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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作品名称:阿一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6-03-08 19:26:35      字数:3149

  “舅舅,舅舅,你快点起来啊!都十点多了,你该起床了!”在朦胧之中,我被一双小手给推醒,我定睛一看,原来泽恩已经早早到来了。
  “舅舅,舅舅,我要下去玩,我要下去玩,你快点带我下去玩啊!”孩子奶声奶气地在我耳边絮叨着。
  我很吃惊于泽恩竟在第一时间没有向我问起那个他每天都要黏得脱不开身的外婆的消息。当你不经常去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被你遗忘。是的,他会被你遗忘,你将记不起这个陌生人的模样了,这本身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望着窗外的人山人海出了神:人总是喜欢在鱼的面前指着鸟儿翱翔的天空说那才是自由,我想这并不是要鱼去追求自由,而是要它去死。我一直都蹲在角落里看别人排队打饭,我总以为这几个排着队的人打完了饭就会走了,然后我就等到了食物。可一批又一批的不同的人络绎不绝地到来了,吃完了早饭又来吃午饭,然后又来吃晚饭的人也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队伍里面,我却还在不停地等着,这世上唯一可能被人等到的,除了死,别无其他。
  比起生活,我的思想更容易出现像此刻一般的大起大落:忽而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又忽而对生活完全死了心。这就像在吃完了一大口咸菜过后又马上得就一口清稀饭一样有绝对的必要。既然生活中不如意的事要比如意的事多那么多,我想,我不得不事先就不对任何事抱有任何的希望,我不得不这样做啊!毕竟只有这样拿我这可怜兮兮的珍贵东西去做牺牲,才有法子彻底根除掉那些时时刻刻叫我心惊胆战的东西啊!
  “舅舅,舅舅,你在想什么啊?”泽恩的话一把把我从外边的世界里给扯了回来。
  “没,没什么!”我尴尬地冲他笑了笑。于是我便不再回答了,他也不知道问什么好了,我们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出了神。
  人总是喜欢用袋子把珍贵的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人给抢去了,一层不够,还得两层,两层不保险,又得三层,这样一来,人最珍贵的东西难免就和最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了:因为我们都看不见它们了,所以它们就这样消失了。
  我盯着这双晶莹剔透的小眼睛望了半天,我竟忘了他可能要问我的问题,我赶紧回过神来向他提议道:
  “那我们走吧,走,舅舅带你下去玩!”我说完,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好咧,好咧!”
  “走啊,走啊,舅舅你快点换鞋子啊!”我便匆忙地换了鞋。
  “等一下,等一下,舅舅你出门不带钥匙的吗?”我竟被一个三岁小孩的问题给问倒了。
  “舅舅,你又不是第一次下楼,连电梯都不会按吗?以前下楼都是外婆帮我按......”
  “好好好,舅舅会按,舅舅会!”我一边讨着他笑,一边按着电梯下了楼。
  一到了楼下,我又茫然失措起来了:
  “泽恩,我们现在该往哪里去啊?”
  “跟我来,跟我来,”他轻车熟路地引着我。
  跟着他的脚步走了约莫两三百米,我来到了人群之中,在这里,我看见了以前打过几次照面的邻居,我还正在考虑该不该冲他们点点头,不料迎接泽恩的是宽广的臂膀,等待着我的,就只剩下了大家的横眉冷对,他们好像一起齐刷刷地冲着我说:
  “你看那不是以前那个不合群的家伙的儿子吗?一看就知道他和他妈一样,真像!”
  我被他们的话给逼到了墙角落里,周遭依旧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着,和我远远看来的时候一样:这个地球就是这样的,你远看是碧蓝的海洋、炫酷的土地和婀娜多姿的山脉,只等着你走近才看得清它那汹涌的波涛、喷流的岩浆和曲折多蚩的本来面目。
  在躁动的环境中,静听不见了;但在寂静的环境中,任何一丁点儿的泛皱,都会成为焦点,可如今我已经什么也不说了,却还是成了众人争相指指点点的对象。我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我完全不能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我真想走到他们的跟前一一解释道: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怕孤独啊!
  我深知,在自然界,落了单的动物,倘若你不是足够的强大,便必死无疑。
  可现在在我的面前,却出现了这样一幅十分滑稽的画面:后面有猎手在死死地追赶着我,前面有同类在狠狠地驱逐着我,我就这样,一个分明有能力活下去的人,却被活活给逼死了!
  “泽恩,泽恩,我们回去,回去!”我冲着人头攒动的人群直呼呼地嚷嚷着。
  “可是,舅舅,我们才下来不久,我还没有玩够啊!”听了这话,方才不屑一顾的大伙儿全然一副看笑话的模样,抖擞着精神,挺直了腰杆,揉亮了眼睛蓄势以待。
  我在人群之间找到了孩子的眼睛,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舅舅带你上去,咱们上去吃饭,回家吃饭!”我还是像那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慌忙地躲避着大家的责骂。
  “舅舅,舅舅,你不是说要给我做饭吃吗?”泽恩的喊叫声和饥肠辘辘声,同时把我又从恍惚之中叫了回来。
  我用不遑的双眼冲他笑了笑,转而又瞅了瞅电视上刚刚放完了的动漫,垂下头睇下眼回了声:
  “泽恩肚肚饿了是不是?舅舅去给泽恩做饭饭吃好不好?”我摸了摸他的头,自己又赶紧傻头傻脑地起身往厨房里走。
  我一来到了厨房,一个抉择便摆在了我的面前:我是该选择用筷子,还是用刀叉进餐?筷子和刀叉都是用来吃饭的,可当有了筷子的时候,刀叉便没有了用武之地;有了刀叉,便又没有了筷子插手的机会了。当目的相同的时候,任何东西都会变得水火不容。我想,这世上的人,都是想活下去的,也就自然免不了各自为营。
  我试图安慰自己方才在楼下遭遇到的不公对待,却又不得不终于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厨房里面:当我还在考虑如何在筷子与刀叉之间做出个抉择的时候,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却不动声色地伫在原地,丝毫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我这才开始明白,我不该让现在的自己还像从前一样,进了厨房,便只与碗筷打交道了,母亲矫健的身姿再也不会穿梭于厨房之间了。此刻的我应该是被人丢在了垃圾堆里面了:周遭布满了垃圾的我以为自己已经糟糕透顶了,不想却还有人在不停地朝我这里丢着垃圾,生活的糟糕程度,永远都没有一个极限可言。
  我突然在满是食材的厨房里感到惶恐不安:不会做饭的我是不是有被饿死的可能?
  “是不是的,妈?”我泪眼朦胧地问着厨房里忙碌着的母亲。我不停地哭着,不停地哭着,我害怕失去这种泪眼朦胧的感觉,我害怕依稀中母亲的形象又真的不见了。
  我呜咽着,一只手捂住了嘴,一只手关上了厨房的门,另一只手才敢慢慢松开,呻吟才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
  “舅舅,舅舅,你在哪里啊?”泽恩双手用力地敲打着我背面的玻璃门,惊慌失措地寻着我的踪迹。
  “舅舅在这里,在这里,就在你身边!”我也用力地挤出了这不多的一些字。
  “那你为什么要关上门不让我看见你啊?为什么啊?”他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了。
  “舅舅没有故意不见你!是风把门吹上了!这不是舅舅可以决定的事情。”我语无伦次且吐字囫囵地说道。
  “不,不,我不要风把门吹上了!我要舅舅,我要舅舅......舅舅,舅舅......”他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耳边,他的双手仿佛就击打在了我的背上,没有玻璃隔住声音,没有玻璃隔住力气,他的一切都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原来自私从来都不会和愧疚撇开干系的,它们就像是蛋炒饭里面的蛋和饭一样如影随形。
  我心怀愧疚地转动门把手,泽恩哗地一下蹿到了我的身上,厨房里,却只剩下了我一人的哭声:
  “泽恩,是舅舅没用,舅舅没用!连饭都不会做,要让泽恩饿肚子了,舅舅对不起泽恩!”我一脸汗泪,全番流淌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哭声不期而至,他的哭声骤然而至。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我们总是可以看见一个家庭之中有一个停不住哭的人,却很难看到两个人在那里抱头痛哭,人儿啊!当咱们发现了自己最珍惜的人的痛苦的时候,我们谁也不忍再无理取闹了。
  泽恩转身钻到了沙发下面,伸手好不容易才掏出了一袋不知是何时放进去的饼干,递到了我的手上,我望着他的一切行为过程,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望着他那还印着两行泪痕的脸颊,望着他那肉嘟嘟的、羸弱无力的却又分外坚定的双手就摆在了我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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