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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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廷山没有超过周书记规定的时间，就回到了龙泉乡报到。他倒并不是怕被免职，而是因为他顾及到妹夫的情绪。这是他后来对张重武说出的心里话。
　　张重武也相信，马廷山就是继续在医院里呆上一月俩月，也无人能够将他免职。张重武确信，只要县委书记余耀华在任，谁也不可能将马廷山免职。
　　马廷山四十五岁，本乡李店人，初中没念完的学历。他当过兵，却没有打过仗。他入党，还是退伍以后任民兵连长时期的事儿。后来，便被他的妹夫由民兵连长，提升到龙泉乡当上了武装部的副部长；又由武装部副部长，提升到部长，直到今天的乡长。
　　上一届龙泉乡的换届选举，马廷山用请客送礼、塞红包的方式，拉得了绝对优势的选票。周卫民极为不满，要求重选，并决定追查责任人。可是，却被县委书记压住了，让马廷山当选为龙泉乡的乡长。
　　马廷山别的本事没有，最擅长的功夫便是拈花惹草，只要上眼，只要能上手，便不选肥不挑瘦，胡抓乱捞。但是，他却绝对不招惹良家妇女。原因很简单，他不愿意因此而招致责难、有损形象，更不愿意牵扯官司纠纷。他惹的全是那些自愿上钩的狐骚角色，嗅味相投、各取所需，更无须为牵扯官司而担忧。
　　尽管马廷山在这方面如此老谋深算，却并没有瞒过世人的耳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早已被现代科技所淘汰，但是“纸包不住火”，应该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马廷山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勾当，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陈贤忠在他的这种勾当面前，就曾经弄得极为尴尬……
　　可是，这样的人物，却能出任龙泉乡的政府乡长，的确是令人深思。人们虽然知道他的丑恶，有的人甚至于明知自己的老婆和马廷山有染，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旁人就更是不愿意出面说什么了；就连周卫民，也只有干怄的份！这并不是周卫民惧怕马廷山那当县委书记的妹夫，而是那些女人甘愿与之共乐，那些女人的丈夫又甘愿当王八，倘若周卫民横插一刀，除了被说成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并没有什么实效。
　　人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这话的确不假。马廷山有一个硬牌的妹夫、有一把大的保护伞、有一棵撑腰的大树，他的官能不好当吗？又有谁敢斗胆免他的职呢？除非吃了雄心豹子胆！
　　可是这一回，他的妹夫真的对他生气了。县委书记余耀华，简直对他的大舅子大失所望。
　　“你想当乡党委书记，这没有错，说明你有上进心。可是，你总得干出点成绩来呀！党委书记，就是你这种天天蹲在医院里穿病服的样子？别说人家周卫民看你不顺眼，就连我这个当妹夫的看你也别扭。”余耀华气愤地说：“我把话先撂这儿，你如果还像这样不争气，别说是乡党委书记没辙，恐怕你现有的这个乡长也当不成了！周卫民可是直接跟我把话挑明了，你再不回去报到，他就要以乡党委的名义，责成乡人大主席团，罢免你的乡长职务。到那时，一旦形成了决议，我也救不了你。更为严重的是，乡长一撤，接下来是什么你知道吗？你以为你的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做得很巧妙是吗——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了！单凭这一点，十个马廷山的党籍也能开除！马廷山呀马廷山，叫我怎么说你好呀？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这一辈子，也算是玩完了！”
　　马廷山还真没有想到，那个“盒子炮”居然这么厉害！于是，他将周卫民在电话里对他所讲的那些话，告诉了他的妹夫！
　　“什么？他竟敢说政府在金融机制方面的失策！”马廷山的妹夫听完了他的汇报，不但没有表扬他，反而显得更为严峻：“这样看来，你就更应该立刻回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新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马廷山立刻明白妹夫的用意。更何况，他已经对医院里的药味开始厌倦了，如果不是跟周卫民赌气，他早回去了。现在，问题既然发展到如此严峻的程度，他又岂能视同儿戏？他实在是不愿意失去他拥有的地位和生活方式，尤其是政治生命，他更得倍加珍惜——一旦失去这烫金的政治地位，他的后半辈子，将会成为被社会遗弃的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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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廷山一回到龙泉，就刻不容缓地向周卫民报到，并做了口头上的检讨——检讨病休超假，没有申请延期。
　　周卫民却宽厚地笑了笑说：“向我检讨有什么用？留着你那检讨到党委会上去发挥，会更有实效！”
　　周卫民的这句话并无恶意，可马廷山却听着别扭。他认为周卫民有意跟他过不去，是存心要让他出洋相。他认为堂堂的一乡之长，在党委会上作检讨，颜面何在？以后还怎么在同僚和下属们面前说话？他企图讨价还价：“请周书记网开一面，原谅我这一回！”
　　谁知周卫民却生硬如铁：“这是党委的决定，要原谅也得通过党委会讨论才成，我个人无权做主！”
　　既然是通过党委会讨论，那就好办多了。马廷山深信，那些党委委员们背后说他马廷山几句坏话，甚至于骂他马廷山的八辈祖宗都有可能；一旦他马廷山亮翅往那儿一扇，谁也得看他妹夫的面子，买他马廷山的账。他立马改变了态度，满脸堆笑柔声细语地问：“什么时候召开党委会？”
　　“过两天吧，过两天我专门召开一个党委会。”周卫民说：“既是为你接风，也对你的要求进行了讨论，你看行吗？”
　　“行行！”马廷山立即欢喜得屁眼冒油：“只要周书记不让我当众检讨，什么都行。”
　　周卫民果然爽快地通知召开党委会，而且还是党委扩大会议，到会人员除了乡党委所有委员，还有乡直机关的所有负责人，各办事处的书记、主任，就连各村的支书和主任也都来参加。马廷山认为，周卫民这回给足了面子。
　　周卫民坐在主席台上，亲自主持会议。而马廷山，则以党委副书记兼乡长的身份，坐在旁边。
　　周卫民吧嗒了一阵旱烟，确认参加会议的人都已经到齐了，便将烟锅在椅腿上“嘣嘣嘣”，连砸三响。他的这一举动，一是砸出烟锅里的烟灰，二是告诉与会者：现在正式开会。
　　果然，三声敲过，会议室里一片静寂。周卫民清了清嗓子，显得声平气和地说：“今天，我们召开这个党委扩大会嘛，一是表示跟马廷山同志接风，欢迎他病休归来！二是讨论马廷山同志，违反党纪和行政条例一事。”
　　没有人鼓掌。
　　马廷山听出有点不对劲儿。他扯了扯周卫民的衣角，示意他按照事先约定的方案实行。
　　而周卫民则笑了笑说：“关于这件事嘛，马廷山同志已经事先跟我打过了招呼；今天早上，县委余书记也打来了电话，要求免去马廷山同志在党委会上的检讨；至于我个人嘛，也同意通过党委会讨论决定。”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躁动。
　　待躁动渐渐平息，周卫民又说：“现在，大家都发表发表各自的意见，党委最后作综述总结。”
　　可是，下面议论纷纷，谁也不敢发言。
　　这正是马廷山所预料的结果——谁都知道，他马廷山是县委书记的大舅子！谁也得罪不起，谁也不敢得罪！马廷山神气活现地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周卫民又装上烟末，点燃继续吧嗒，若无其事地享受那辛辣的旱烟给他带来的刺激。一锅烟吸完了，下边仍然是嗡嗡絮语，却不见有人站起来直面讲话。周卫民又连砸了三下旱烟锅，随即将烟锅插入裤款里。他站起身来微笑着说：“既然没有人愿意讲嘛，我就来讲几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周卫民扫视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人们，平静而严肃地说：“首先，我向党委和在座的全体同志们检讨，并请求处分！我作为龙泉乡的党委书记，没有严格执行党的纪律、没有严格把关；对马廷山同志病休超假，没有作出严肃的处理。在此，我特向党委检查我失职的错误，并要求备案存档。”
　　“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反而让周书记作检查呢？”
　　“是呀，他不回来，周书记也不能用绳子把他捆回来呀！周书记有什么错？”
　　“其实这事周书记早向县委、县政府作了汇报，人家有人撑腰，哪把我们乡党委书记当回事儿？”
　　“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只是下面的议论。可光议论有什么用？敢怒不敢言，仍然是白搭。
　　周卫民取出旱烟锅敲着桌子，大声地说：“我们今天是讨论对马廷山同志的处理意见，既然没有新鲜的想法，那么，我就宣布决定——”
　　会议室里，包括马廷山在内的所有人，全数屏息静听。
　　这时，陈贤忠愤慨地倏然站起。可是，没等他开口，周卫民却冲他扬了扬手，示意让他坐下。他犹豫着憋红了脸，但还是坐下去了。
　　会议室里，立即显得鸦默雀静。
　　周卫民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人们，声若洪钟地宣布：“经党委事先研究决定，如果马廷山同志，拒绝在党委会上作深刻的检查，乡党委将责成乡人大主席团，罢免他的……”
　　“不！”没有等周卫民将决定宣布完整，马廷山已经诚惶诚恐地离位惊叫：“我检查，我向乡党委作深刻的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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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廷山自认为后台过硬，没有人敢碰。可是，周卫民就偏不服邪，偏要以硬碰硬！
　　马廷山更没有想到，那所谓的在党委会上“讨论”，只不过是周卫民为他设置的一个圈套，他居然还欢欢喜喜地钻了进去。检查作了、记过处分定了、面也舍了，企图维护的形象，反而弄巧成拙搞得更糟。现在明白过来，已经是为时晚矣！他虽然在内心里把周卫民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更没有勇气把他的这一丢人现眼的事情，向他的硬牌妹夫学舌邀功！
　　而周卫民呢，虽然在烟款和烟叶辅助款上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修电站也成了泡影，可是，一想到能够亲手把马廷山抖弄到这种份上，也觉得解气！
　　何止如此啊，周卫民今天的这一大胆举措，在整个龙泉乡的干部群众中，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通过这次的党委扩大会，不仅维护了龙泉乡党委的尊严，打击了马廷山目中无人、目无党纪、政令的嚣张气焰，也为那些戴绿帽子的人出了一口恶气！
　　今天，周卫民还不动声色地对另一个弱者，给予了应有的保护——那就是陈贤忠。假如周卫民不及时阻拦陈贤忠因义愤所激起的言语和观点，让马廷山怀恨在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马廷山对周卫民奈何不得，可对陈贤忠这只软柿子，却是一捏便稀溜。
　　陈贤忠虽然生性老实，但他的大脑却好使，一转便明白了周书记的良苦用心！他也从内心里对周书记充满了感激！
　　今天对马廷山嚣张气焰的打击，同时也连带着挫伤了林更宝，那满肚子的淫邪霸气。他的姐夫已经是自身难保、丢人现眼，更无能为他这个舅子出面撑场了。但不知他以后还会不会对望芬纠缠不休呢？
　　令周卫民和陈贤忠想不到的是，马廷山在受处分后的第五天，居然被通知到市委党校学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