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版块经济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12 21:53:17 字数:3494
200
下晚自习的钟声刚响,学生们便从各个教室蜂涌而出。于是,龙泉中学的夜晚,一时间就热闹起来了。
望芬刚出学校厨房门,一副驴脸就堵住了去路:“听说望老师家里,来了一位北京的大作家。”
“你听谁说的?”一见到那副嬉笑的驴脸,望芬就恶心。
可这人却全然不顾,仍然涎着脸皮纠缠不休:“傍晚我在厕所里见过,陈乡长告诉我的。”
望芬没好气地说:“那他可是闲得没事干哩!”
望芬已经绕道走开,林更宝却紧跟几步,全然不顾那些教师和学生的瞠视,活生生以一种癞皮狗的模样,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陈乡长还告诉我,那个北京来的大作家,是他的大学同学。”
“是又怎么样?”望芬突然停下扭转身来,满含讥讽地对林更宝说:“看你这份热心劲儿,要不要我介绍你认识认识?让他把你写进书里、编进剧本;也让你出出名、风光风光?你这模样写进剧本一定很受看!”
四周立即响起了一阵开心的哄笑。
还别说,这副驴脸也有害臊的时候,听到众人的哄笑,他竟然也窘得撒开蹄子,钻进自己的窝里避羞躲丑了。
望芬回到寝室,替三个男人分别兑了一杯茶,深表歉疚地对诗人说:“老师,让贤忠他们陪您聊会;我喝了点酒有些醉了,我要去休息。”
诗人望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绯红,真像是喝醉了酒的样子。诗人说:“你去休息吧,累得不轻啊!”
陈贤忠对他的老同学说:“哎,我们俩就到我那寝室里去休息吧!”
“那样太张扬了。再说,让老师晚上摸黑多不好;还是我和琳琳到你那寝室去吧。”望芬抢过了话头。她从丈夫的手里接过钥匙之后又说:“老师坐了几天几夜的车,一定很疲劳,你们少坐一会就休息吧。”
说罢,牵着琳琳的手,便来到了门外。没走几步,李昌龙也向诗人告辞跟了出来:“琳琳,让李叔叔背你好吗?”
上哪儿找呀,求之不得。李昌龙将琳琳背在背上,问望芬:“嫂子真的喝醉了?”
望芬回答:“真的喝醉了。”
“才只喝了三浅杯就醉了?”
“我平时从来不喝酒的。”
“怪不得哩,我说怎么喝那点酒脸就红成那样?”
“红成什么样?”
“像要滴血一样。”
望芬猛然觉得心里撞击得像是揣上了一只顽劣的兔子,脸上火辣辣的怕是真要滴血了。
这一夜,望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镜片后面那一双热情的眼睛,便会在这个小小的空间熠熠生辉,令她激动、令她心颤。
她索性披衣下床,坐到窗前,凝望窗外的天空。一弯新月悬挂东天,银河两边繁星点点,她凝目在银河边上寻找,寻找那颗最亮的星星。她相信,那最亮的星星,一定是诗人深情而灼热的眼睛!
201
望芬和李昌龙离开之后,陈贤忠和他的老同学依然谈兴正浓,洗罢脚坐到床上,两人还抽着烟继续呱嗒。这也难怪,九年没见的老同学,一旦相见,还真有一种千言万语,欲道不完、欲诉难尽之感。
“找一个吧,志文。”陈贤忠情真意切地说:“不小哩,有三十二了吧?”
诗人说:“不小,正好三十二。”
“那还等什么呢?凭你的人品、相貌和社会地位,单从那些崇拜你的姑娘中,至少能找出一打愿意嫁给你的好姑娘!”
“感情的事就那么简单?弄不好岂不是害己误人?”
“你封闭自己的感情,怎么能和人家沟通呢?”
“难道要我去干那写情书、递条子的勾当?”
“架子!放不下大作家的架子!那也有不少姑娘给你写情书呀!”
“几行锦绣文字,又能说明什么呢?”
“你自己可以来个图文并茂地验证呀!”
“哎,贤忠,”诗人突然转移了话题:“烟草局到底欠你们乡多少烟叶辅助款?”
陈贤忠一脸惊诧:“你怎么知道这事儿?”
诗人一脸严肃:“你只说到底欠不欠?欠多少?”
陈贤忠突然发现,他的老同学现在的样子跟先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的心里颇为费解,他怀疑他的同学这“诗人”、“作家”的真实身份,也怀疑他的这位同学此行的真正目的。
“怎么不说话呀?”
“欠是欠,至于欠多少?还没有具体的数据。”
“好,你没有具体的数据,那我来告诉你具体数据——”诗人说:“仅去年的烟叶辅助款,就是三百万元;而前年的烟叶辅助款,则是两百万元,我说的不错吧?”
“你是从哪里获悉的这些数据?”陈贤忠惊诧得目瞪口呆。
“老同学,你刚才和那位李站长说你们讲的都是实话。”诗人颇为不满地指责道:“可你们讲的尽是些不关痛痒的事情;而真正需要你们讲的,你们却只字不提!怎么,糊弄你的老同学啊?”
是的,陈贤忠和李昌龙只是讲了百姓种烟难,烟草局实施的种烟面积所制定的生产标准与质量跟不上去;当然,还讲了乡政府被夹在烟草局与烟农中间两头受挤的难处,的确没有透露烟草局拖欠本乡的烟叶辅助款高达三百万元的内幕。
陈贤忠怀疑,关于辅助款的事情,一定是望芬给诗人提供的数据。他的心里很乱。他点燃了一支烟,旁若无人地猛吸。
“光欠你们这个一万多人的小乡,就是三百万;你们全县十二个乡镇,三十多万人口,七十多万亩烟叶种植面积,今年的烟叶又全是打白条。”诗人沉痛地说:“我真怀疑,有些人怎么就会如此的胆大包天啊!”
诗人的这番话,打消了他对妻子的疑虑。他本人身为主管烟叶生产的副乡长,却搞不清本县有多少人口?烟叶种植面积到底是多少?就是本乡的人口和烟叶种植面积,到底是多少?他也只能知道个大概。而他的同学,不仅把全县的乡镇搞清了、人口搞清了,连烟叶种植面积也搞清了。望芬有这能耐?笑话!
陈贤忠真算是服了他的老同学了:“真想不到,你比我搞得还要清楚。”
“想不到吧?”诗人说:“你们康西县烟草局,仅欠去年的烟叶辅助款,就高达近五千多万元!”
“五千多万?”陈贤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光去年的烟叶辅助款就欠五千多万?”
“对,五千多万。”诗人说:“为此,已经有人告到了国家烟草总局和中纪委!”
犹如一枚重磅炸弹,炸得陈贤忠心惊胆颤。他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解释?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既然已经有人告到了北京,就必须得查处。可喜的是,他陈贤忠根本就没有染指烟叶辅助款,他也无须承担任何责任。他惊讶的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烟草局竟然敢拖欠高达五千多万的烟叶辅助款?简直是胆大包天哪!
此时此刻,陈贤忠心乱如麻。他完全被那五千多万犹如天文数字般的巨款给吓呆了!
可是,他的老同学却讲了很多:“关于这件事情,到底是诬告,还是确有其事?得查个水落石出。既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让烟农无端地吃亏受损,更不能允许任何人挪用,甚至于侵吞烟农的血汗钱!如果查证属实,就说明这事不仅仅是烟草局的问题;起码县委、县政府有人包庇护短,甚至于还有更大的人物在背后替他们撑腰。否则,他们绝对不会那么大胆。”
陈贤忠仍然心有余悸地沉默不语。
诗人还说:“在饭桌上没有挑明这些,是因为烟站的那位李站长在场。他是隶属于烟草局,很容易打草惊蛇!”
陈贤忠掏出一支烟来,点然猛吸。
诗人接着说:“我们这次来康西县一共是六个人。那五个到别的乡镇去了,我知道望芬在这所中学教书,便先到了这里。但是,我却不知道她的丈夫,就是我的老同学陈贤忠;更不知道你还主管烟叶生产——你说这巧是不巧?”
“我说嘛。”陈贤忠一听到诗人提到“老同学”仨字儿,立即来了精神,顾虑也少去了许多,说话也就清爽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从大老远的首都跑到我们这山旮旯里,看我这个不上眼的愣土包!”
“还有,你们乡是不是也用上了‘乡票’呀?”诗人严肃地说:“这回你得说实话,可不许再糊弄了哩!”
陈贤忠坦白地回答:“去年秋季才用。”
“谁让这么干的?”
“马乡长决定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百姓取款难,流通乡票可以把百姓的存折兑过来另行转账,实行板块货币流通!”
“真是胡扯!”诗人愤慨地说:“这跟国民党统治时期有什么两样?谁都可以私自发行钱币,金融秩序还能稳定?简直是无法无天!”
陈贤忠黯然神伤,却又无言以对。
“这事你千万要守密。”诗人严肃地说:“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陈贤忠很快便想到了“打草惊蛇”和诗人的安全。
他庄严地向诗人保证:“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不泄露半点消息!”
“还有,你千万别趟这混水呀我的老同学!”诗人语重心长地说:“否则,一失足将会成千古恨呀!”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陈贤忠心中无愧,做事无悔,说起话来也就坦荡自然:“我陈贤忠也许可以学会很多东西,就是学不会昧良心!”
“我相信你的为人,否则,望芬在文学创作上,也不会取得如此可喜的成绩!”
诗人实在是太累了,他和衣而眠地休息了。
可是,陈贤忠却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睡。那五千多万的巨大数字和一张张白纸条,以及盖有龙泉乡人民政府公章的“乡票”,雪花般地在他的眼前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