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品名称:北京的过客 作者:王戈 发布时间:2015-12-12 05:07:27 字数:4134
李晓丹自从迷上东方一笛,整个审美观都改变了。她最见不得往日那帮朋友,一个个脑满肠肥,在一起不是聊体育就是聊时政,李晓丹一听就头痛。他们虽然并不老,但李晓丹一律将他们统称为老头。她最见不得老头们一起玩牌,将她冷落在一边。每当这种时刻,她就会发疯似的思念东方渔笛。
跟东方一笛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电影啦、MTV啦、衣服、鞋子、化妆,都可以聊到一块去。有时李晓丹觉得东方一笛简直就是个女的,女人的东西他全都懂。
东方一笛来到李晓丹房间的那天,外面下起了不小的雨。李晓丹一直在等着他,心想,不管怎么说这一刻还是值得纪念的。她用电热壶烧了一壶水,准备东方一笛来了之后,给他冲一杯热壶的热咖啡。等人的滋味是不好受,李晓丹看着白色的雾气从电热壶的壶嘴里咕嘟嘟冒出,感觉嘴里没滋没味,心慌得要命。
李晓丹每走一步,每一次改变的都是因为男人。这一次,东方一笛要是真的搬进她的房子里来住,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她心里没底。她不时地靠近窗台,用手指挑开一点窗帘朝下张望。她希望东方一笛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好好地抱抱他、亲亲她。
她已经忍不住了,就拨了一通电话给他。
“怎么搞的?还不来呀!”她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嘈杂。
“就来。”他声音平淡地回答。
“快点!”李晓丹不满意他这样的回答,她把搬家之事看得很重,是他俩新生活的开始。
东方一笛迟迟不来,李晓丹决定先洗个澡再说。“一个新家,一个新生活,一个香气迷人的女人在家里等着他……”李晓丹就是这样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浪漫想法,其实,东方一笛脑袋里想的东西比她要实际得多,只不过他的想法比较单调,除了挖空心思搞钱,别无他求。
李晓丹洗澡的时候,还操心东方一笛会随时过来。她草草地擦了一下头,又胡乱地套上了一件长袍,不顾一切地往楼下跑。她的长袍在楼梯上飞了起来,就像一朵银白色的降落伞。她多么希望能快点飞到他身边。她生怕东方一笛等急了,又怕他淋雨,忙中出乱,李晓丹在楼梯上跌了一跤。
等李晓丹赶到楼下的时候,东方一笛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原来他并没有打出租车将他的行李运过来,而是借了一辆三轮车,自己把行李弄过来。所以累得半死,情绪极差。
“怎么这么慢呀!”东方一笛用大男人的口吻责怪李晓丹。李晓丹并没有生气。心想,他是真正把我当成了家里人啊。
两个人大包小包运了几趟,这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楼。关了门,两人挤进卫生间洗手的时候,东方一笛才发现李晓丹的腿摔破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他依旧是用这种大人对小孩的责备口吻,让李晓丹哭笑不得。她希望这种怜爱的情绪延续下去,但很快就发现,“怜爱”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
东方一笛进了家门,凡事不管,一门心思摆放他那些心肝宝贝唱片,这让李晓丹实在无法理解。据东方一笛自己说,他有1000多张CD。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一处凹陷进墙里的小壁橱,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对李晓丹说:“最幸福的时刻到来啦!”
李晓丹并没有听懂他说什么:“什么幸福啊?”
东方一笛无限陶醉地说:“我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唱片。”
“哦……”
整整两个小时,东方一笛在那儿一张张地摆放那些唱片,就像一个小孩儿在专心地搭他的积木,全然忘了周围人的存在。李晓丹在一旁走动、咳嗽、不耐心地喝水,这些都无济于事,他仍然在那儿搭他的积木,认真的劲儿都快成对眼儿了,那些CD被码得整整齐齐,一摞紧挨着一摞,东方一笛还不时地侧过脸来仔细看,看CD是不是放歪了。
李晓丹说:“快收拾其它吧!”
东方一笛说:“噢。”他眼睛盯着CD盒,根本不看她一眼。
李晓丹想,前一阵子她对我好,包括身体的亲密,怎么今天是这样?她越想越窝囊,真想自己抽打自己一顿。
东方一笛终于感觉到李晓丹的不满了。他的吻来得正是时候,在李晓丹内心的爱已经退潮的时候,东方一笛突然给她加了一把火,让她为自己的那些狭隘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东方一笛虽然只是吻在面颊上,却大有“一吻定乾坤”的作用。
这一刹那,李晓丹像被雷电击中了,心里荡漾起一股暖流……
第二个星期的报纸发行日又到了。这一日,我一次就要了1200份。
天气阴沉,朔风不断。我穿得十分单薄,有点冷不禁风。寒风一阵吹过,我一阵阵打哆嗦。“苦!”我心里说。路上只见一些女人用红纱巾蒙住了脸,不知是防沙尘还是防风吹,也许两者皆有吧。我觉得有点阿拉伯女人的味道。在王府井大街上,我看见一个蒙着绿纱巾的妇女时,特意多看了几眼,惹得那女人骑自行车一步三回头。
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只要局面打开,一切难办的事情就会迎忍而解,这些话的确是经验之谈。就拿卖报这件事说吧,上期的报纸因为头版有欧阳师东采写的最新独家报道《某歌星湖南长沙走穴》,竟意外地卖得好,差不多卖出了80%,以致这一次我来发行时,大受滩主欢迎。他们都抢着要,并一律多要了10份。那个曾经拒绝我的老头,还特意颠着脚追到一个摊位上,要我留下30份给他。
我将报款、旧报纸回收并发放新的报纸后兴奋异常。摸摸鼓鼓的装着零钱的上衣口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很好!很好!”何总编笑眯眯的。我心里就盘算开了!这个月发行回扣得620元,底薪300元,再加上6篇(当然,新近还有两篇未刊出,听欧阳师东的口气,要刊出是肯定无疑的)的稿费,这个月该有1500元以上的收入了。
这个数目令我激动不已。我的人生履历上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大笔收入。我感到日子有奔头了。
谁知钟离东却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是啊,每次都这样,每当我李湘辉洋洋得意的时候,他就喜欢在一旁泼冷水。他说我的心里素质能力,也就是承受能力还差,还要“磨练磨练”。这次他又说:“别高兴得太早了,到手的馍馍才是香的。”并再一次提醒我去签订发行合同。
钟离东还认为,这张报纸市场定位不准,格调不高,又没有做到雅俗共赏,很难有发展前途。他说,就一些事情,你注意了没有?比如上一期,报纸上发表了你李湘辉的关于北京烧烤的文章,与你原稿内容大相径庭,而且署名改成“小辉”,事前也没有征求你本人同意。钟离东说的是事实,因此他就很当然地认为,这是关系到著作权和署名权的问题,他特别提醒我注意。我当时只是笑笑,没有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
钟离东已在着手准备离开这儿了,我这才感觉到有点依依不舍。这么长时间,我无形中把他当作了依靠。我现在正着手准备写一部中篇小说,计划写5万字左右,背景就是我李湘辉在北京与家乡小城的生活经历,以我与杜鹃红和杨小小的感情纠葛为线索,其他人物还包括了钟离东、东方一笛、伍晓琴和李晓丹。钟离东看了一下写作提纲,笑着说:“你把我们都写进去,是不是纪实文学?小心,可别丑化我们呀!”并指出:主题太深沉,有点生活在七十年代的味道。
“要知道,九十年代,特别是世纪末,是一个青年受社会洪流冲刷的时代。我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都与七、八十年代有迥然不同的地方。特别应当注意的是,当代青年是浮躁的一代。”他给我定了一个基调:浮躁。我不得存认,钟离东的分析是入情入理的,我决定改变主题。就在这个时候,东方一笛跑了进来。
李晓丹出事了。自从东方一笛告知李晓丹在我和杨小小之间制造障碍后,我心中就有点怨恨她了。当时我就去找她,她死活不开门。打她的电话也不接。我猜想,她肯定觉得无颜见我。从深圳回来后,我已经知道杨小小并没有结婚而且一直在等我。而且杨小小还悄悄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又惊又喜,也原谅了李晓丹。
李晓丹更是懊悔:“对……对不起了,李湘辉。”我淡淡一笑:“不能全怪你,你也是出于对好姐妹的关心才这样做的。我当时也确实不努力,不能令人相信。”我又讲了许多安慰的话,才走了出来。
东方一笛没有进去,在外面等着我们。“你打算怎么处理与她的关系?”我一见他就单刀直入。
“我,我……我……我……等她出来以后再说吧。”东方一笛有点痛苦地说。老实说,东方一笛和许多女孩有过亲密交往,自然明白他东方一笛要找的决不是李晓丹这类的人。但反过来又想,他东方一笛已经同李晓丹有过那销魂之夜,有感情那是自然的。特别是李晓丹这次出事后,他肯定放不下她。我知道,别看他表面豁达潇洒,实际上这些日子,他心里的痛苦胜过所有一切人,包括我。你看,东方一笛一提起他的母亲,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苦涩……
他的父亲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那年他刚好一岁。那时正是“文革”中期,由于这一派与那一派时常发生冲突,死人是经常发生的。据他母亲讲,他父亲就是在一次“武斗”中被另一派的红卫兵枪杀的。也许,她母亲在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以后,便选择了这条坎坷之路的吧。在这条漫长的岁月里,母亲为了他,一直没有再嫁。她用自己瘦弱的双肩,挑起了抚养她的重担。她心里肯定悲伤,但决不表现出来。她留给他的仍然是爽朗的笑声,她把自己打扮得依然是那样得体整齐。
这可以说是一种哲学,生活的哲学。它是一种积极的自救,而孤独则是一种能力,一种赋予特殊意义的美。他的母亲想必是在他父亲“走”之后才体会到这些吧!
他曾径说她是残缺的,是悲哀的,是命运的不幸者。他的内心不止一次这样心痛地说。可是他的母亲却以她内在的充沛和外在的舒朗,否定了他想说却没有说的话。
他理解了母亲,不再以为残缺,不再以为悲哀。
这会儿,他仔细翻阅着母亲给他的那本古色古香的相簿。他的母亲年轻时颇为清丽,在一群唱花鼓戏的少女中,她是笑得最美的一个。像片几乎都是黑白的,布景单调,张张照片都是戴着领袖像章,拿着“红宝书”,还有一张佩戴红袖章,一副英气逼人的红卫兵形象。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发黄的照片上。这就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了。照片上方题着一副对联:
新人儿推倒旧制度,
老战友结成新夫妇。
他的父亲十分英俊,按如今的说法就是汪兆伦式的白面书生了。这一点,东方一笛很像他的父亲。啊,这就是他东方一笛的父亲了。他凝视许久,岁月仿佛在这里沉淀,滤下的只是一些断章残片,只是一些模糊了的回忆。照片上的父母都没有笑。不知因为什么使他们笑不出来,这凝固的表情好像持续到他稍稍懂事。
他从母亲又想到现在的李晓丹。他不知道今后李晓丹会怎么样生活,他不希望她像他的母亲那样。想着,想着,他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