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猫鼠恋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10 18:53:44 字数:3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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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贤忠站在一个地摊前,饶有兴致地瞅那小伙子玩铁链子——看上去没有半点缝隙的小链子,一抖就能够一忽儿连上,一忽儿又抖散。他虽然知道,这便是被人们称之为魔术的鬼把戏,可他却又弄不清其中的奥妙所在。
“哎,看啦啊,看啦啊!”那小伙子操着浓重的方言口音,起劲地叫嚷:“看稀奇看古怪,看猫子和老鼠谈恋爱!”
两只手拎着那两根细细的链子几次抖弄,那铜制的猫和铝制的鼠,则神奇般地绞织在一起了。
这家伙绝了!愚昧的山民们,哄笑着纷纷掏钱买那“猫鼠恋”。
陈贤忠面对此情此景,叹息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改革开放,的确令人惊喜,使许多受压抑的人和事,能够适宜地站立在本该属于他(它)所站立的位置,发挥着他(它)应该发挥的作用,将社会更有力地向前推进……
然而,那些本该禁止,甚至于是早该根除的东西,却趟了浑水,根本就没有被禁止,更谈不上根除;反而犹如那盛夏茅坑里的蛆,总是那么凶泛地往上爬,破坏了环境的美化、污染了本该洁净的空气。
虽然这位小老乡的举动,并不足与蛆相提并论,但他使用那种玩魔术的把戏兜售,陈贤忠总觉得缺乏应有的光明正大。当然,也不得不承认,他启用这种兜售的方式,的确新颖奇特。
这时,陈贤忠突然觉得有人扯他的衣角。他立即警惕起来——如今的贼掏腰包,根本就不分什么场合,只要盯准了目标,一概照掏不误。他决定现在捉贼,而且要给贼来个措手不及。
可是,当他猛然扭转身来,发现琳琳正站在他的身边,一只小手正拉着他的上衣下摆。
琳琳将他拉到离众人稍远的地方,示意他将腰弯下,伸长脖子告诉他:“妈妈的一个戴眼镜的男朋友来了。妈妈叫我把你找回去,还让你把李叔叔捎上。”
妻子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朋友,他陈贤忠一点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发现妻子和任何男人有着过于密切的关系,也没有听说妻子有什么男性朋友,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眼镜”朋友呢?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个戴眼镜的家伙,竟然如此无礼地闯进他的家里,扰乱他的平静生活!
于是,陈贤忠便邀上了李昌龙,一同来到了龙泉中学,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一个老师的问候,径直来到了妻子的寝室门口。
果然,沙发上坐着一个假模假样的家伙!那家伙青色的西服上,支楞着一副白净的秀气面孔,戴着一副时髦的琇琅眼镜,显示出文静的书卷气质。这模样、这打扮、这气质,堪称是当今走俏的典例,备受女性的亲睐,也着实令陈贤忠醋劲大发。
他不仅没有同客人打招呼,而且还示意李昌龙,别理那个看上去文质彬彬而实际上是骨子里淌着坏水的家伙!
客人意识到有人进来了,忙将眼镜撤离书本;隐藏在镜片后的两只眼球,转悠着在陈贤忠的脸上扫描。
“陈贤忠!”书本被撂之一边,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出惊喜的光芒。客人握住他的双手激动地说:“几年不见,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陈贤忠的双手虽然被客人握得热烈,可他却依然冷漠。在他的记忆库里,根本就没有储存这么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客人幽幽地悲叹着说:“你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呢?你仔细想想,我到底是谁?”
听口气,俨然一副老朋友的模样。可是,陈贤忠的记忆中的确没有这么个形象。而且,客人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陈贤忠也能说上几句普通话,却说得蹩脚差劲,总也脱不了那山棒子的乡土音色。
陈贤忠将目光投向刚来到寝室的妻子,希望妻子能够帮助他解答这道高难度的数学方程式。
“他呀,完全叫烤烟烤黄昏了!”妻子将两瓶开水放到茶几上,不无揶揄地说:“连自己的老同学都不记得了!”
“哦——!”陈贤忠恍然大悟。他紧紧地握住客人的双手,使劲地摇晃:“姜志文!”
他既为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而高兴,也为刚才的胡思乱想而惭愧!
李昌龙仍然站立着。他将客人审度了好一阵子——怎么看,这客人都不像陈贤忠所想象的那样——混账东西!陈贤忠的这一惊喜,证实了他的判断。
“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姜志文!”陈贤忠以夸耀的口吻为两位相互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李昌龙!”
“姜同志你好!”
“小李你好!”
两双手握在了一起。
陈贤忠确实十分兴奋,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妻子将茶杯抢了过去泡茶,他的嘴却更忙活了:“哎,志文,在哪工作?还好吗?八九年了是吗?怎么老是听不到你的音讯呢?我向好几个同学打听,也打听不到你的消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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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志文是鄂西山区人,这一点陈贤忠清楚。他还记得,姜志文在大学读书的时候,衣着简朴、学习用功,平时很少说话。那时候的姜志文,面黄肌瘦,成天显得蔫里巴几。
可是,眼前的姜志文,虽然说不上胖,但白净的脸棱角分明,也比较饱满;头发乌黑发亮,衬上西装革履、琇琅眼镜,完全换了一个人,陈贤忠当然认不出他的老同学了。妻子所说的“完全叫烤烟烤黄昏了”,是一句言过其实的笑话。笑话嘛,不必计较。
客人摇头微笑,而他的妻子却嗤地笑出了声。陈贤忠明白,自己那一连串的发问,确实令人难以回答。
但是,重新落座之后,客人还是精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现在在北京的一家出版社工作。至于身体,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样,虽然精瘦,却挺精神。九年了啊,我们那一届的大学生,如今天各一方——有的,大有作为;有的,已经是硕果累累;有的,已经担任了比较重要的领导职务;有的,却消沉自弃,甚至于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至于我姜志文,已经被碧原所取代,你当然听不到我的音讯。我们那一届的同学,分配到你们这一带工作的,没有一个跟我有书信上的联系,也没有人知道我由鲁迅文学院毕业之后,就留在了北京。任你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一点消息——就是这么回事儿!”
“碧原!”陈贤忠很快想到了妻子废寝忘食研读的那本诗集,便是碧原所著。那上面有一首诗,陈贤忠很喜欢。最初妻子念给他听,由于心思重重,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后来,妻子又将那首诗翻给他看,看后觉得的确不错。那诗的题目叫《饥渴的土地》。陈贤忠平时不大喜欢读诗,尤其是近几年,就更是连书刊也很少触摸了。而那首《饥渴的土地》,却令他读后记忆颇深。特别是那最后的三行诗,他至今还能原文背诵:“请给这片饥渴的土地/赐以甘霖吧/她会回报你一片新绿”。
陈贤忠无限感慨地说:“想不到啊,想不到!”
姜志文笑了笑问:“想不到我会贸然地跑来找你?”
陈贤忠激动地说:“想不到你就是那用情真意切的诗句,将我深深感动的诗人!”
“你太夸奖我了。”姜志文又是谦逊地一笑:“我有你说的那么神吗?”
“有有,的确有!”陈贤忠连连称赞。随后,他又不失时机地向李昌龙介绍说:“这就是诗人碧原;噢,也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噢,他的那本《饥渴的土地》,写得实在是太棒了,改天我找给你读读,保你喜欢!”
“碧原老师!”李昌龙立刻肃然起敬。
他掏出“阿诗玛”,毕恭毕敬的给诗人敬上一支;随即,也给陈贤忠递去了一支。
望芬给每人泡上一杯茶之后,面向诗人特甜特美地笑了笑说:“老师,让贤忠和昌龙陪您聊聊家常,我去做饭哦!”
“你去忙吧。只是——”诗人一张嘴就挂上了笑意,而且还笑得极为自然,毫无造作的痕迹:“要简单点,不要搞得太复杂!”
“山区贫穷,您是知道的。”望芬仍然笑得特甜特美:“对您这远道而来的贵客招待不周,还望您见谅!”
“如果把我当贵客,那就见外了。”诗人一脸温祥:“要知道啊,我和贤忠可是老同学哩!”
“那是那是。”陈贤忠这个平时不善辞令的人,今天见到了久别的老同学,而且还是一位大作家老同学来到家里,心情格外舒畅。他兴趣盎然地将话匣子打得大开:“喝酒的酒友、抽烟的烟友、打牌的牌友、下棋的棋友、打工的工友、当兵的战友、读书的学友,铁哩,铁得不能再铁了!你说咱能见外吗?”
诗人点了点头,以笑作答。
李昌龙再次站起身来,为诗人续上开水,又为陈贤忠和自己兑上了开水。他今天心中荣光,充当杂役也是乐其所哉。在李昌龙的心目中,作家、诗人属于一代圣人,只能从书本上看到他们的名字,读到他们的文章,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同他们相见。而今天,他却意外的见到了这位诗人。当然,望芬也是康西县小有名气的诗人;但是,与人家这诗人可就没法比了!人家谁呀?北京来的诗人——大诗人!
“哎,志文,说说,”陈贤忠递过一支烟说:“你是怎么当上作家的?”
诗人摇了摇头,笑了笑说:“作家不是当上的,而是拼上的,甚至于可以说是熬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