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黑脸红娘之一

　　王志邦正准备睡觉，忽听一阵敲门声，开门一看是王小满，惊呼道：“喔哟，稀客稀客！不知王师长大驾光临，未曾远迎，望勿见怪！”虽带玩笑，却很亲近。
　　王小满嘴上功夫虽然不及他的这位堂弟，可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便回敬道：“都说农机厂学习班伙食好，怪不得王府派掌门人金工王的嘴皮子更活泛了！不过我倒听说我们的‘穆桂英’大显神威杀得‘僵尸鬼’丢盔弃甲大快人心！兄弟你今后可要识点乖哟！”胡亚男痛斥江卫青的事早已在石桥街传得沸沸扬扬，江卫青只因心术不正行为乖戾，石桥街人便送了他一个“僵尸鬼”的诨号。倒不是石桥街人嘴不饶人，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也才是道理！
　　“是小满？”胡亚男抱着小人，夜色茫茫不便迎出来，在屋里招呼道，“快进来坐坐。”
　　王志邦赶紧把堂兄往屋里让，却见后面还跟着这几天最让他牵挂的表舅子唐佩琦，不由得惊诧道：“琦琦，这些天你到哪去了？怎么……”
　　胡亚男也是又惊又喜：“琦琦真的是你！”
　　王小满稳稳落座，接过胡亚男端来的茶杯道：“说来话长……”却见琦琦眼睛红红问王志邦：“他们可曾对你……”只得先宽慰琦琦：“你放心，农机厂里难为得了金工王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这才将自己为何而来及来龙去脉说了。王志邦胡亚男夫妇如听戏文，至绝妙处张大了嘴巴一时竟合不拢来。王小满最后说道：“我是生怕琦琦跟他妈妈当面一谈谈不拢闹崩了，好事变了味！所以才先来和你们商量商量。”
　　听完王小满的叙说，胡亚男沉吟了片刻道：“小满哥的顾虑一点都不错，我的那个小姑最不开心的就是没有得到她的同意事先替她做主。小姑虽然对我很好，不过我们毕竟是小辈，真不敢做她的主！”
　　“那就麻烦了，连你都不敢捅这个马……”王小满一时冲动口不择言，险险乎把胡丽君当做个“马蜂窝”说了出来，却马上觉得不妥，紧急刹车，总算刹住了半点难堪！改口道，“那还有哪个人做得了你小姑的思想工作？”
　　“小满哥你别性急呀！”胡亚男知道王小满所言不虚，如此看来促成了此事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这就找我那锣槌姨奶奶去，有她老人家出马，做我小姑的工作保证十拿九稳！”
　　锣槌老矣——尚能敲否？锣槌老是老了，可宝刀不老！
　　胡亚男见了姨奶奶一丝不漏将王小满所说的复述一遍，末了说道：“所不称心的就是对方不是居民户口，其实也没甚的，只要人品好，有出息，管他甚的工作？管他甚的户口？您和姨老爹农民户口了这许多年……哪个有你们过得这么开心？我从小就听人说姨奶奶您的见识不同一般，您说我这样认为对是不对？”
　　“丫头呀，不错！有见识！”胡亚男一大盆米汤已经灌得她的锣槌姨奶奶开心得一塌糊涂。更何况她的观点确实也很有道理，而且胡亚男“智勇救夫”在石桥街也成了佳话，锣槌姨奶奶很将这位姨侄孙女引以为自豪，夸奖道：“你就像姨奶奶我年轻时候的样子，我支持你！”
　　“那当然，哪个让我是姨奶奶这一条血脉传下来的呢？不过跟姨奶奶相比，丫头我只好算个小毛驴。您的威信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哪个不服帖？”胡亚男话头一转，便将锣槌姨奶奶推上一线，“丽君小姑那么一个不服人的人，只要姨奶奶您往她面前一站，都要服服帖帖不敢犟嘴！琦琦的这件事情，丽君小姑那里也只有姨奶奶您出面才摆得平！”
　　“不会吧，你丽君小姑可是个明事理的，琦琦和那个叫甚的，甚的那个丫头这样子相配——好事情啊！她又不是‘焦仲卿’的娘，哪会得再唱一出‘孔雀东南飞’呢？”以前老锣槌最爱看令老太太小媳妇淌眼泪的戏文，有机会就要拿剧中人物来显摆显摆，“那种害了媳妇害了儿子也害了自己的恶婆婆，是个懵懂混账老糊涂！你丽君小姑有时候难说话不假，可是要说她……”
　　胡亚男看着姨奶奶往她设定的目标步步靠近，料定大局定矣，便抓住时机道：“可是丽君小姑家规只嫌太严了一点，琦琦都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一个看不惯就挨骂！所以琦琦这一次万不得已才自己做了主张，恐怕被小姑晓得了会得火冒八丈高的，如果没有姨奶奶您这样有威信的人去说合，只怕不但不得成功，弄不好好事还要变坏事咧！只可惜姨奶奶您高寿了一点，就怕劳不起这个神，可怜琦琦真要愁成个‘焦仲卿’了！”
　　“嘿，丫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老太婆了？”老锣槌精力不比从前，可好胜心却不减当年，一下子就火了。
　　“不是不是！我哪里敢瞧不起姨奶奶您哪！”胡亚男见激将法功效不错，便再添一把火道，“我是怕……”欲言又止其实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老锣槌果然豪气冲云霄：“怕甚的怕？我现在就找她去，不相信她敢驳我的面子！”
　　胡亚男没料到老锣槌火性还是这么旺，赶紧拦住了劝道：“我晓得姨奶奶去了肯定马到成功，不过天这么晚了，路又……丽君小姑这会恐怕睡也睡了。明天吧，明天你再去也不在乎这一夜的！真眼热姨奶奶您这么好的精力！丫头我到了这个年龄要是也能像姨奶奶您这样子，那就谢天谢地了！”倒也不全是奉承。
　　也许激动得过了些，老锣槌很晚才睡着早早就醒来。早饭过后，她便搬动她圆规似的小脚找姨侄女胡丽君去了。进了唐家大门，才想起胡丽君这会儿正在食品站忙活，又一想，先跟唐平之谈谈也好。
　　正巧唐平之还未曾上工去，看见锣槌姨妈来了，拿了个竹篮就打算出去买点心。老锣槌不领他这个情也就罢了，反倒斥责道：“忙甚的忙？该忙的不忙，不该忙的瞎忙！早饭我吃过了！我问你，琦琦有没有回来啦？”
　　“这个小东西，说是去同学家玩几天，还没回来哩！”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唐平之了解自己的儿子一不会出豁子，二不会走丢了，最多玩得开心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所以倒也不怎么着急，“这两天也该回来了吧。”
　　“也该回来了吧，”老锣槌学着唐平之的口气一瞪眼道，“我看你哦，一天到晚只晓得哄老婆开心！”锣槌姨妈知道唐平之比胡丽君好说话多了，熊他几句，不熊白不熊，熊了也白熊，“琦琦出去这么些日子，去哪里都不晓得，也不晓得出去找找！早晓得这样养甚的儿子哟？我告诉你……”便将胡亚男讲的从头至尾给唐平之讲了一遍，并且总结道，“人家是个好人家，丫头是个好丫头，结了亲不会丢你老唐家的脸！还有琦琦呢，在建筑站不管先做甚的工作，有丈人老子当着支书站长总之不会有亏吃！你给我记住了，等一会丽君回来了，你跟我一起说服她，琦琦都这么大了，动不动还当小人骂，想把儿子骂得不进家门呀？”
　　唐平之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一个劲地咂嘴：“这个小东西，这个小东西！上回自说自话惹的麻烦才刚刚摆平，这倒又玩出新花头来了，这个小东西！”
　　“你少在这里小东西小东西地骂儿子！”锣槌姨妈一下子恼火了，“我就看不出琦琦错在甚的地方？他有上进心，不肯坐在家里吃闲饭有甚的错？再说迟迟分配不到工作，责任是哪个的？你还好意思骂儿子哩！他都二十岁的人了，找个女朋友有甚的大惊小怪的？你当年跟我家丽君鬼五鬼六的——那才几岁呀？你们搞在一起又得到过哪个同意的呀？怎的不说说你自己自说自话的？不要说琦琦在这件事情上没甚的不对，更不曾坍你们老唐家的台，人家看中他，喜欢他，你们反倒不开心——有毛病呀？就算琦琦这件事欠道理，责任首先在你们——传家么……”
　　“姨妈您先别生气。”人有的时候就是有点贱，唐平之被锣槌姨妈夹枪带棒一顿骂，反倒冷静了不少，赔着笑脸道，“我并不是责怪琦琦有甚的不对，我只是觉得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一点，有点……还有，丽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她最恼火别人对她先斩后奏！我怕她……”
　　“怕她怕她！堂堂男子汉怕老婆怕成这样，也不怕坍台现世？这样怕——讨老婆做甚的？”
　　“我这是免淘气。要是一个不买账另一个吵吵闹闹的不太平，这样子的家怎么好得了？我想，琦琦这件事和丽君摊牌前，能有个万全之策让她平心静气接受，皆大欢喜不是更好么？姨妈您说是不是？”
　　“这个事情你不要问我，我一个老太婆有甚的万全之策千全之策？你不是有名的才子么？你的才呢？”
　　“姨妈您就不要取笑我了，我的这个才也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吓唬吓唬猫猫狗狗的还马马虎虎，碰到丽君这么个气吞万里的没毛大虫，只有缴枪投降的分！”
　　老锣槌见唐平之如此的软弱，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样读了许多书，同样做过老师，同样被人叫做才子，同样……怎的你就不及我那祝家老侄倌派得上用场？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要不是祝家老侄倌上班去了，我早就去找他了，也省得磨牙费舌跟你嚼这许多废话！”
　　“没关系，老祝现在在煤球厂算是吃香了，厂里那一帮比公社书记架子还大的家伙一个个像是老祝的奴才。随便甚的时候找他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