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本性难移之三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5-12-24 10:27:29 字数:3299
石桥大队共有三位领导,党支部书记一把手殷佩兰,二把手就是大队长罗德贵,三把手是妇联主任常丽华。只不过要说实权,罗德贵手掌印把子,才是实实在在的实权派,再加上他断文识字能言善辩,就连以泼辣著称的一把手殷佩兰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妇联主任常丽华刚刚进入大队领导班子的时候还不是支部副书记,不过是个半脱产干部,无权无势,处处得看殷、罗二人的眼色行事,有时候反倒要以身作则带头吃苦多流汗,好处不多,辛劳不少。
常丽华和殷佩兰、罗德贵二人不同,不是土生土长的石桥街人。她娘家远离石桥街七八里路,世俗者眼里是个地道的“乡下人”。但常丽华凭着漂亮的脸蛋这天生的本钱东挑西拣,最终看中石桥街上老瞿家的独养儿子、教书先生瞿乃荣。尽管新婚燕尔,家离学校很远的瞿老师也只能礼拜六傍晚到家,一夜亲热,第二天午后返校工作的规矩从来不敢马虎。因公婆已亡,留下新媳妇常丽华一人在家,里里外外一把手自在倒是自在,可她天生不甘平淡。当时正值“大跃进”的高潮期间,常丽华原本可以不去受那一份洋罪的,单凭瞿乃荣的工资便足够夫妇俩活得滋滋润润。可她见殷佩兰和自己年纪相仿,同样是个女人,在石桥街上却能呼风唤雨、权倾一方,这样的活法才叫爽气,才能神气,才有豪气,才算福气,才扬眉吐气,才意气风发,才趾高气扬,才气壮山河……石桥街就这么点大,常丽华先是轻易地接近殷佩兰,再就用心地靠拢,继而煞费苦心地巴结,最后终于成了殷佩兰的亲信。殷佩兰为和罗德贵抢风争权,正闹得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汹涌,面和心不和地大较其劲,有了常丽华这样玲珑乖巧、善解人意、谦卑有礼、甘受驱使的人来做助手,再和罗德贵去斗去争,胜算便多了几成。她先是介绍常丽华入党,这是党支部书记一锤定音的事!再又提名她当半脱产的大队妇联主任,也没有多费周折。罗德贵本是个精于算计的角色,殷佩兰那点花花肠子哪里逃得过他的法眼?其实常丽华还是罗德贵他祖母娘家的远房内侄孙女,罗德贵自信凭着自己的手腕,这殷佩兰耍心眼拉上来结盟的妇联主任、他的表妹,早晚能和自己结成统一战线,罗德贵想起《三国演义》中“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名言不觉暗自好笑,任由殷佩兰闹腾去,他自稳坐钓鱼台!
于是乎,常丽华的一只脚便轻轻松松地跨进了干部的行列!虽说半脱产的她一只脚还在权力的圈子之外,可她坚信两只脚都挤进去的日子不会太远的。话虽不错,可是常丽华毕竟资质略嫌嫩了一点,上任不久便生了心病:一口铁锅和一只炭炉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因是“钢铁元帅”升帐,家家铁锅遭殃。那一阵殷佩兰带着一帮人发了疯似的挨家挨户搜锅倒灶,常丽华心眼活处利用自己的优势将一只炭炉和一口铁锅藏在了屋后杂草堆中得以幸免于难!以至瞿乃荣周末回家夫妻俩爱河浴罢总能烧煮点营养物滋补身体。常丽华常常以此在丈夫面前为自己摆功。可如今这一锅一炉却成了常丽华的软肋,她亲眼见斜对门王麻子家因为藏了一口铁锅,殷佩兰率人搜出铁锅后,像疯虎似怒狮指着王麻子夫妻俩的鼻子一顿臭骂,连祖宗八代都陪着遭了殃。骂累了还关照生产队长饿王麻子夫妻俩一顿夜饭,这才扬长而去。那情景令常丽华直看得心惊胆战,身为妇联主任的她,倘是偷藏的炉和锅被人发觉,受辱挨骂倒还事小,只怕到手的锦绣前程也跟着一同泡汤。想到此,常丽华心乱如麻寝食难安,连瞿乃荣周末回家最令她渴望贪恋的那活儿也因此淡了几分。
草草收兵后瞿乃荣觉着路数不对,关心地问道:“你今儿个怎的啦?没精打采的,哪里不舒服?”小两口结婚已有一年多,功夫做了不少,就是不见成绩!今见妻子异常,瞿乃荣先是有些纳闷,后又暗暗欢喜:莫不是妻子怀孕了?不由得关心道,“如果有甚的感觉不对,快找个郎中看看,可不能马虎了。”
“你这个人触甚的霉头!好端端的看甚的郎中?人家是心里有事烦着呢!”于是把炭炉铁锅的麻烦告诉了丈夫,她担心道,“以前我只是老百姓一个,没甚的顾忌,大不了给骂上一顿。可现如今人家殷支书看得起我,提拔我,要是被她晓得这事,那……”
瞿乃荣并不是很有花头的人,也听得手足无措:“那该怎么办?”
常丽华见丈夫似乎还不如自己,叹了口气道:“怎么办?你也拿不出主意,看来只好硬着头皮,主动向殷支书承认错误了。”
“不行!不行!”瞿乃荣急了,“你这是肥猪拱破屠户门——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殷佩兰那么凶的人,说翻脸就翻脸,还像个火药桶——这妇联主任不当了倒也没甚的大不了,可就怕她老羞成怒,从今以后恼恨上你,随时随地说整你就整你,你还想不想把日子太太平平过下去?”
“那可怎么办?承认错误不行,不认错要是被她发觉了不更加……这该死的个锅!”
瞿乃荣给常丽华这么一烦恼,刚到家时的那点激情早已烟消云散了,六神无主的他只有把娇妻搂在怀里,陪着常丽华含混地诅咒道:“该死的个锅……个锅……”念着念着,他猛然间心里一亮,“个锅……个锅——哥哥……哥哥……喂!罗德贵罗队长不是你娘家甚的哥哥吗?”
“是倒是的,我确实该叫他一声表哥的,只是隔得远了点,也不曾有过甚的来往,那,又能怎么样?”
“表亲表亲,骨子里也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再说你好歹也算个大队干部,同在一起工作,亲戚间互相帮衬只有更加亲近,而且罗德贵这个人平时做人看起来没有殷佩兰那么凶,说起话来也比殷支书水平高得多!据我所知,罗德贵有实权,有手腕,殷支书都得让他三分。有了他的原谅,我包你笃定泰山——到底还是亲戚吗,你当这个妇联主任他一点都不曾作梗,就最能说明问题了。大不了再送点礼,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夫妻俩思来想去,似乎就这条路好走了。自鸣钟刚刚敲响九点——他二人上床早,虽然这么折腾那么折腾的天还不算很晚。常丽华从柜子里取出一块结婚时瞿乃荣买给她的衣料,这下正好派上用场。她拿了张旧报纸将衣料包得平平整整,便和瞿乃荣夫妻双双上门认亲去了。
罗家大门一敲就开,罗德贵正在灯下看《红楼梦》。瞿乃荣不善应酬,倒是常丽华什么“多亏表哥照应,自己才又当干部又入党……”反正灌米汤,送高帽,又攀亲情又套磁,并将布料送上。见罗德贵客气一番终于让“表嫂”收下,这才交代了炭炉铁锅之错,请求表哥念着亲情慈悲为怀。
罗德贵暗自好笑:到底一个是书呆子,总有三分呆气;一个是刚出壳的鸡雏,果然嫩生。殷佩兰为培植势力抢了先手,先入为主竟会选中了这么一个。我正好趁这个机会釜底抽薪后发制人!机关用尽反误了卿卿……为他人作嫁衣裳……罗德贵看《红楼梦》正看到热闹处,肚子里又多了那么几句,几乎哼出声来。他定了定神微微一笑道:“甚的大不了的事?放心好了!我保你没事。不过殷佩兰那儿别去多烦,她那个人的脾气大家都晓得,你愈和她认真她愈是抓住不放,是个只能表面上敷衍敷衍就拉倒的货。这个万一她晓得了炭炉铁锅的事,你们就推到我的身上,就说我为了照顾乃荣坐夜备课胃不大舒服的时候开开小灶留着的,有我挡着,谅她也不能怎么的!丽华你我同在一个大队做干部,应该互相照应着点才对,何况好歹我们还算表兄妹,虽然这些年各忙各的来往不多,可都说表亲表亲,骨头断了连着筋……这不!又连到了一起不是?以后你要是有甚的不便尽管开口,我这个做表哥的决不会袖手旁观的!不过嘛,当着外人暂时把这点秘密放在肚子里比较好,尤其殷佩兰那里,否则别人闲话我姓罗的搞小团体任人唯亲,我倒不买账,只怕要让你工作起来多增加束缚,放不开手脚,弄不好殷佩兰还会多生枝节。我这是为你考虑,亲戚亲在心里,亲在关键的地方,互相才能更好照应。”
一番话感动得常丽华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回到家激情难灭一浪高过一浪,折腾得瞿乃荣差点叫饶命。从此后,常丽华表面上对殷佩兰仍旧那么恭敬顺从,骨子里却和罗德贵连成了一条心。这一来既有明的提携,又有暗的帮衬,常丽华事事如意处处称心。尤其称心的是,那一夜疯狂的激情虽然挫伤了瞿乃荣的锐气,可是同时也怀有了身孕!九个多月后生下了个粉妆玉琢的头生女,尽管正当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不过常丽华身为大队干部自有额外的油水,再加上瞿乃荣是正式教师拿固定工资吃定量口粮,所以饥饿的烈焰非但烧不到他们身上,常丽华母女反倒调养得雪白粉嫩、水灵光鲜,在那个岁月真个叫作光彩照人,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