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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作品名称:阿一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6-02-28 14:45:58      字数:3763

  我本打算按着原路一直走下去的,可如今却不得已停了下来——他停了下来。我看见他本就踌躇不定的脚步终是停了下来,继而一屁股坐在了副食店的门口。
  这让我终于有时间好好端详一番他真正的模样了:这是一个留了七八年头发的少年,对于他不过十五、六年的生命而言,这近乎就是他一半的生命了,只是这本还不错的发质如今变得满是油光,邋遢不堪,叫人看去便不由心生厌恶了。但我还是坚持看了下去。这孩子穿着的格子衬衫条纹已甚是暗淡,二十几块钱材质的衣服本就不甚耐穿,也自然在他的身上撕扯出了大大小小不胜枚数的诸多口子,但这孩子却不是一个没有羞耻心的人,好歹每个破洞,都在他的一针一线之下规规矩矩地缝合了起来,只是这参差不齐的补丁,叫人给他的厌恶,又生了一重。我再看他的身下,竟是一条更为夸张的因缩水而平短了足有两三寸之余的浅色牛仔裤。不消得说,我就知道他如今坐在地上的模样便是他惯有的模样,这固有的模样叫人看出了一副滑稽的模样:比他那条破败的牛仔裤更是显眼的,是他那磨砺得起了一屁股毛球的“屁股”,我隐约在他屁股与沙地之间的夹隙之间,清楚地看到,这是两个和脸一样的屁股,只不过如今却被坐在了地上。
  一切似乎早已准确就绪了,可他却还是足足犹豫了十几分钟,这才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掏出了藏着掖着了半天的碗状物体来。我定睛一看,这东西却并不是碗,而是一顶帽子——一顶原本遮住他那一头长发的帽子,而他如今却取了出来,倒扣在了地上,伸出了手,煞有介事地抚摸着它、安慰着它。
  他这才刚取出了帽子,还不及自己开口解释,人群中涌洛而来的抨击,便像债主一般,一个个、一群群,最后一起挤到了他的跟前,债主们知道,如果自己来了又走,那走了之后便还会再来,于是大伙儿便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你看看,你看看,大伙儿好好瞧瞧!这要饭的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非要当一个臭要饭的!”
  “我听说最近的假乞丐可不少啊!”
  “没错没错,大伙儿可别上当!都别给钱啊!都别给钱!”
  那长发少年终于低下了头,把脸埋进了膝盖之中,蜷缩着身体颤抖着,而债主们今儿却始终得讨要个说法啊!抨击便开始没完没了的了。
  人群已经越聚越拢,站着的我已经无法做到翘首以盼了,只好学那少年一般一屁股做到了沙地之上。这才刚刚坐下不刻,尖砺的还带着余温的沙子,便不断地刺激着我屁股上的神经,让我的脸,不禁泛了红色。
  其实人生来便是有这样的一种共性的:到死都要表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通常情况下,人都是可以接受自己面前跪着一群老弱病残孕的乞丐,因为这些相对而言的弱者,可以很直观地反映出他们的那个家庭乃至于这个社会的悲痛之处,人的同情便是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的,因为需要的付出很有限,甚至于自己丝毫不用为这些悲剧承担任何的责任,所以通常情况下,人只要慢吞吞地扔下几张毛票,便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为自己的自私找到一个说法——我是一个善良的人。而恰恰是这种善良,就是最大的邪恶——几张毛票便给自己戴上了耶稣的高帽。而现如今的情况却不同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年轻人了,这些人理应就不该让以前那些不情愿丢下的毛票白白花掉,于是这些债主,在一瞬间,变作了仇人。我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有怎样的难言之隐,但这个号称饿不死人的世界,如今竟让一个四肢健全的小伙子走到了这样一个哑口无言的地步,我们又哪里还有那么多话好说呢?我不想说这是人的通病,在我看来,治不好的,就是绝症。
  我伸长了脖子望去——太像了!太像了!对于我这个不曾见过以前那个要饭的柳峰的人而言,这个要饭的长发少年,难道不就是他吗?
  是的啊!这就是个叫人心里骤然一震的事儿了:不要怪我总是在现实之中叙述着虚无,因为这虚无之中透出的,恰恰就是最现实的东西!
  听老一辈的人说,当年的柳峰家里还没赶上拆迁,活当当的一个农民家庭,家境萧瑟,早年辍学的他自然落到个到工地上当泥瓦匠的地步,还是和他的那两个难兄难弟一起,他们三人好做歹做干了半年的活,花尽了从家里带来的极其有限的所有积蓄,却要不到自个儿的工资,于是这三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为了吃口饭,还是落到了要饭的地步。
  他们遇见的情况想必就是这个长发少年的情况了:这是不变的东西。这个世界是会改变,但变质的永远是好的,需要改变的,却不易改变。
  三个血脉贲张的少年在街头被人骂得哑口无言,却又只字不提自个儿的委屈,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明智的。人群在破口大骂之后才感觉占尽了便宜,纷纷离去,几个骂得过了头的路人,撇下了几张毛票,聊以自慰。
  那是一个昏暗的夜里,在临时搭起的摇摇欲坠的猪棚,不好意思,说错了,是住棚里面,借着昏黄的电灯泡,三个少年各自抹着泪清点着酸薄的一小叠毛票,终是柳峰发言打破了沉默:
  “就这点钱,咱们得留着慢慢花!挨到下个月就发工资了!以后肚子饿的时候都争气点!告诉自己,以后死也不要死在街上!”这声音从相隔家里千里之外的工地上传出,延绵回荡。
  这便是以前的柳峰,可现在的柳峰不同于往日了,他的头发剪短了,不是以前的那个长发少年了,可我眼前的这个孩子却是,人在不断地成长,总会慢慢摆脱一个阶段,然后这个阶段的人里面便少了你,却又多了一个别的人。可人终归会变作这样一副模样:
  我记得那也是一个夜里,柳峰在他的过渡房里面酒过三巡,这才同我们这连同他的父母在内的一大家子倾述了自己那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要饭经历。我们都各自从心底掏出了几句说他活得不易的话,他也随即说了一大堆大家都活得不易的话。这番过后,屋内便无人说话了,说话的,只剩下了屋外远道而来的一个老乞丐,他操着一口我们似懂非懂的口音,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眼前的铁碗,碗中的几枚硬币告诉我们,这就是名副其实的穷得叮当作响。
  “给,这是给你的饭!”要饭的要的,理应就是饭,酩酊大醉的柳峰想必就是这样想的,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老头的跟前,把一碗没有菜的饭递了上去。
  “什么?给你饭你还不要?你要钱?要钱没有!没有!要钱去别处要!”在老头儿一番的摇头晃脑过后,柳峰也便开始左手挥起了手。
  “给你一顿饭还不够,要我养你一辈子?你又不是我爹!”柳峰说完这话,便撇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一切便像小说一样走向了戏剧性的一幕:他倒在了乞丐的怀里。
  我一直在想,幸好那天他是喝醉了呀!
  “要饭的!你到别处去要饭不行啊?非要堵在我的店子前面堵我的生意?走,走,走,快些走!”副食店的老板,一个颇显富态的中年女人,一个劲地冲他挥动着粗壮的手臂,每一下都像是打在了人脸上一样,叫人脸红。
  我坐在地上目送着那少年离开,我也该离开了,即便不是非要跟着他。
  我原本一直以为,人只要一直待在你生下来的那个地方,这辈子就不会有别离之苦了。可生下来是一码事,活下去又是另外一码事:生下来是一瞬间的事,而活下去却是一辈子的事。直到我活下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离生下来的那一刻越来越远了我才慢慢意识到,比起死别,生离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于是,我和二姐、母亲三人,便搬了家。
  我们终于不用被动地搅合如别人的故事里了,我们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了。
  “真的要非走不可吗?”直到搬家那天,大姐还在一脸疑惑地同母亲问道。听了这个问题,我也放下了手中的行头,折回了身子望着母亲。
  我记得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同我说过:死,是这世上最大的事,没有什么是可以同它相提并论的。而今我不明白,除了死以外,还有什么可以让我们这一大家子分开。
  “你住在我这边,我才抽得出身子来照顾你啊!你要是搬到......”
  “我就搬到这附近住!但我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我们得事先习惯没有亲人的生活。”母亲说着,我与二姐又都拿起了各自的行头,没有再听她吩咐什么,便跟着疾步向前的她的身后缓缓走着。
  “那我就把这个屋子出租给那个无处可去的打工仔了啊!你们一走,他就搬进来!”柳峰用上话语在一边目送着我们。
  母亲已经把我们丢了很远,但好在我和二姐还不必走得同她一样着急,我们对自己的新家,了如指掌。
  这是一个不大的家,却耗费了家里近乎全部的财力才买了过来,再加上不菲的装修费用,这个本是让人用来生活的地方,却时刻叫人频频生出想死的心。
  搬入新家后,二姐便隔了我们大半个中国,到了外地谋生路,这本不足一百平米的家,竟在一瞬间显得大了起来。而我是在二姐离开的前几日便动了身的,好在比起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的她而言,每天按时上班、下班的我比她多了百倍见母亲的机会。
  “把你以后结婚的钱都用光了,得辛苦你多做几年,晚几年再结婚了咯!”几乎在我每次回家的时候,母亲都会恰好站在高高的十七楼阳台上,侧过身子对我说起这番话。
  我不知道我不在她身边的那些时光她都是如何消磨的,但与我在一起的时光,她都与我在一起,丝毫没有留恋外边世界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儿地伸着脖子望着远处的一片湖水,再分外冷静地同我说着那不多的几句话。
  我开始意识到,母亲是不是患上了什么精神上的疾病,在很多问题面前,凭她的一己之力已经无力回天。但我的注意力又立刻被她床头的瓶瓶罐罐给吸引了过去:她的身体常年都是不好的,尤其是她的丙肝,治她的肝用去的药并不比养她的胃吃去的饭要来的少。
  或许在精神上而言,我的问题更要严重得多。
  母亲说让我晚几年再结婚,可我一直觉得,那不仅不该急,甚至连既矣,也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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