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克星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05 23:07:24 字数:4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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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昌龙这些天过得并不舒服。吴启兰的那一嘴巴,令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现在,他终于弄懂了,自己当初并非真正爱吴启兰,而是本着把她当做玩偶玩玩,玩腻了,一脚踹开了事儿。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目前竟然搞得这样糟,那看上去什么也不在乎的吴启兰,竟然对她动了真感情。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路——要么,诚心诚意地向吴启兰的妈妈和哥哥提亲,确定恋爱关系,尽快结婚;要么,干脆置之不理,吴启兰即使是恨,也不能把他李昌龙恨成什么样子!
他的父母看透了他困惑的原因,双双来到他的房间,打算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李文汉如今已经退休,虽然没有权利,可他毕竟曾经贵为乡长,他的儿子也是龙泉乡烟叶收购站的一站之长。
按理,他们一家三口,不应该蜗居在这老高山里的一个高岗上,凭着他李文汉的那几个女婿的能耐,不说住进大城市,起码也得住到县城里;即使是不借助女婿的力量,单凭他自己曾经担任过龙泉乡九年副乡长和三年乡长的资格,也能在龙泉街为他的独子龙蛋,盖上一栋更体面的住房。
可是,他却一直住在这几间二十年前所盖的破瓦房里,不肯挪窝。
为此,人们议论纷纷,或褒或贬,众说纷纭。他的女儿、女婿、还有他的独子龙蛋,对他的这种作法更为不满。认为贵为乡长的李文汉,至今居住于这几间简陋的瓦房里,逢年过节,来去也不方便,也有损他们那富贵的颜面。就连老伴也多次抱怨他,没有趁手中有权谋划到更好的住房,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策。
当然,也有人认为,李乡长没有盖更体面的住房搬迁,是因为李乡长的思想好、品行优良,是一个不以权谋私、不求奢华、不恃贵张扬、清贫自律,与民同甘共苦的好官。
李文汉对这些来自各个方面的说辞置之不理。他高深得像一个充满智慧的哲人,对众人的议论嗤之以鼻。他对现时的住房,自有他独到的见解。
李文汉现时所居住的房屋,位于龙泉岭的尾端,坐北朝南,视野开阔,不仅冬暖夏凉,而且地脉奇特。早年,曾经有一位游方道士,说他现时所居的宅第,是整个康西县独一无二的龙脉宝地。游方道士断言,居住此地的人家,他日即使是不出真龙天子,起码也得出个省长、将军之类的大富大贵之人。
起先,李文汉还怀疑那游方道士的说法,后来的事实证明了那道士所言非虚。在过去那短短的十几年里,他的大女婿当上了市司法局的局长;二女婿也当上了镇党委书记;他自己也当上了乡长;就连他那二十啷当岁的龙蛋,也当上了站长。如今,他本人虽然只能混到乡长这个档上,可他的女婿和儿子还年轻,还是前途远大,他们一定能够飞黄腾达。
李文汉现在虽然退休闲居,但他那几十年的干部没有白当。什么事情该怎么解决?什么话该怎样讲?他谙熟得犹如老和尚念经,自然和谐、词义舒畅;对解决儿子的这类问题,也应该是轻车熟路、练达自如。
当过干部的人,讲话带些官腔是难免的。什么:“嗯”、“啊”、“呢”、“哎”、“噢”之类的词儿,运用得潇洒自如,却也占去了不少时间;同样,也将对方拽入了迷宫,只有任由他牵着鼻子走的份了。
父亲估计那些语气助词用得差不离了,应该将话引到正题了。
可是,他却又犯愁了。假如那姑娘最终还是成了他李文汉的儿媳妇,他李文汉在那姑娘的份中,便是正经八板的公公——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公公随便可以过问的;即使他不把那姑娘当做儿媳妇看待,他也可以称之为吴启兰的父辈——父辈谈及儿女们不便公开的话题,同样是难以启齿的。
李乡长要找出最合适的、不伤大雅的字眼,来说明自己要说的话,以期达到最佳的效果。
“你看,呃,龙儿,你看能不能——”他尽量地做到斟字酌句:“噢,能不能,呃,拿笔钱,让她……”
李昌龙终于明白了,父亲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所表达的含意。当时,李昌龙便顺理成章地想到,难怪有人说:“有其父便有其子。”父子俩对这件事的想法,完全不谋而合。李昌龙因为这种想法,挨了吴启兰的一记耳光,又有谁给他的父亲一耳光呢?
没有等李昌龙想好回答的话语,他的母亲便抢过了话头,公开反对他父亲的意见:“那哪行呀?不行不行。那娃儿能算她吴启兰的吗?那可是咱李家的骨肉哩!依我看,要想个法子,让她把娃儿生下来。”
“那么,以后呢?”李昌龙表现出不谙世事的样子。
妈妈回答的挺利索:“等娃儿生下来,再让她找个婆家!”
李昌龙表现得更糊涂:“她连娃儿都替我们李家生了,怎么能让她再找婆家呢?”
“你不让她找婆家,还把她接进咱李家门呀?”在老太太的潜意识里,吴启兰算个什么东西?哪配做他李家独子龙蛋的老婆?李昌龙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是烟站站长了,比他爸二十四岁当的官还大,将来准会前程无量。如果让他娶吴启兰做老婆,没准还会捅篓子。更何况,那吴启兰只有十九岁半多一点点,离结婚的法定年龄,还差那么一截哩!
老太太还有一种想法:别看吴启兰长得人模人样,可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有德之人;而且还是一个克父、克夫的克星,要不,为什么她出生没几年,她爹就没了呢?而且还没得那么惨!克父、克夫的克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进李家门的。
“笑话!”李昌龙突然哈哈大笑:“吴启兰本来就是我李昌龙的老婆,我当然要把她接回家来。”
“你……”老太太气得直跺脚:“她会影响你的前程的!”
“我宁愿放大卵子黄牯,也不要那混蛋前程!”
“她是克星,她要克你的呀!”
“克死了去毬!”李昌龙丢下这句脏里巴几的话,一头扎进了雨声哗哗的夜中,任凭雨鞭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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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贤忠那天所说的话,无疑于给了李昌龙一种启示和力量。他对父母的软缠硬磨置之不理、置若罔闻。家里呆不下去,就躲到烟站里;想去看吴启兰,驾上摩托车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可是,对他寄予厚望的父母,并没有因此而善罢甘休,而是串通着亲戚和家族中人,纷至沓来、轮番轰炸。他们个个热情饱满,人人怀有一片善心;谁都希望他李昌龙过得好、谁都希望他前程无量、谁都希望他婚姻美满。而李昌龙就是不买那些人的账,他吃了秤砣铁了心——除开吴启兰,他谁也不要。更何况,吴启兰已经怀有他李昌龙的骨肉。
他的父母对他的这一幼稚的冲动与倔强,实在是显得力不从心、束手无策。在这举步维艰的关键时刻,突然想到了大女婿。这可是俩老的最后王牌,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断然不会请出这张王牌的。现在,就是进退维谷的非常时期,只有请出大女婿,来疏导疏导那牛犊般倔强的顽劣之子了。
李昌龙的大姐夫,姓洪名达——大学毕业,年轻有为、少年得志,现任市司法局局长。提起洪达,那可是李昌龙在除开刘德华、成龙、李连杰等等,一大批歌星、影星之后的又一崇拜偶像。一旦请出此人,李昌龙定然会心悦诚服,乖乖地听从父母对他的婚姻安排、听任父母对他的人生主宰。
可是,此人被请来之后,李昌龙却心不悦,更不服,只是有点胆虚怯场。面对大姐夫那一身警服、瞅瞅那威风的汽车、看看那威严冷峻的随从,平时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李昌龙,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一大截。
洪达虽然也是为官,讲出的话同他的岳父所说的话,却味道迥异、判若天地。到底是上过大学的人,讲话文采飞扬,多余的助词一概删去,既流畅,也风雅:“婚姻和事业和前程,往往有着密不可分的内在联系,许多人之所以能够获得事业上令人惊羡的成就,除了他自身的才智与努力,婚姻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婚姻的选择如果得当,便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创造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甚至于飞黄腾达。倘若婚姻选择不妥,或者婚姻出现瑕疵,将会给一个正在创事业、奔前程的年轻人,造成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甚至于一蹶不振、消极沉沦……这样的事例在国内、国际并非罕见,而是屡见不鲜的铁的事实。目前,国内的许多犯罪根由,都与婚姻的瑕疵或破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你还年轻,很有发展前途,一个山野丫头有什么好?让你大姐在大城市为你找一个城市姑娘,岂不比这山野丫头强上百倍,既有利于你向大城市发展,也会为你立足仕途打下坚实的基础。到那时,我们亲戚间也可以彼此照应,阵脚岂不是更为牢靠?你如果能娶一个大城市的姑娘为妻,不仅仅是你自己受益深厚,就连你的儿孙也会因为你的正确选择而富贵长久……听我的话不错,先在烟站干着,我会尽快设法把你调到司法局,只要你一调到司法局,什么事情都迎刃而解了。到那时,你还怕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
也许是李昌龙觉得他的大姐夫所说的话句句在理;或许是旁听的人太多,阵势太壮,他胆怯心虚。当时他竟然躬身应允,痛改前非、安心工作,等待着大姐夫的提携,准备向大城市进军。
可是,当那辆黑色的汽车刮着一阵黑色的旋风离去,他却又屁颠颠地驾着摩托车,找吴启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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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回到家里会招致无穷无尽的烦恼,就干脆以烟站为家。因为工作外出自然更好,没有公干也可以躲在寝室里不出来,就不会见到那不想见的人,也不会遇到那怕遇到的事,烦恼自然就会少了很多。至于看吴启兰,他也改变了战术,将摩托车寄放于简易公路边上的人家,徒步悄悄地溜了过去。他的父母根本就不会想到,他们的宝贝儿子会放着摩托车不骑,而甘愿担当辛苦地徒步幽会。这样一来,辛苦是辛苦点,却避免了父母的纠缠。
可是,李昌龙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虽然躲过了父母的纠缠,却躲不过汪艳的麻缠。即使是他和吴启兰幽会之后半夜回到烟站,汪艳也会猫嗅鱼腥似的依踪而至。有时他也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陪汪艳到舞厅去扭上那么几圈。
可汪艳却方心未艾,继续麻缠:“才几圈呀,正上劲你却败阵,真没劲!”
“我能跟你比吗?无天管、无地管,想怎么的、就怎么的。”李昌龙恼怒地说:“我可是有官管着,明天还得上班哩!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怎么上班?”
这并不是李昌龙的托辞,而是真有其难。眼下烟叶收购正值高潮,而烟款和烟叶辅助款至今未能落实。虽然户平发下了一张存折,取不到钱,也买不到东西,发跟没发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百姓依然为领不到款子而骂个不休,李昌龙听着不仅不能动恼,还得好言相劝。
烟草局不仅死皮赖脸地将款子一拖再拖,还勒令他李昌龙想方设法将烟叶尽快地收进。
真他妈扯淡!没有款子发给人家,人家能快得了吗?
周书记也隔三差五地将他李昌龙训斥一顿,仿佛他李昌龙只要一点头,烟款就会立刻发下来。李昌龙冤哪!可是有冤无处申。
如今,家也不敢回了,回去就会被纠缠得头昏脑胀。百姓也不敢见,一见人们便会存心怒骂。这位汪艳又死乞白赖、不依不饶:“我不管,你今日不陪我玩个够劲儿,我就不让你去!”
“你怎么就这么脸厚呀?我就替你羞得慌!”李昌龙终于忍无可忍地怒气冲冲:“死皮赖脸!”
再不要脸的人,在这种羞辱下也会面红耳赤。汪艳还不是那种完全不要脸的女人——她羞愧满面地悻悻离去。
可李昌龙,却又为自己的这种粗暴而深感愧疚。
汪艳能够知羞而退,可他的父母却并不容易对付。你跟他们捉迷藏,他们可以半道上将你截住。你就是躲到烟站里也难不住他们——他们照样可以找上门来。不在烟站不要紧,耐着性子等,总有逮住的时候。
这一招本来就令李昌龙头疼,父母还变本加厉、乘胜追击,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对吴启兰大打一场“人民战争!”可怜的吴启兰,终于在强大的攻势下举手投降:“算了吧,昌龙哥,再这样下去,我受再大的委屈也是活该,那是我自作自受!可是,连累我哥我妈一起受气受辱,我真的于心不忍啊!”
然而,李昌龙对吴启兰的提议却坚决反对。他要和他的父母发动起来的那股封建势力对抗到底。他们既然能够使出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李昌龙也能使出他的杀手锏:“他们如果再这样蛮横无理地闹下去,我就与他们断绝家庭关系!”
“不不,你不能这样。”吴启兰几乎是哀求:“你不能因为我和家庭闹成那样!如果因为我闹成那样,我的心里也会不安的!”
“不安!你不安他们才会高兴呢!”李昌龙说:“启兰,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太善良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更加爱你!我绝对不允许他们这样无端地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