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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家贫少年

作品名称:大江之子      作者:春之旷野      发布时间:2016-01-20 15:05:30      字数:5588

  初夏夜,无数颗星星熠熠闪亮,柔和的月辉洒满长江边的黄埔中学。学校的大操场一派热腾:“嗡嗡嗡”的马达声,教学楼里“咚咚咚”地捶打声,播音喇叭响亮激昂的广播声交织一片。
  “同学们,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为全国1070万顿钢炼出黄浦中学第一炉钢水而奋斗……”一个尖厉的、稚嫩的童声广播响彻校园上空……
  操场北边,高年级同学手持钢钎和黑色玻璃,在他们自己砌的一座座土高炉前炼钢,熊熊火光映红了每个学生青春的面庞。
  教学楼里,低年级同学席地坐在走廊上做坩锅、捶焦炭粉……少年们的额头、眼圈儿、脸颊、耳窝……都是黑色的粉粒。
  “哈哈哈哈……你都成‘麻胡子’了!(麻胡子,湖北俗语:专门麻醉做坏事的人)”
  “火车在飞奔,车轮在歌唱,装载着工业的食粮,运来了地下的矿藏。我们要和时间赛跑,走向工业化的光明大道……”播音喇叭传来令人热血沸腾的歌曲。
  一个小男生匆匆从广播室出来,接着听见一阵“踏踏踏踏踏……”急促地下楼声。小男生走到二楼拐角处,被几个大同学拦住去路,揪住他的脸颊嬉皮笑脸道:
  “嘻嘻!瞧你这小脸蛋里,怕是含着两坨糖吧?让我们咬两口……”
  小男生像只惊愕的小鹿,拼命挣扎却毫无作用,只得大声喊叫求救:
  “哎哟!你们不干活跑到这里来偷懒还想咬人,是牛魔王托身吗——”
  正无奈时,突然传来一个夹生普通话一声断喝:
  “呔!那么大个儿欺负一个小同学不嫌臊吗!”接着一阵风似跑来一个身穿绿连衣裙的高年级女生,几个恶作剧的大同学闻声而逃。
  女生抱着小男生的脸颊着说:“哟!怎么还一颗颗地掉珍珠啊?”说着,掏出一块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绿手帕给他擦眼泪:“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呢……”
  小男生的头倚在她柔软的胸部,心里仿佛有一种蚂蚁爬的感觉,抬头瞟了瞟高他一头的女生。
  就在两双眼睛相碰的那一刹,女生眼中突然闪烁着一种异样的惊奇,目不转睛地端详这个小男生:中等个儿,穿一件小麻点儿的土布衫;圆圆的脸庞,两道剑眉又黑又浓,乌黑的眼珠像星星一样闪亮……
  “小阿弟……”女生情不自禁这样喊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小男生却飞也似跑开了。
  小男生叫谷越春,是学校“红领巾歌舞团”团长兼广播员。那个喊他“小阿弟”的高年级学生,实际上是老师潘灵慧。她原是学校第一批华侨学生,因为成绩优秀高中毕业后留在学校任教。当看到谷越春时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是他的外表轮廓、还是一举一动,特别是那双溜圆乌黑的大眼睛,简直和自己海外的亲弟弟一模一样……
  谷越春搬了一大块废铁送到炼钢炉前。
  “哎,你怎么来了?我们只要听到你广播里的声音就行了,谷越春……”炼钢的高年级华侨学生印富天说,一旁的潘灵慧老帅连忙递给谷越春一双帆布手套。
  “我不要,您留着自己用吧……”谷越春说。
  “我的手已经磨出来了,”潘灵慧说,“快戴上,别把手磨破了。”谷越春看她那白藕似的手臂和葱尖儿似的手指,还“磨出来了?”但他感到没法拒绝。
  半夜,师生们每人有一碗稀饭的夜餐,谷越春“呼呼呼”地不几口就喝完了。
  “这有饼干,小阿弟!”潘灵慧走过来对谷越春说。
  全国都在大跃进,要在“十五年内赶上英国”。很多高年级同学都不读书了,一窝蜂退学进工厂当了学徒。
  不知道潘老师哪儿来那么多饼干,不断地塞给谷越春。
  “我不要了,潘老师,您自己吃吧,再说……”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惊愕的潘老师好像发现了什么,紧蹙着双眉注视着这个喜欢的小男生。
  “我……我不能再读书了……”谷越春低着头喃喃道,“母亲要我退学……到工厂学徒挣钱……”
  想到有过多少文学梦、歌唱梦,想到初中还没读两年,想到从此再没机会读书、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电铃声和课桌声,这个天真活泼的歌舞团团长竟“答答”地往下只掉眼泪……
  “退学?初中都还没毕业就要退学?”听说谷越春要退学,他的好朋友、唱歌五音不全物理数学却全校第一的同学黎受人说,“你将来可以当文学家、歌唱家,要是到工厂学徒那还当什么家啊……”
  “唉,我都急死了哇!你还开玩笑这个家、那个家……”谷越春皱着眉、苦着脸无奈地说,“你父亲是科学院院长,有知识水平,有文化头脑;我父亲只是个普通工人,没文化眼光,只知赚钱养家……”
  “你们先别急,让我想想……”高高个子的同学张士将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额头说。他是学校歌舞团的“舞蹈天才”,脑瓜子很灵。初二那年学校举行建国十周年文艺晚会,由谷越春伴唱他的独舞《大江魂》,把全校的师生都看疯了!鼓掌声、口哨声、欢呼声交响一片。那个舞蹈就是他俩在长江边溜达,看到长江上穿梭不停的船只和江边码头工人“哼哼哟哟”深沉雄壮的号唱声而创作的。谷越春伴唱的全部歌词也就是“哼哼哟哟”,只是曲调、旋律高吭和深沉不同。他俩的舞伴唱是最好组合,少了谁也达不到理解和激情。听说志同道合的同学要进厂学徒,他比任何人都急。他点着脑袋想啊,突然两手一拍一蹦老高:“我想起来了!”他说:“我们去考《江汉人民艺术剧院》吧,那里不收学费,每月还有津贴。你五官肯定端正,歌唱得那么好肯定能考取……”
  《江汉人民艺术剧院》演出过歌剧《洪湖赤卫队》,收音机里经常播送歌剧的选段,那是一个向往的地方。
  五月的江汉,大地一片芳菲。谷越春、张士将等10多名同学一起来到《江汉人民艺术剧院》排练厅报考。
  剧院里,钢琴声、提琴声,小号声、大号声响成一片;
  “嘛-嘛-嘛-嘛-嘛-”“咪-咪-咪-咪-咪-”练习声此起彼伏;
  “妈妈,你来呀-你来呀-你来呀-”“你来呀-”三个字的喊声一声比一声高;
  身材修长、穿灯笼裤的少男少女来来往往……真是一个艺术的世界啊,深深地吸引着谷越春……
  考试很简单:一个梳大背头、有人喊他“莫导”的“考官”叫谷越春唱一首歌,朗诵一段诗,表演一段命题小品……然后就叫回校听通知。
  半个月后来通知来了:谷越春一人录取了,他又高兴又犹豫:好朋友张士将没录取,自己一人怎么好去呢?
  “不要紧,”张士将爽朗地说,“这次他们是招小班,我这么大个儿当然不会取,但我会去报考《解放军艺术学院》,我们仍然都在文艺界……”
  “小鬼!你考取了‘人艺’了,以后就是艺人了啊!”许多老师见了他都笑眯眯地这样说。
  可父母会同意吗,他们的一句话就是判决。
  “么事呵?到剧院?那唱歌演戏能当饭吃?”父亲果然蹙着眉头吼叫谷越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还是要学门正经手艺,进工厂学徒一个月18块钱!你下面几个小的,大的不帮我担担子哪个担?你就是把书读完以后还是要进工厂……”他点燃一根香烟使劲儿吸着。
  “往日总是说‘戏子厨子叫花子,冇得一个好东西’……”母亲也道。
  谷越春从小看书落泪、遇贫生怜。门口遇到要饭的爹爹婆婆,他总要铲一点儿饭菜给人家。看到父亲早出晚归,看到手下五个弟妹,他的心软了。父亲的话就是判决,他的眼泪只能在眼眶内打转……
  “您是谷爸爸吧?”门口突然一个夹生普通话的女声说:“我是谷越春的老师……”
  “潘老师!”谷越春惊喜万分,怎么也没想到潘老师来了。潘灵慧一脸的笑,手上提了一大包食品,谷越春连忙端一把小椅子递给潘老师坐。
  谷越春母亲在屋后的水塘边洗衣服。三三两两的女人们卷起衣袖,用木棒槌在石板上使劲捶衣服,“啪啪啪”的棒衣声此起彼伏。
  听说老师来了,母亲连忙过来感激地连连说:
  “哟!真是难为老师为伢们操心,是么样找到这个‘落落’(落落,湖北土语:旮旯)来的哟,真是……”
  “谷妈妈,听说谷越春要退学?”笑容满面的潘老师把食品一一递给谷越春的弟弟妹妹后直接问道。
  谷越春父母都不做声。一阵沉默后,潘老师拍拍座下的小椅子说:
  “谷妈妈!您看这个小椅子:它本来可以盖高楼、作顶梁的……可是因为砍早了,只能做个小椅子、落在人屁股下……”
  谷越春爸爸只是使劲儿吸烟,谷越春妈妈不停地抹泪……
  潘老师继续深情地说:“谷越春聪明好学,有自己的理想,又有文艺天赋……现在正是读书学习有长进的时候啊,如果退学……”亲切的言语中浸透了无比的惋惜……
  “有么法呢……”谷越春妈妈伤心地抽泣道:“哪个不指望自己的伢儿们成器呀……老话说‘穷不做长子富不做幺’。哪个叫他生在这个屋里呢!他爸每月只有40多块钱,五、六个孩子像张口燕儿一样都望着他爸一个人……”母亲伤心的泪珠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谷越春的眼泪也不停地流……
  看到这个艰难的家庭和这个求知欲强、活泼可爱的学生和他家的无奈,潘老师的眼睛红了:
  “这样吧谷妈妈:谷越春一定要继续上学,我向学校反映他的实际困难,可以减免学费和发助学金……”
  谷越春终于可以继续上学了。
  “春儿――五点了,起来了吗?”谷越春父亲叫着。不知怎么那么瞌睡,刚刚被喊醒的谷越春答应一声“嗯-”,翻个身又睡着了。
  “春儿―这‘个杂儿’,(个杂儿,地方俗语:长辈对晚辈的笑骂)是么样这大的瞌睡,像喊渡船的呀……”父亲无奈地说。
  匆匆忙忙爬起来洗把脸的谷越春,开始煮一家人的“汤饭”。等都吃完早饭,他便背起书包、抱着不到周岁的“三儿”顺着铁路走两里多路,送母亲到长江边做零工。然后自己过马路,穿小巷到学校上学……
  放学后,他顺着马路边从菜地捡回一大抱白菜叶、萝卜缨……当家里的小菜。
  回到家放下书包,就扛起扁担去“黑房子”挑水。整条街只有“黑房子”有水龙头,到家里有200多米,挑担水要歇两趟才能到家……
  星期天,谷越春和大妹谷荷莲一起到机务段门口“炭墩子”捡炭。捡炭的人是分成几个组的大人,轮流从机务段推出的炭渣里捡。谷越春是没分组的小孩儿,只能从他们捡过后的炭渣里再捡他们不要的小炭粒……
  国家遭遇了从来没有过的自然灾害,粮食供应不多,国家配给红薯、大麦和高粱混合面,人人都填不饱肚子。野菜、藜蒿,都采光了,连榆树叶、槐树花都有人吃……为了一大排后人吃饱饭,谷越春母亲千方百计弄些萝卜缨、藜蒿叶剁碎蒸在米饭里成“菜饭”。几个孩子都都不喜欢吃,最小妹妹的一只木碗不知甩在地上多少回……
  谷越春母亲邀了几个街坊邻居,拐着小脚,步行几十里到堤外漫无边际的麦地捡麦穗。城里没石磨,母亲把捡回来的麦穗一把把放在洗衣服的“搓板”上搓。两只手一上一下用力地搓啊、搓啊,梳着发髻的头一上一下吃力地晃啊、晃啊;一缕散着的头发也随着一上一下飘啊、飘啊……这个深刻的景象在谷越春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妈妈难啊!
  屋后大水塘那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菜地。每到星期天,他和大妹谷荷莲捡完炭后,就提着竹篮到那片菜地捡菜。菜地里有成片的萝卜、白菜等待採割。菜农们手里拿一把带圆箍的7字形菜刀,一棵一棵地割,打掉黄边叶,将割好的白菜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大菜筐里。谷越春和小荷莲就蹲在割菜人旁边守望着,捡来他们打掉不要的边黄叶、萝卜缨……母亲把它们揉成腌菜,很香哩!冬天里,老包菜叶还可以做泡菜……捡得最多的是“三子菜”:莴苣叶子、芋头杆子、包菜兜子。包菜兜子最多,都是没有人要的。谷越春带着菜刀,“咔咔”两下就砍下一棵菜兜。劈开蔸皮,把里面的兜芯切成片或丝儿,炒熟后很脆、很好吃!如果有多余的,母亲就用盐水泡成又酸又脆的泡菜……谷越春用自己的力所能及地为家大口阔的父母减少负担,自己也可以放心上学。人穷,志气不能穷;心碎,理想不能碎……这样的日子虽然困苦艰辛,但他也很满足。
  一次检菜回来,谷越春突然看到水塘飘来一只大葫芦,他十分惊喜:“谁把这么大的葫芦掉到水塘去了!”高高兴兴地把它捞起来,学着母亲把它切开、剁碎煮在稀饭里……可到吃饭的时候,弟妹们刚喝了一口,就都吐了出来!怎么了?谷越春尝了尝,才知道稀饭苦得根本进不了口……
  母亲做工回来,看到孩子们一个个都不喝稀饭,就知道那是个苦葫芦。可一锅稀饭哪,怎么能倒掉,她咬着牙硬是喝下去了……但一个人怎样也喝不完一家人的稀饭啊,剩下的就用筲箕在水塘里淘了又淘、洗了又洗,晒干炒成“米泡”吃……
  看到这些,谷越春的眼泪哗哗地流,他决心不再读书,要尽长子之责,进厂做工减轻父母负担。
  “你到哪里去工作呢?工厂早不招工了。”潘老师说。
  “妈妈叫我去学剃头……”谷越春说。他那条街上,居住着好几个剃头的人,妈妈就是找到他们的一个领头,说好让谷越春进去的。
  潘老师寻思:现在不可能再去说服谷妈妈了,只有另想办法。“这样吧,你先等等,我再想想办法……”她说。
  几天后,潘灵慧告诉谷越春:她有一个好朋友在小学当校长,你可以到他那里去代课。
  “代好了就可以转正的,这样我们就会在同一个教育战线了!”她显得很兴奋。
  谷越春代小学四年级,那些孩子们从没看到这么小的老师,非常好奇。上课时,许多学生不是听讲,而是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的人。甚至还有外班的学生自己不上课,专门跑到谷越春的教室窗口看他……
  “你们干什么?怎么不上课?快回去!”他用老师的威严责令这些孩子们。
  “你?”一个较大的孩子,用一只手比划着谷越春的头说:“你才这高一点儿……”谷越春气得眼泪直打转,他想起了潘老师第一次给自己讲课的情景……
  “同学们,今天,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于是,他讲了让世界为之倾倒的圆明园,讲了悲壮几个年代的甲午海战……
  接着,他找班干部谈话,叫大家都想办法,将学生分成几片,由班干部负责协助管理。对几个特别调皮的学生,他一面请家长谈话,一面他用自己的热爱和激情,以及亲切的话语诠释课文……
  星期天,他带领孩子们开展喜欢的活动……
  孩子们不闹了,即使有个别再闹的,只要班干部一声“喊”就行了……这个月,16岁的谷越春拿到了人生第一次22元工资,留下2元自己零用,其余的欢欢喜喜交给了母亲。学期结束,这个班考试成绩排年级第二……谷越春很兴奋:教师也是一条通向理想的路啊。
  “22块钱是个么奇事?还是临时的……”母亲不可更改地说:“还是到剃头铺去,一去就有30多块钱哩,你爸才拿40多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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