盼鸡叫。鸡叫以后,她急忙穿衣起床,在虎子的陪同下,登上龙泉观,在秦始皇和小龙女的神像前,顶礼膜拜,禀明了她的心迹、诉说了她的苦衷,恳请二位尊神为她指出一条明路。
然而,两位尊神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凝视她伏拜于自己的脚下,承受着他们理该获得的礼遇。
倒是那独眼道士颇俱菩萨心肠,对她的艰难跋涉心存怜悯:“可怜啦,这么可人的柔弱女人,应该得到菩萨的保佑,菩萨也一定会保佑你的!”
独眼道士意欲上前相扶,可是,一见到虎子尾巴翘起,眼露凶光,他不由得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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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启贵经过了又一次烟叶中毒,便对那烟叶望而生畏,一嗅到那辛辣的烟草气味,心中就作呕、就头晕目眩。烟田他也不敢去了,那令人心烦的抹烟芽,他更是不敢染指;就连那已经烘烤成熟的烟叶下架,他也不敢拢边。
母亲和妹妹每次见到他呕吐的痛苦样子,都会心痛地劝他不要干了。妹妹说:“身体,才是至关重要。一旦把身体搞垮,或是留下后遗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实在是不行,任它去吧!总不能为了这点烟叶,把你的命搭上吧!”母亲见他仿佛要倔强地跟烟叶拼命的样子,心中针扎一般地疼痛。“你实在是闲不住,就去伺弄你的那些黄姜。万一今年的烟叶没有收成,就把那些黄姜挖起来卖一些,也能缓缓家里的困难。”
没有办法,这些令他恶心的活路,都摊在母亲和妹妹份中了。让他伺弄黄姜可以,如果打黄姜的主意,他可不干——他还指靠那黄姜发展。他早已拟定计划,无论如何要在明年春季,将所有的黄姜挖出来重新排植,争取将那约五亩的荒埫全部种满。万一种子不够,他甚至于不惜掏钱购买,也要将其植满。
至于今年的烤烟,万一收入过低,甚至于连温饱也存在困难,他打算将那牛羊和猪子处理一部分。那可是张着嘴要吃的活东西,春夏秋季还好说,坡上有它们吃的草;到了冬季,水冷草枯,几十张嘴,可要的是东西吃呀!
包谷、红薯和土豆都种得少,根本就没有什么储备的草料。虽然一家人总是挤时间割些草晒干,预备牛羊越冬,那也仅仅是杯水车薪,相差甚远。假如烟秆能作草料就好了,牛羊越冬就多了一份保障。
他听起了母亲的意见,专心伺弄他的黄姜。黄姜这东西,跟其他的农作物一样,并不是移植到田里就万事大吉,而要锄草、打药、插架,让其牵藤。插架与打药,他就是再忙,也要挤出时间去办妥。至于锄草,那就没根了。你能保证田里寸草全无,那当然更好;你实在是腾不出时间,就只有听之任之了。但是,草不锄好,黄姜的产量与质量就会大打折扣。
他因为忙着烤烟,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过问黄姜了,今天一看,发现夹在黄姜中的杂草,已经疯狂地窜得盖满了地面。这可恶的连阴雨,更是助长了杂草的威风,令它们和黄姜藤较上了劲,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将黄姜藤分割包围起来——他岂能容许草们猖獗?
忠实的虎子,发觉黄姜地里有异样的响声,立即狂奔而至。来到跟前,它见少爷正挥锄斩着田里疯长的杂草,也就放下心了。但是,它还是要前去同少爷亲热一番。
少爷停下手头的活路,亲昵地拍打着它的头说:“狗日的虎子,耳朵还真灵哩!好了,回去放牲口吧——你狗日的!”
“好嘞!”虎子愉快地遵令,回到了它的岗位上去了。
而他则又对那危害黄姜的杂草怒骂不休:“狗日的草们,这回不把你们除得一根不剩,我就不叫吴启贵!”
他将一株株草上的土抖净,弄到坡上晒起来,晒干了,还是牛羊越冬难得的饲料!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危害他那心肝宝贝的杂草清除干净。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舒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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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启贵是个忠厚的踏实人,无论跟谁干活都十分卖力,更何况杨明秀平时对他不错,还曾多次在他经济危难之时,慷慨相助,那就更不用说了。替杨明秀干活,他更是心存回报之意,干起活来更是如同拼命,一天的活路干下来,他已经是累得精疲力尽。
晚上,杨明秀弄上一桌可口的饭菜,亲自把壶为他斟酒。吴启贵本来就不胜酒量,加之烟叶中毒尚未完全康复——三杯下肚,已经是头重屁股轻,坐在椅子上难以平衡重心,头歪脖子扭地活似陡然患上了痴呆症。但是,他的大脑还算清楚,意识到如果继续喝下去会更加糟糕——他伸手挡住酒壶,要求吃饭。
“哎,贵兄弟!”杨明秀三杯酒下肚,已经是红光满面;假以媚笑,在灼亮的灯光下,可谓是楚楚动人:“你为我忙累了一天,嫂子我总得敬你一杯酒吧!不然,传出去,别人还说嫂子我,悭得连一杯酒也不给你这老实人敬——你说,叫嫂子这脸往哪儿搁呀?”
说罢,伸过一只手,捉住他那粗大的手腕。他触电似地抽回手,那酒,便准确无误地斟进了酒杯。
“来,兄弟,嫂子敬你一杯。”一仰脖子,亮杯斟酒。
按理,他是不至于被三杯酒就弄得头昏目眩的,往日再不济,也能喝上七杯八杯;今天出现这种现象,也许是太累的缘故。
年轻人的精力,比那电瓶充电还快,只要缓上一口气,那电就充足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叫那孱弱的女人小瞧?他接过杯子,豪迈地将酒喝清。他伸手提酒壶,却被女人挡住了。女人接过酒杯,自己斟满。
他这杯酒喝得太猛,胃里翻腾,像是立刻就有决堤的危险。
女人忙为他夹去一块腊肉,关切地说:“快吃点菜,压压酒气儿。”
他将那块腊肉吃下,觉得胃里平静了许多。这时他想,自己平时不是不能喝酒,而是根本就没有放量喝,如果真放开量,说不准还真能喝个半斤八两!
“来,兄弟,酒不单行,好事成双!嫂子我再敬你一杯。”
这一带喝酒就是这种习俗,接一不接二是不成的。他只能勉为其难地接下。其实,他不敢放量喝的原因,是怕那烟草中毒尚未痊愈。这方面的知识他一点也不懂,他不知道这酒对烟毒会不会造成更大的危害?现在,他已经喝下了四杯,也没见有什么异样,估计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可是,这杯酒喝下之后,杨明秀却倡导她的两个儿子:“给贵叔敬酒。”
这种礼节,如果针对那些具备一定酒量的人,真可谓是尊重有加、礼数备至。可对极少端杯而又大病初愈的吴启贵来说,无疑是出了一道难题。接吧,还真怕不胜酒力;不接吧,又怕引起那两个孩子的偏狭之想。
他虽然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冲动占了上风——宁肯拼将一醉,也不能让那两个孩子觉得面上无光。
于是,他又喝下了四杯。
“好酒量!”杨明秀说:“还真没看出,兄弟你还真是好酒量哩!”
他急忙站起来,双手捧住酒杯:“嫂子,这杯酒,我敬嫂子。”
“哎哟,兄弟,你不敬嫂子了,只还就行了。”杨明秀一脸妩媚:“还是嫂子敬你吧。”
他已经将酒喝干:“还是我敬嫂子,不然,嫂子还说我不知礼数。”
“好好,嫂子接受。”杨明秀欢喜得满面溢彩、灿若云霞。
他本想敬过了嫂子,再去敬那两个孩子。可是,光嫂子这边还没有摆平,已经是两眼昏花、人影绰约。当杨明秀还他的第二杯酒伸过来,他却连伸了几次手,也把握不准位置,最终还是将那杯酒弄泼,头也伏到了桌上。
“贵兄弟!”他矇眬地听见女人的喊声,也迷糊地应答:“嗯。”
“你不要紧吧?”
“没事儿。”他头也没抬地哩哩啰啰:“再……再喝。”
“再不能喝了。”女人的声音:“我怎么就让你喝醉了呢?”
“没——事——!”说是没事儿,却呼呼睡去,那鼻涕和涎水,犹如抽粉丝一样地往下流淌。
也不知道过了好长时间,他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竟然一丝不挂地躺在赤身裸体的杨明秀身边——他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呆愣了片刻,扬起手照自己的脸一阵猛抽。
杨明秀被惊醒了,她双手死死地抱住那粗壮的手臂,泪流满面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那只右手虽然被抱住了,他却扬起了左手,抽打着自己的左脸。
女人双手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抽打:“要打就打我吧,这全是我的错!”
“嫂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呀?”他悲愤交加地哭叫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呀,嫂子!”
“嫂子是个女人,是个年轻的女人呀兄弟!”女人说完这句话,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他擦干了眼泪,默默地穿上衣服,不顾女人的哀求与挽留,愤然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