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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作品名称:苍穹深处那颗星      作者:岗笑      发布时间:2016-03-01 11:05:43      字数:17048

  (五)
  玉莺在传达室胡大爷那儿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
  牟姐
  关于治疗风湿性关节炎的草药,今后,可让你的亲戚到华县二道街,民康药房就近购买。效果和西安的一样。假若效果不佳,我请洪老先生再调换药方……
  三日后纸条被取走了。没几日华县传来消息,药房的生意好起来了。
  清明节过后,刘杰在重庆培训期满回到了西安。他到医院告诉束文颖,尽快通知祁大鹏前来应试。
  刘杰走后。金羽说:“大鹏如果穿上国军军装,加之有龙飞这个军需副处长,那咱医院可就又频添了一道保护伞。”
  束文颖说:“别那么乐观!咱们的大客户徐久刚和刘杰所在的国民党可谓是南辕北辙、两条线上跑的车呀。刘杰的重庆之行,听龙飞的口气,是美国中情局搞的特工培训,说明他们在加强对延安方面的侦查监视了。这些孩子虽然都是坚决抗日的热血年青,可是思想单纯,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党派政见之争,是不易辨清是非曲直的。我们医院面临的环境就变得复杂化了,在他们面前的言行,要更加谨慎才是。”
  最近几天,刘杰两次来到学校问玉莺,抗日剧的排练情况,显得十分的热情。她告诉他,将于五月一日在大雁塔前广场,进行募捐演出。届时,请他和龙飞前往助阵。
  他高兴地说:“我不光前往喝彩叫好,还要派人维持秩序,保护妹妹的安全。”
  玉莺一愣,“你们这些扛枪穿军装的,岂不是把观众都给吓跑了!”
  “我们着便衣,我挑的人个个都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长得丑的一律不准去,以免吓着妹妹。”
  玉莺笑了:“想不到你这搞特工的,说出话来还真幽默!”
  刘杰马上解释说:“我既不是军统,也不是中统特务。我是属于城市安全管理部门的小官员。”
  “你真谦虚。那好吧演出时,我们一幕结束、一曲终了,让你的人马带头热烈鼓掌就是。”
  “愿听从妹妹的指示!”
  看着刘杰高高兴兴地走远了,玉莺陷入了沉思。剧情是否符合国民党当局的胃口呢?他们为什么对演出这样感兴趣呢?现在看来应该含蓄一点为好。她马上回去和大家商讨后对剧情进行了适度的修改。
  演出那天,蓝天碧云,风和日丽。在用课桌搭建的简易舞台前,彩旗招展,人头攒动。井然有序的广场上,洋溢着人们豪情满怀、团结抗日的昂扬气氛。
  演出开始;一阵子飞机滚雷般的轰鸣声过后、随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队鼠头鼠脑端着枪的日本兵,开始烧杀抢掠;紧接着凄惨的儿童哭声和妇女尖锐的喊叫声响成了一片,慢慢儿的、舞台上那如泣如诉的音乐渐渐停止……经过了死一般的沉寂后。蓦然间,响起了激扬悦耳的长号声。愤怒的身着各式民族服装的人们,手拿大刀长矛汇成滚滚的钢铁洪流,一阵响彻云霄的怒吼声过后,他们打倒消灭了这一群张牙舞爪的鬼子兵……
  这时舞台下方,在刘杰的引领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新的一幕开始,画外音:地点、马来西亚鲁伊奇农场……舞台上出现了广阔无垠蔚蓝色的大海,海边是一片茂密的橡胶园,一对青年男女在翩翩起舞,他俩鹰飞凤翔般的舞姿,热烈而奔放;他俩相拥相随着飞快的来到海边遥望着远方,幻景中出现了军民抗战的情景:日本人在机场停放的飞机被炸飞,道路被破坏,桥梁被炸断、那万众一心拆除铁轨的场景更是震撼人心。那慑人心魄的口号、军民们整齐划一的协调动作,激荡撞击着观众的心灵……这时舞台上出现了一对中年夫妻,他们将一个黑色的皮包交给了青年舞者,那位夫人又摘下耳环交给了由玉莺扮演的女青年,嘱咐她到重庆捐给国民政府后,再去参加八路军奔向抗日前线……
  刘杰在台子下面如痴如醉的看着,不停地鼓掌叫好。
  这时,一个文化官员模样的人走到刘杰身边说:“这剧情不大对,我们忙乎了半天,这不都是为共产党八路军唱赞歌了吗!”
  刘杰此时目不转睛的看着玉莺表演,心不在焉的回答:“钱不都捐给国民政府了吗!蒋委员长前一段时间不也嘉奖了搞百团大战的八路军吗?此次捐款是要捐给我们军需处的。这都是咱自己人,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
  “哼,这政治影响太大了!收几个钱我们得不偿失。这些学生的点子真多!我估计幕后有人指导,不宣传国军在正面战场抗战。而笑里藏刀、戏里有戏,粉饰共党八路。他们真正一心一意为党国做宣传的时候不多。我回去要给市长报告,不准他们再演了!”
  刘杰笑着说:“他们宣传鼓励八路军去英勇杀敌,就省着咱们的人上战场了!”
  “你是真不明白他们所表达的意思吗?是不是被台上那个漂亮女演员给迷住、辨不清是非曲直了!咱们为何而来?职责范围是干什么的?司令开会是如何交代咱的?等一会你必须了解谁是编剧,剧本来自何方,是不是受了共党分子的蛊惑!”这个文官气得婆婆小嘴一嘟哝,愤愤地走了。
  演出结束,人们都踊跃捐款。待精神亢奋的人们刚刚散去。刘杰在后台找到了玉莺:“你演的真好。使我深受感动!这剧本是谁编的?”
  玉莺一边卸妆一边回答:“集体创作!”
  “我看大半是你的杰作!不过文化局长对剧情不满意,他认为剧情向观众所展示的是钱捐给了国民党,而在前方浴血奋战的确是共产党八路军。估计,你们此剧可能要被禁演了!”
  “岂有此理!我们的目的是号召全国军民同心协力进行抗战的。这个局长真的是小肚鸡肠、鼠目寸光。”
  刘杰表情严肃的说:“妹妹,为了你和同学们都安然无恙,今天的演出就是你们的最后一场!”
  一个随从问刘杰要不要将她带到警队细审审?
  刘杰似笑非笑地说:“你不要看这些学生文质彬彬的,就是会闹事。咱不捅这个马蜂窝!”
  他冲着玉莺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挥挥手说声:“再见!”一个急转身就走了。
  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他,表情严肃的离去了。玉莺心想:千辛万苦编排的话剧,就真的这样要偃旗息鼓了吗?想到他刚刚还在台下引领着大家的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使得她深受感动!也令她深深地进入了角色。而这匆匆离去时那冷若冰霜的表情,真的是判若两人。想到大家付出的心血即将付诸东流,她的心儿像针扎一样难受。
  
  大鹏被正式录用了,这个星期日他穿着崭新的军装,来到医院。见过束老师金院长,就和玉莺、晓雪聊了起来。他说:“他所指导的都是连级以下的军官,培训期为一个月,重点讲述徒手搏击的技巧。在那儿的生活起居感觉都还不错。
  玉莺说:“学校里一些同学都到延安去了。听说那里的学习和抗战气氛十分浓厚。不像我们这儿死气沉沉的!”
  晓雪说:“延安处于是黄土高坡,春秋时节大风一起,黄土遮天。夏日里烈日炎炎,酷热难耐。生活条件恶劣。这里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真的须臾都离不开这个大都市了!”
  他们聊得正欢,刘杰溜溜达达进来了,他看玉莺头一低不理他,知道是为演出的事生气了。为避免尴尬,就面向大鹏:“工作感觉如何?”
  “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我教的这些小芝麻官们只要见到比他级别低的,都趾高气昂的摆谱儿。”
  “这就对了嘛!下级服从上级,纪律严明,彰显王牌部队的战斗力!”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还是让弟兄们感觉到上级和蔼可亲为好!”
  “等你当了官,你就会希望看到、见面就向你敬礼的人越多越好。那你的头就会情不自禁地昂的高高了!”
  玉莺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大家也忍俊不住一齐笑了起来。刘杰转向玉莺:“妹妹呀,那天演出不是我在场带头使劲鼓掌,会有些麻烦的。你们剧情里面要有台儿庄大捷就好了!现在,局势复杂多变。募捐演出是个好事,但毕竟与政治有关吗!尺度是很难把握的。”
  玉莺义正辞严的问:“那当局喜欢什么样的剧情?让局长编写个剧本,让我们也看看是否与当前的政治氛围吻合。”
  “妹妹别再赌气了,相对而言、学生本是弱者,在校安心学习为佳。就是想演节目,编排梁山伯与祝英台之类的剧目为最好!为此,我想送你一件乐器,以表示对你们剧社的支持!”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无言以对。
  晓雪打趣的说:“什么乐器,不会是五毛钱一个的竹笛子吧?”
  刘杰真诚地说:“是德国沃克品牌的长号,我叔叔在柏林军事学院学习时,他的老师送给他的。我当兵时叔叔就把号送给了我。”
  玉莺看他的态度很是诚恳。心想,剧社里那把老旧的长号喇叭口已经出现裂痕,估计使用不了多久了。就说:“你这把号可能很名贵,也是有一定的纪念意义的!你把它送给我使用,实在是不敢当。”
  “它闲置在我家玻璃橱里,如妹妹拿去奏响美妙的音乐,那才是举世欢乐的喜事呢!等你毕业时再还给我就是。”
  晓雪说:“你快回家去拿吧!”
  他说:“我与康泰药房的老板有约,要去了解一些事情。争取这个休息日,带你们去我家做客。好让我为虎岗的侠女、武术大师尽地主之谊。”
  看着刘杰沉稳凝重的神态,玉莺忽然感觉他的形象还是非常英武帅气的,甚至有些可爱。尽管有时表面略显浮夸,内里确是非常睿智的!平心而论,演出那天如不是他在现场拼命叫好,特务们就可能会进行干预。是无法演完全剧的!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说声:“谢谢哥哥了!”
  刘杰颔首一笑:“再见!”一转身步履轻松地走了。
  又是一个周日,大鹏没有请下来假。刘杰开车带着玉莺和晓雪来到了南郊别墅,车子开进了一个花团锦簇的四方院,在一幢黄褐色的小洋楼的门厅停了下来。
  晓雪凝神屏息的环顾四周:“这就是你家吗?虽然没有玉莺家的庄园大,可是却十分的精致洋气,典雅大方。可以说真的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妹妹过奖了!这房子是用我祖父当年经营粮油食盐,所积累的几乎全部钱财,由我父亲建起来的,凝聚着几代人的心血。”
  “是的,建成这样宏伟别致的洋房,哪那么容易的!”玉莺的话音未落,忽然看到一个体态丰盈的中年贵妇站在客厅门口,冲着她们微笑。就问刘杰这是家母吧?他回,正是。
  她俩忙上前鞠躬喊:“阿姨好!”她宛然微笑将她俩引入客厅。
  宽敞明亮的客厅布置得素净清雅,紫檀木的桌椅,欧式的玻璃柜里摆放着几件古玩,既不奢华又有着现时代的感觉,那把长号静静地躺在玻璃柜最上方。
  晓雪说,玉莺家客厅里的家具摆设,显得古色古香的。而这里的风格更适合年轻人的口味!玉莺没注意她在说些什么,径直走到长号跟前。刘杰马上把它拿了下来。
  刘母和她俩嘘长问短后,喜不自禁的说:“你们先品茶吧,我去安排厨房。”
  刘母刚出门,玉莺就急着问刘杰:“你是应该会吹的吧?”
  没拜过师,看着乐谱、跟着留声机的声调学习的。不过,我有三四年都没演奏过了。今天妹妹来了,那就献丑了、我给你们演奏一曲《苏格兰的蓝铃花》。
  他略显矜持的站到了,连着阳台的硕大的玻璃窗下,一个象牙白色的开满了米兰花的花盆旁边,正在盛开着的米黄色的小碎花,发出阵阵诱人的芳香。少顷,号声响起来了、悠扬委婉,慢慢儿的……她俩的胸脯随着那抑扬顿挫的号声在上下起伏,号声高亢时有如碧空中漂浮的白云,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低沉时有如涓涓流淌的山泉水,沁人心脾,甘甜无比、这使人如梦似幻的号声,震颤着她俩的心灵。她们似乎嗅到了在苏格兰那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怒放着的蓝铃花的芬芳,有着一种想随乐起舞的冲动……
  号声渐渐地停止了,她俩如梦方醒,异口同声的说:“好,太好听太感人了!”
  玉莺问:“你自学能达到这种水平,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也是要有一定的天赋的!”
  晓雪说:“玉莺那剧社吹号的比你可差多了,你呀还那么谦虚!”
  “我上中学时有一段时间,特别痴迷,睡觉时都把它放在床头,半夜醒来就想吹。后来,一到晚上爸爸就把它给锁起来了!”
  她俩都瞪着机灵有神的眼睛听着,拍着手一起笑了起来。
  吃完饭,他把号装进了小皮箱里,玉莺说什么也不愿意拿走。他说,“借你用的,爱惜点就是!”看到实在是盛情难却,她就把号带了回去,放在束老师家的柜子里。
  
  一九四三年四月的一天清晨,西安发行的号外刊登了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中国远征军司令部成立了!玉莺打电话给龙飞,让他传话给刘杰想在人民舞台搞个庆祝演出。届时,是否愿意前往捧场架势。
  傍晚时分刘杰回话:“现在一般不批准学生和民间团体的演出。你们学生组织的演出,其内容必须经过市局的严格审查。更何况演出的剧情不是你玉莺能左右了的!目前在冀中平原共产党正在搞减租减息运动,你我这样的家庭都是他们革命的对象。你的满腔热情和付出的心血,到头来都是替他人做嫁衣了!你们学生直爽热情,却不乏稚嫩,遇事就像莽然闯入了狼群的小绵羊一样,任凭驱赶、豪无反抗之力,到头来是满地羊毛乱飞……”
  刘杰在电话里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不容玉莺插话。玉莺气得头隐隐作痛,大喊一声:“世界大同哪儿不好!?”只听那边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当晚,玉莺睡在床上就觉得脑子里面乱哄哄的,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她在思考如何对已经排练多日的剧情进行修改,绞尽脑汁,终于想好了:让本想去延安抗大学习的一对男女、里面的男主角去参加远征军,女主角去延安学习。他俩在大雁塔下依依惜别……抗战胜利了,这一对有情人会师南京!或许,这样能通过审核!
  修改完剧本,她给刘杰打电话,让他带人来评审一下。刘杰满嘴都是推托之词,尽说一些令人灰心丧气的话。最后,好说歹说勉强同意带人来看看。
  第三天下午,在学校小礼堂进行彩排。刘杰和那个局长如约而来。第二幕刚结束,局长站了起来:“不行,不行!搞来搞去你们就是要把延安和重庆搅合在一起!他又摇头又摆手。末了,指着刘杰的鼻子,“我是讲你的面子才来的,还是换汤不换药!……”话音未落,一扭头气冲冲地走了。
  刘杰跟他走到礼堂门口,又拐了回来。他把玉莺叫到一边说:“现在重庆派来了安全督察员,是戴笠的人!他们重点监督的就是我们这些非老蒋嫡系部队管辖的地区。这剧目在校园内演演就行了!”
  教务主任老贾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看到刘杰走远了,就对玉莺说,咱们不理他,过一段时间,瞅个合适的时机再到广场去演吧。
  休息日刘杰来到医院,没有见到玉莺,就到金院长的办公室想了解一下情况。束文颖挺着个大肚子,正在给一盆云松浇水。金羽赶紧招呼他坐下泡了杯茶。沉默了一会儿,金羽问:“来找玉莺的吧?”束文颖抿着嘴悄悄地笑了。刘杰的脸一红,稍显紧张的说:“是的,我借给了她一把长号,不知使用效果如何?顺便来看看她。”
  “你们年轻人呀,常来常往最好!我和金羽恋爱时恨不能天天在一起!他到上海学习,我到虎岗教书,俩人天各一方,那段互相思念的日子可真难熬呀!”
  “不是恋爱,不是恋爱,我比他大五岁呢!”刘杰赶紧分辨。
  “你俩门当户对。玉莺今年也十七岁了,你年龄大几岁正好!赶紧派人上门提亲去吧!”
  话音未落,晓雪进来了,偷偷地斜了刘杰一眼,把一摞单据放在办公桌上,不冷不热地说:“那也得问问人家玉莺同意吗?或许人家早有心上人了呀!”
  刘杰的脸燥得通红:“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现在,西安是国共合作的分水岭,地缘政治特殊。尤其是她们这所学校社团的演出,具有高度的敏感性,演出内容稍有一点亲共的政治倾向。当局就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最近重庆方面派来不少督察安全的人员,他们主要任务就是搜捕共党分子。我们昨天开了安全会议,城市随时可能戒严!我来的目的就是提示玉莺,不要被潜伏在学校里的共党分子所蛊惑!”
  束文颖半信半疑的瞅着他:“安全方面的事,我会马上就告诉她要特别小心。不过,你们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你若对她有意,我帮你问问她,我最爱看有情人卿卿我我的了。你若不好开口,我来打开她的心扉,有枣无枣打一杆吗!”
  听了束老师的一席话,刘杰浑身立刻就洋溢着轻松惬意的感觉。他恳切的说:“我最近一段时间需要处理的事多一些,就不过来了。谢谢束老师的关心!”说完,他冲着晓雪挤了一下眼,喜不自禁的微笑着走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玉莺来了。看到金院长束老师的眼神有些异样,直盯着她上下打量。就说:“教导主任找我有事商量,来晚了些,好好的,没有什么事!”
  金院长说:“刘杰刚走,他是觉得你们排演的节目政治倾向太强了,怕你出事。特来告诉一声快要戒严了,一定要注意安全。”束老师抢过了话头,表情严肃的说:“你住在我家,我们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你看我父亲是报社总编辑,他从不主张发表言辞犀利,批评政府的社论和文章。若对看不惯的事情口诛笔伐、图一时痛快,报社就无法生存!你还年轻,涉世不深……刘杰也特别关心你。你父母不在身边,我和你金叔叔的话一定要听!”
  玉莺眼里似乎有泪花在闪动。心想:他们说的有道理,目前,他夫妻俩正在暗中帮助延安方面组织药品的供给。根据现在的局势,她回校后要立即告诉贾主任下周一的演出予以取消。不然的话她万一出事,会连累束老师的家人进而给医院的经营带来麻烦的。想到此,思路变得清晰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上课前她找到贾主任。听说玉莺不想演了,他十分的生气!狠狠地批评了她。他不听玉莺的劝阻,让男主角周宇来劝她出演未果,就让王琴替换掉了她。并执拗的坚持到广场去演出。还说她这样的富裕家庭出身的大小姐,本就不是坚定的革命分子,是一棵墙头草,政治立场随风摇摆。演出只是为了出个风头、赶赶时髦而已。将来成不了国家的栋梁!
  
  周一上午九点左右,校外传来消息:去广场演出的同学出事了,十几位同学被军警打伤;周宇、王琴和其他六个同学遭到逮捕,贾主任也失踪了。
  很多同学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玉莺,像是发出了无声的质问:“你为什么会安然无恙?”她感到了莫大的痛楚。有人提议搞个大游行给当局施加压力,好营救她们。还有人提出到广场绝食抗议的!……面对这乱哄哄的将要失控的局面。她站到了台上:“同学们,我们从蒋介石所著的《中国之命运》一书中,就可明白今天到广场演出被强行禁止的端倪,我们满腔热情的期望举国上下、各党派别和民间团体的人士能携起手来,同仇敌忾、共同抗日。很遗憾!与当局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同学们,现在局势复杂,不可过于激进,鲁莽行事!我们把诉求写好,可选几位代表到市政府去交涉!……”
  “你是个叛徒,胆小鬼!”一个愤怒的瘦高个女生尖叫着打断了她的讲话。只见她一挥手:“不等了,救人要紧。现在就找市长讲理去!”一下子有十几个同学跟着她跑出校门。
  玉莺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看了一下同学们,大都低头不语。仔细一看多数人都没跟去,心里稍许有了些安慰。她缓缓地走下台子,忧心忡忡的回到束老师家,一进客厅就拿起了电话。
  刘杰的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她联系龙飞,电话那端“滴,滴……”总是盲音。急的她愁眉锁眼、一筹莫展。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直等到傍晚,终于联系上了刘杰。
  玉莺气喘吁吁的说:“我找你一天了,怎么都联系不到你,跑哪去了!”
  他在那边慢条斯理地说:“你看看,出事了吧!”
  “那你为什么不尽快给我联系,一点都不关心我的安危!”
  “开始逮人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看到你不在那儿,我悬着的一颗心就放下来了。才命令他们开始行动的!今天的行动,如果不是怕你也去演出闹事,我是不会去现场的,让他们把人抓来就完了!”
  “我看你说的很轻松,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不去,也会有别的人去清场的,你是聪明人能理解!要知道,你的安全就是束老师一家和医院的安全。一些事情是要心照不宣的!不知你想过没有?今天,你没到场实在是万幸!这是一次由共党分子组织的活动。我们抓捕结束后,处长亲自审讯,我就在一旁协审。那个贾主任是我们在一个酒吧里抓到的,还没有动刑就招供了。他和那个男主角周宇都是共党分子!好在周宇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没有供出其他人。审问到原来的女主角是不是共党?是什么原因突然更换了?他的回答是,‘郑玉莺哥哥是国军军官、是大地主家庭出身的娇小姐,只可团结利用,不可重用!组织上有纪律对她这样的人,是不能作为发展对象的!即使要吸纳她为党员,考验期也会很长久的。她没有来,可能是闻到了什么风声,胆怯了害怕了!……’我非常明白,从他那绕来绕去话语中,是在暗中保护你的!”
  玉莺心想,他特别提到医院安全,还说什么心照不宣!或许,他已经知道了医院的一些秘密,那他为什么不去告密,将金院长和束老师抓起来,去邀功请赏呢?……可见他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想到此就急忙问他:“你能否利用关系把同学们保出来,赶快去找刘司令想想办法吧?”
  “你太善良,也太幼稚了!他们已经被送往翠屏山监狱,那是中统局管辖的地盘。也是个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去的是非之地。没人敢趟这趟浑水!”
  “那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
  “你就往最坏处想吧!”
  她觉得头晕目眩,四肢绵软,电话从她手中滑落,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束夫人见状,将她扶起坐好,递了杯茶给她。叹了一口气:“你们在校学生和一些作家学者、民主人士要不奋起反抗,表达自己的意愿,蒋介石更会一心一意打内战的!也是在大家的抗争下,他收敛多了。可是,可是、你住在我家里你的安全,我们是要负责的呀!万一出了问题,无法对你爸爸妈妈交代了。你文颖姐也会埋怨我的!从今以后,鞭挞当局内容的演出、游行示威这样的活动,你不要再参加了,我都担心死了!再说,你文颖姐快要生孩子了,别让我再分心了!”
  她拉住夫人的手:“阿姨,放心吧,今后我会小心行事,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大家的工作和生活,在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忧心和烦恼之后。喜事来临了,束文颖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和亲朋好友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玉莺已经好多天没到学校去了。她受不了四周那些冷嘲热讽的语言、那充满敌意的斜睨着她目光。这次出事后,毕业班的同学到校的寥寥无几。玉莺心想,现在正好到医院去帮忙,可以减轻金院长的一些工作压力。待束老师的孩儿满月后,再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是否去美国留学?
  喝满月酒那天,刘杰也来了。束老师把他和玉莺安排在一个酒桌上。多日没见,他俩相视一笑,没有大言语,显得有些陌生了。束文颖招呼完客人,就坐到她和刘杰中间。他给刘杰斟满了一杯酒,又给玉莺倒了一小杯葡萄酒对刘杰说:“玉莺是我的学生,你是他哥哥的朋友,机缘巧合使我们坐到了一起,都不是外人了。你对大家的关心使我非常感动!现在,看到大家都安安乐乐的,我太高兴了!你呢年龄也不小了,该考虑成家了。说完,她在玉莺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玉莺端起酒杯站了起来:“祝贺束老师喜得贵子,感谢多年来对自己的培养照顾。也感谢刘杰的真挚与豪爽。期望大家珍惜这份亲情,让我们更加的和谐幸福。过几个月,等宝宝大些了,束老师能腾出手来的时候,我就去美国学医。回来后,就到束老师的医院工作。”
  刘杰吃惊的看着她:“真的要去美国?学成了还会回西安吗?那你就叫香港和上海的大医院给接走了!”
  晓雪舒心一笑:“向玉莺这样的家庭子女,有几个不到国外读书的!我要有她那样的条件,早就出去了!”
  束老师心想,刚才只不过是悄悄地问她一句,让她考虑、考虑。刘杰一表人才,富裕的家境条件,玉莺怎么会这样巧妙的婉转回绝了呢?
  刘杰到金院长和龙飞大鹏那一桌碰了几杯酒,回来又和束总编喝了两杯。脸色红润润的,带有一些酒意了。玉莺也端起一杯红酒窜了桌,坐到了大鹏旁边聊了起来。
  晓雪见状,坐到了刘杰跟前悄声说,“她又要大鹏作诗给她听了!”他瞟她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结束,他们几个人跟着束老师到贵宾室去看宝宝。刘杰晃晃悠悠的,没跟着上楼,晓雪把他扶上人力车送走了。
  车子没走多远,刘杰“嗷”了一声就呕吐起来了,晓雪一直揽着他的腰,搞的她满身都是呕吐物。凉风一吹,他仿佛清醒了一些,喊了声:“去梦雅宾馆。”拉车的飞快跑着,不一会就到了。车夫帮着晓雪将他扶进房间。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用毛巾擦拭干净,挂到了衣架上。她想坐下来歇一歇,忽然觉得她的上衣也湿透了。低头一看,立刻,一股子酸臭的酒气直冲她的脑门,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到洗漱间用湿毛巾擦了起来,结果越擦越湿,索性脱了下来,按到水里洗了个干净。她冲了个澡,接着打开衣柜找了件睡衣穿在身上。看到他鼾声如雷睡得像个死猪似的,就蹑手蹑脚的把衣裳晾在阳台上。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把吊灯一闭,只留幽暗的壁灯开着。就歪倒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她做了一个梦:玉莺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大鹏白衬衣红领带,正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翩翩起舞,一对美丽的蝴蝶飞过,玉莺张开双臂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去追那蝴蝶。大鹏在后面纵身一跃,眼看着就要抓住蝴蝶了……刘杰拿着枪出现了,只听“啪”的一声枪响,就见大鹏应声从空中坠落,满脸都是鲜血……晓雪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莺莺,莺莺……”刘杰嘴里喃喃地嘟哝着,像是在呼喊着玉莺。
  我把他给吵醒了!晓雪心儿砰砰的快速跳动着,看着他正半睁着眼斜乜着她,吓得马上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过来!”他使劲叫了一声,在向她招手。接着,头向后一仰,又倒在枕头上像是睡着了。她迟迟疑疑的走了过去,想给他端杯水,刚到床边被他一把抓住拉进了被窝,他拽掉了她的睡衣。他的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脱光了的,滚烫的胸脯紧贴着她的脸,憋得她透不过起来,他把她越抱越紧,她只觉得浑身像火烧火燎一样的炙人……她热的半睁着眼,既紧张又害羞、急促地大口小口的喘着气,不一会,只听到“呀”的一声,整个房间便沉寂下来了。
  
  时间进入了六月天,天气渐渐地热起来了。祁云天带来了一大包香核桃仁,好几瓶桂花酒分给大鹏和金院长。他对金羽说,华县那边的民康药房和君安合作,从香港那边进了不少西药都销售了出去。金羽说:“销售盘尼西林类的西药要特别小心,当局控制很严!”
  “那边药店的送货,疏通关系现在由文龙负责,保安团都叫咱买通了!我听说,在那联系买药的大客户是个女的!”祁云天有点好奇。
  金羽说:“医院里就是女的多吗,可能是女药剂师。”
  看着晓雪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窗外不吭声。祁云天问:“丫头,想家了吧?”
  “没有,不想!”晓雪浅浅的一笑,抓起核桃仁吃了起来。
  睡在大鹏隔壁的是三团的洪连长,见到大鹏把一些食品和几瓶酒塞到了箱子里。就说:“老师呀,咱们把它喝了吧!”
  “等到八月十五再喝吧!”
  “那时候我都打到延安了,那庆功酒可就是西凤了!”
  “你这是啥意思?瞎扯什么!”大鹏觉得他在说胡话。
  他凑到他的耳边,神神秘秘的说:“听我姐夫说胡宗南六月十八号在洛川,召开了军事会议,准备进攻陕甘宁边区了!我最近几天就要提前归队,咱这儿就抽一个团去。他妈的真倒霉,抽到我们团了!这明明是叫我们这杂牌部队,给老蒋的嫡系趟路子,打前锋去送死的啊!”他环顾四周:“这可是绝密的消息,说出去要掉脑袋的!”
  大鹏楞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你这样信任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次出征虽然面临风险,也可能立功受奖,升官发财呀!那这酒得喝,兄弟为你践行!”
  大鹏陪着洪连长在营房对面的小酒馆喝完酒,回到宿舍就觉得心里老发慌,他就又洗衣裳又刷鞋,一直忙乎到熄灯号响了,那颗心就是沉静不下来。一夜翻来覆去迷迷糊糊,没有休息好。
  早上起床号一响,大家刚列队完毕,训导主任就站到了前边。他说:“现在部队进行了扩编,一些学员要提前归队了,师部今天派人来宣读名单。这样,今天就不训练了,大家都不准离开营地,回宿舍等待消息吧。”
  回到宿舍大家都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有的说可能是要抽调人去远征军!还有的说是去协防潼关的!总之,没有人认为这是件好事!所以,大家都心神不定,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师部才来人宣布名单,一共调走了十几个人。大鹏猜想:“这个部队裙带关系复杂,派谁上前线都得斟酌再三,到下午才过来,实在是难产。
  调走的人一脸严肃,留下的人暗自高兴。洪连长喜形于色的走到大鹏跟前,神神秘秘的说,“情况有变了,以营为编制抽调人了!这就没我的事了,晚上我请你去喝酒去!”
  下午不上课了,大鹏请了假说是去会会老乡,想让老家的人给捎些土特产来。出了营房他快步向医院方向走去,快到医院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是不是要把这绝密的消息告诉玉莺呢?金院长要问今天如何有空的,怎么回答?犹豫半天他决定打电话把玉莺喊出来。
  电话接通了,玉莺说:“你为什么不直接过来?打电话干什么!”
  “你快出来吧,有急事、我在路口咖啡馆等你。”
  进了咖啡馆,在僻静一点的角落,找个小桌子坐了下来。不一会玉莺过来了,她嫣然一笑,“你挺有情趣的,请我到这里来赶时代潮流了!”看到大鹏一脸严肃,赶紧问:“什么事,这么急?”
  大鹏压低声音:“国民党召开秘密会议,要往延安方向进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虽然是无意间得到这个绝密消息的,难道就无动于衷,无所作为了吗?我觉得干点什么事才行!”
  玉莺自我解嘲地说:“贴标语,登报纸肯定不行。我们学校的好几个革命分子,已经被他们杀害了!现在白色恐怖这么严重,学校都不能正常开课了!”
  沉默了好大会,大鹏抿了口咖啡:“既然这样,你我权当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处事谨慎为好。”他将咖啡一气喝完说:“我走了,你也赶快回医院帮忙去吧。”
  这时,玉莺眉头一展,眼前一亮:“慢走,我认识有个女的叫牟芸,她在华县经常去民康药店买药。可能与延安方面有联系。不然,我去一趟或许能见到她。明天一早,我就去赶火车。我就对束老师扯个谎,就说和同学一起商讨出国留学的事,晚上不一定回来了。”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到那儿找个好的宾馆住下来。”
  他俩出了咖啡馆,刚要分手,就听有人喊:“祁教官,祁教官……”大鹏吓得一哆嗦。定神一看,是洪连长,心儿稍微安定了些。洪连长看了看玉莺,又看着大鹏,得意的扬起了军用挎包说:“我跑了三个店家,才买到这两瓶西风!今天,咱俩提前把这庆功酒喝了!”他瞅了一眼玉莺,问大鹏:“是未婚妻吧?”
  大鹏憨厚的笑着,信口说了句:“别瞎猜,真巧,这是我刚刚在明华百货大楼遇到的老乡!多年不见,喝杯咖啡,拉拉呱。”玉莺点头笑了笑,挥挥手转身走了。
  洪连长看着她的背影,“这小妞,真俊!”大鹏拍了他一下肩膀说:“走吧,喝酒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玉莺乘坐的火车到达华县。一下车她直奔民康药房,在门口向里面的柜台张望,走了几个来回,确定那两个店员都不认识她。赶紧走了进去,她走到那位年长些的店员跟前问:“掌柜的,这两天有位姓牟的小姐来买药吗?”
  他抬眼看了看她:“天天买药的人那么多,谁能记得清!”
  “她的个子和我一样高,皮肤白白的,嘴边有个麦仁痣,是个城市人。”
  “你说的她不姓牟!姓李,叫李玉娇。她可是个大老板啊!可能遇到什么急事了,刚刚从这走。你要找她,到胡家大院去,那儿的房子,都是租给山西过来的客商居住的。”
  问清地点,玉莺一路小跑的奔了过去。到了门口只见牟芸拎着个大提包,正准备上黄包车。玉莺高兴地走向前喊了声:“牟芸姐!”
  她吃惊的回转头小声说:“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我已经被盯梢了!”玉莺把她拉到了墙角,急忙说:“我才从国民党军队内部得到消息,最近几天,他们就要进攻陕甘宁边区了!”
  “是吗,谢谢你,这情报太重要了!我很快就会传过去的!这里不安全,你赶紧回去吧!”她说完就上了人力车。
  “玉莺小姐!”她耳边响起了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一只脏兮兮的手抓住了车把,仔细一瞧,是二癞子。她气愤的问:“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抓共党!”他眼一瞪,“你也别想跑!跟我去保安团!”玉莺气得朝着他的脸就是一耳光,他的手松开了。冲着她瞪起眼来,抬起手就要打她。看到玉莺愤怒的眼神,他犹豫了……手抬到半空中就停了下来。玉莺转脸对车夫说:“快走!”车子刚走几步,二癞子就想冲上前抓住车子。这时,有人围了过来。
  玉莺一着急就大声喊:“给我打死这个不听话的癞皮狗!每人两块大洋!”话音未落,只见两个大汉上来把就他按倒在地,一阵子拳打脚踢,打得他嗷嗷直叫,不一会,就见二癞子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她觉得他可能被打死了!吓得她头皮发麻,浑身直哆嗦。混乱中仿佛听到有人对她说,赶紧跑吧!她一下清醒过来,从手提包中掏出一把大洋,往地上一撒,掉头就跑,跑了没多远,就跑不动了。她跳上一辆黄包车到了火车站。赶紧买票进站,不一会就坐上车。都快要到西安了,她那颗像受了惊的小鸟一样,急促跳动着的心儿,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二癞子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他鼻子的毛细血管破裂,轻微脑震荡,全身有几处软组织受伤,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营养不良,体质过弱、受到惊吓的缘故,并无大碍。第二天下午他醒了过来。保安团的何团长和郝副官就站在他的身边。
  看到他醒了过来,郝副官问:“你说的共党分子呢?”
  “让玉莺小姐带人给救跑了!”他半睁着眼,有气无力的说。
  “是哪个玉莺小姐?”
  “就是郑均田老爷的闺女!”
  “你胡说!”郝副官气得脸色铁青:“她在西安上学,怎么就成了共产党游击队的了?郑老爷的儿子龙飞是国军军官,保安团的枪也是他给弄来的,你在这胡诌八扯,当心他派人来打你黑枪!”
  何团长很是吃惊!他看了一眼郝副官,马上细声慢语的问二癞子:“你可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我要是说谎,你就把我给毙了!她带着一帮人揍完我,掏出一把银元往地上一撒就跑了!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郝副官嘲笑说:“还没听说过共产党这边一干完活,现场马上就发钱的?真他妈的天方夜谭!”
  二癞子着急的说:“你要是不相信,我就上县党部告诉邱专员去!”
  何团长掏出一支烟,站在窗户跟前抽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把剩下的半截烟往地上一丢,用脚使劲踩灭了。走到床前说:“二癞子你一直想到我这儿当兵,我看你太瘦弱了不想要你。你说你能给我的官路添点彩,看来你不是吹牛皮的!不过她家的势力太强了,如果扳不倒她家,你我都得玩完!既然发财的机会来了,咱就不能放过。此事需小心,小心再小心。在行动之前,消息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你明天就回虎岗瞅瞅她逃回家了没有,如果在家你赶快告诉我的人,我会亲自带人去逮她。破案后你就是我这儿的排长了!”
  “是!”二癞子像打了鸡血似的,马上来了精神。
  “鞠班长,进来。”何团长冲门口喊了声,一个胖高个走了进来。“你让饭店炖一只老母鸡过来,让他好好补补,明天他得给我办点事去。”
  说完,他跟着鞠班长走到门外小声说:“让你表弟阿三过来看好他,明天你换上便衣,把他送到虎岗去。”
  何团长和郝副官回到团部,关上了门。何团长说,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党部那边的特派员就是军统局的人。现在,这消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若是捅了马蜂窝,咱在这就没法混了。一家老小怎么办?咱兄弟俩只要四平八稳的坐着,谁都不得罪,就有酒喝有饭吃,逍遥自在。甭管他是什么党的,上咱这买了卖了的,头上不贴上共党的贴,咱都欢迎。只要不是来弄咱的,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团长说的对,这几年郑家没少给咱钱花。就算玉莺小姐真的是共党,咱们把她抓进大牢,再让军统的人给杀了!他郑家肯定会找咱寻仇的!咱不当这个冤大头!我看直接把这个祸害给做了算了!”
  “不,这个人情得让郑家知道,送给咱的钱不是白送的!把他那儿的丧门星给他送回虎岗,他就看着办吧!稳妥起见,郝副官你得亲自去一趟,明天一早骑自行车走大路过去,把情况给郑老爷说清楚,早些返回来。”
  “好的,还是团长想的周到!”
  “告诉郑老爷,绝对不能让二癞子再跑回来了!”
  
  翌日,太阳还没爬上树梢的时候,郝团副就进了郑家大院。
  一听到他的来意,郑老爷赶紧把李管家叫了过来,把书房门关上,在里面密谈起来。郑老爷始终不相信玉莺成了游击队的头儿了!他说二癞子是神经病、疯子……不可信!谈到最后,郝副官说:“问题很简单,你说小姐在西安,你让李管家到渭南电讯局打个电话问问小姐,前天来过华县没有?让她说个实话,就足够了!当心,在电话里其它什么都不要多问了!”
  完成任务的郝副官走了。李管家把文龙,云天都喊了过来。商量了没多久方案就出来了。一致认为:二癞子把玉莺说成是共党,也可能不是扑风捉影的,如任其到处张扬,定然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将会毁了整个虎岗人的平静的生活,甚至带来灾难。
  他们分工:李文龙立即去渭南电讯局联系玉莺,一旦证实小姐到过华县。就由祁云天配制好毒酒,李管家请他喝下,如不能顺利的请他归天。就由云天和文龙半夜里将他勒死,抛于渭水河中。
  李文龙骑着洋车子一股子劲赶到了渭南。电话打到束老师家。玉莺接了电话,声音太小听不清楚。李文龙问:“你能不能大声些!”她说:“不好意思,我头痛,刚刚起床。”李文龙说:“老爷让我问你,这两天去过华县没有?”
  “你问这干啥,去了咋样?我让人把二癞子给打晕了!”
  “好,知道了。你在束老师家里歇着,可别再乱跑了!”电话挂断了。
  玉莺隐隐约约的感觉,事情不太妙。
  李文龙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把这话给老爷一说,夫人当场就晕厥过去了。文龙帮老爷把夫人扶到了沙发上。
  老爷一挥手:“啥也别说了,各干各的事去吧!”
  李管家在庄园外围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就想在大门对面的槐树下坐下来歇一歇,然后再到河边上的土屋看看,二癞子回到家了没有。屁股刚坐到石凳子上,就发现二癞子探头探脑的走了过来。李管家心头一热、暗自窃喜,马上起身迎了过去说:“好久不见,你他妈的上哪发财去了?”
  “没,没上哪……”他吞吞吐吐、话未讲完,掉头就跑。李管家追了两步,停了下来。心想,不能追,以免打草惊蛇!还是让他自投罗网吧!
  没想到,他刚跑几步,又拐了回来。他绕着圈子说:“李总管,我听说玉莺小姐病了,龙飞把她从西安送回家了。”
  “你是吃饱撑的,多管闲事,告诉你吧,她二个月前就去美国留学去了。
  二癞子急了,拧着脖子说:“你哄憨子行,你骗不了我!你看看,你看看。”他指着额头上的血包说:“这就是她带着一群人打的!”
  李管家冷笑着说:“你胡扯什么,是你那个相好的骚娘们男人打的吧!”
  二癞子有些急:“我不给你瞎扯,郑家就要大祸临头了,你也要跟着倒霉了!”这时,村里去赶集的过来了一大群人。二癞子说:“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也是咱爷俩发大财的一个机会!我想跟你好好的商议一下。你也要好好想想!祁云天这个外来人,住在天香茶苑里搂着大美人米兰享清福。你有啥?等天一黑,你就到我那间破屋里去,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看到叽叽喳喳的人群,越来越近。他慌忙低着头,一跌一滑的走开了。
  看着他那引人发笑的渐行渐远的滑稽背影,他想:这个倒霉蛋子今天是死定了!
  祁云天回到家就把玉莺事一说,何花匠和桂香、米兰都呆若木鸡。何花匠说:“这门厅失火,殃及池鱼。老爷家出事,咱都得跟着遭殃!”
  祁云天说:“已经商量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了!老爷让咱家配药酒,李管家请他喝了。毒死他!”
  “这,这、咱家连一只老鼠都有没药死过!这害人的事咱不干!”桂香吓得面如土色。
  “你妇道人家小肚鸡肠的!要知道,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何花匠转身进了里屋,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祁云天说:“这是蒸馏过了的,去了腥的五步蛇毒,只剩下瓶底子了,就这也足够用的了!告诉李管家只要往酒里放豆粒大那么一点就够了!”
  祁云天把药和两瓶老烧交给了李管家,就到郑老爷家待命去了。
  虎岗秋天的夜晚静的出奇,听不到狗吠猫叫的声音。路边的草稞里偶尔听见几声秋虫的鸣叫声。已经升到冷清清的天空中的一轮弯月,匆匆地在那薄云缝隙间穿行。一个黑影在幽暗的月影下,时隐时现,不一会就移动到了,孤零零地卧在渭水河边的,一间破旧的土坯屋前。只听门“吱扭”一声开了,黑影闪身钻了进去。
  “你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心急喝不了热糊涂,小心没有过火的!”李管家掏出了蜡烛把它给点亮了,接着,把两瓶老烧和酱鸭花生米掏出来放在案板上。“咱爷俩边喝边聊。把你能发大财的秘密说说吧!”
  “那你先告诉我,玉莺小姐在不在家?如果真不在家,这事咱还得好好的商量一下,怎么才能找到她。不然的话,发财只是一场梦!”
  “在家,就藏在后院的阁楼上!”
  “太好了!”他抓起几个花生米扔到嘴里边,满满的一碗酒一口气喝了半碗下去。兴奋地大腿一颠一颤、竹椅子叫他弄得“吱,吱”发响。
  他兴奋的眼里直放光:“我有证据证明,郑家在大量的供给延安方面药品,天香茶苑就是共产党的药品加工厂!在华县玉莺掩护那个叫李玉娇的女共党分子逃跑了!就说明她家与共党是一伙的。她在西安上学也只是一个幌子,实质上是在走私药品发国难财的!我不等天亮就走,让保安团的何团长带人来抓她。”
  “那你升官发财了!我呢?”
  “她家的金银财宝你肯定知道在哪里藏着的!等抓人抄家时我就是排长了!你告诉我放哪儿的就行了。孬好分给你一点,就够你吃一辈子的!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眼看眼的郑家就像我老祖宗当年那样,彻底完蛋了!”他唾沫星子乱逬,乐得手舞足蹈的。
  李管家双手一按,小声点、“嘘——”我怎么听外边有点动静!他蹑手蹑脚地出去了,不一会悄悄地回来了,贴近二癞子的耳朵:“大堤下边好像有点动静,蛐蛐都不鸣叫了!”说完,就把蜡烛给吹灭了。
  二癞子很紧张,支着耳朵细听、再细听……少顷,他说:“没有啥!”
  李管家小声说:“这里你熟悉,出去看看吧!”
  二癞子刚一出门,他从腰间掏出小瓶将药倒进他的碗里。
  不一会,他进来了说:“刚才你一说有动静,我从心里就打怵,真是他妈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啊!其实外面安静得很,连屎壳郎都藏起来了。我到现在没发财,就是因为胆太小了!你呢,听人家喝、被人拨弄了一二十年,也就是落了个肚子圆。人常说,人无横财不发,猪无夜食不肥。今天,咱爷俩壮着胆子把这事干了,擎等着享受荣华富贵了。你回去盯住那个共党丫头,别让她跑了!我歇歇就走。来咱一起干了,他一昂脸把酒喝光了。
  李管家放下酒碗,掰了个鸭腿吃了起来。他静静地瞅着二癞子,只见他的目光黯淡下来了,手也哆嗦着。有气无力地说:“酒劲真大,我怎么这么热!……”
  “出去透透风!”李管家搀扶着他,歪歪斜斜的出了土屋。刚到河边,他哀嚎一声捂着肚子,瞪着李管家:“酒里有毒!你,你……”话音未落,身子向后倒去。李管家趁势飞起一脚,只听到“扑通”一声,将他踢进了河里。昏暗的月光下,只见一团黑影翻滚着进入漩涡,立刻没了踪影。四周静悄悄地,他竖起耳朵,隐隐约约的能听到,汩汩流淌着的渭水河里的浪花声。他的心急促的跳动起来,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撒丫子就跑,一口气跑进了郑家大院。进了书房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对着在那儿等候着的郑老爷,文龙和云天说:“完了,完了、事办完了!”
  他们互相对视着,脸上由吃惊,转变成为会心的微笑。
  郑老爷对李文龙说:“你这两天动身去一趟西安,把玉莺接回来。顺便看看你女儿,交代交代,好让家里边的人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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