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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集

作品名称:向死而生      作者:晋忻李      发布时间:2009-12-24 13:42:21      字数:13048

■三十二集电视连续剧■
向死而生
[字幕、画外音:
谨以此剧,纪念因在抗战初期忻州沦陷后不甘受辱、率全家妇孺十口悲壮殉国,被时人称为“三晋三烈士”之一的民国英杰陈敬棠先生,并以之敬献给在“忻口战役”中为国捐驱的五万多名知名和不知名的各界英烈,以及所有那些未能全部载入抗战史册上的永不屈服的英魂们。
楔子:游戏结盟
盛夏。忻州车道坡的山坡,浓绿为底,芳草点缀,绚烂似锦。
蓝蓝的天宇间,有几缕轻纱似的白云飘过。
少年王建屏在放羊。矫健的山羊们散落在如画的草坪上。王建屏头枕石块,仰面而卧,一边看书。
忽然间,他坐了起来,从腰间取出一支长笛,悠然地吹出一种轻快、悠远,如天籁般美妙的旋律。

长笛的旋律身中,无拘无束、极具忻州地方风味儿的山野小曲儿“撅席片”,“无志枉活一百年”,像一股清爽悦人的微风,大散板式地,自由自在地飞来:

蓝蓝的那个天上哟,白呀么白云呀飘,
人世上那个,谁有咱这哟,山里的人儿哟好。

有志的那个人儿嘞,不在那年高迈呀,
无志的那个人儿嘞,你就枉活呀一百年。

天上的那个鹞子哟,水里头的那个鱼,
任你的那个游来哟,任你的那个飞。

山下渐渐走上来几个少年同龄人,原来是他的姨表兄妹们。王建屏高兴地跳起来接应。

下面这段话,似乎应该在这些少年们玩耍嘻戏的画面中,由一个极富感情的画外音来表述:
从衣着打扮看,这群少年除了那个放羊的,其余都是忻州的一些富家子女。过去,人们攀亲戚是最要讲究门第的。其实当初他们大概也并不是不知道,世道,总是会变的呀!原来这些孩子,他们可就是日后名震三晋的传奇式人物,即:嘉禾的,在抗战中忻口沦陷后偕全家十口悲壮殉国的陈敬棠;温村的,知名的三晋大儒梁硕光;沙河的女孩子,后来出家为尼,法名“慧圆”的何素梅;忻口的,后来成为北路梆子一代名伶“云遮月”的刘德荣;东楼村的,后来被人称为“仁义白花”的江湖奇人赵贵根;后沟的,以后曾是土匪头子“草上飞”、后来又变成八路军里有名的“铁簸箕”的吴黑牛;加上这车道坡的放羊娃,后来成为一代名僧“力宏”的王建屏。我们设想,因为他们的娘,是原来大户人家的亲姐妹,就这样,他们会阴差阳错地顿不顿相聚,从而在民国时期的这段特殊的岁月里,在民族危亡的生死关头,各自按着自己的人生轨迹,同中华民族无数的热血儿女一样,各自使出其绝招、绝活儿,拼死一搏,向死而生,演绎出今天我们奉献给大家的这个惊天地、泣鬼神,令人荡气回肠的人间新传奇。
让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王建屏高兴地说,“哇!你们怎么会这么不容易地聚在一起?”
陈敬棠说,“到你家走亲戚呗!趁姨姨她们没完没了地告诉,咱们兄妹正好上山来淘气。”
何素梅取过王建屏手中的竹笛,“刚才你就用这玩艺儿吹的?多好听呀!”王建屏笑了。

众孩子既是亲戚,就不管不顾地一齐玩了起来。
玩“打仗”,男孩子抢着要当“大元帅”,后来还是赵贵根个头高些,就让其他几个分列两侧,听他指挥,过了把当“大元帅”的瘾。
陈敬棠建议,“咱们玩‘摸女婿’,看看咱素梅妹子会摸那个的脸来当她的‘新郎’。好玩不好玩?”

众人都起哄说,“好玩!好玩!”
众人就用谁的件衣服,将素梅的双眼捂了
后来还是大个儿的赵贵根提议,“来!咱们几个男的,就不断打乱次序,让妹子来放开手地摸。”

大家就乱跑一顿。
几个人远远地躲了,唯恐被抓住了。唯有敬棠很想当回“女婿”,专往素梅面前跑,却几次被拨了开去。
唯有个头小的王建屏和黑脸的吴黑牛两个,却被摸着了脸,各自当了回“女婿”。
敬棠便觉得有些失落。

赵贵根又说,“我们应该分个次序,按照平日称呼的大小,由大渐小,依次站好了再说。”
这一来,这队也就排起来了:赵贵根、吴黑牛、王建屏、梁硕光、刘德荣、陈敬棠、何素梅。
陈敬棠这时说,“那咱们就效法古人,插草为香,排为江湖兄妹,依次分称老大至老七。”
大家就说,“行!”说罢,果然就由赵贵根找来了三根长草棍,匀称地插了,假模假式地瞌起头来。

王建屏看看,见表兄妹中,只有自已是穷人家的孩子,就又建议,“咱们应该像古人那样,盟个誓!”
于是,七只小小的右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王建屏就说,“来,跟着我,大家宣誓,一字一句地念:‘从今往后,兄妹七个,努力发愤,中状元,当司令,出人头地,不当孬种。三十年后,再见分晓。”
大家果然也就煞有介事地跟着,一字一句地喊,一直喊了三遍,喊得遍山谷里到处是回应的声音,半天才静下来。众人这才散了,又各自玩耍。

就在他们大喊的时候,那些长胡子的山羊们,吓得乱跑乱跳,吃惊地望着它们眼里这些奇怪的家伙。

陈敬棠径自采了一捻金黄色的山萄花,嗅了嗅,然后自作多情地插到了何素梅的头上,悄悄地跟她说,“妹子,日后长大,我一定要娶你为妻!”众孩子远远地望着他俩,各怀心思地笑了。

下山时,那黑脸的吴黑牛狠狠地砸了陈敬棠一拳说,“你夺人所爱,我真恨不能宰了你!”扭头就走。
陈敬棠一头雾水地地说,“夺人所爱?”
何素梅却暗自笑了。
陈敬棠看看无人,狠狠地问何素梅,“为什么你就不让我做你的‘女婿’?”
何素梅笑得非常开心,“你说呢?”

强撼有力、节奏感极明快、分明、斩截的男、女中音主题歌声“须知拼死即求生”顿起:

生为人,讲血性。莫怕苦,志如虹。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
中状元,当司令。昂起头,踏险峰。几见膏粱成伟业?从来奋斗出英雄。
不服输,敢打拼。脚踩实,傲苍穹。不为瓦全宁玉碎,须知拼死即求生。

一集:敬棠成亲

从高处往下望,双乳山下,春天里的村落嘉禾,楼房平房错落有致,大树成片,象一艘大船,掩映在荡漾的水波和草绿花红之中。
蜿蜒的土路上,众鼓手吹吹打打,长工常保元赶着骡子车,众佣人抬着花轿在前面走,乘马的新郎官陈敬棠,喜气洋洋地跟在后面。一行人逶迤而来。
花轿内,新娘子段淑昭偷偷地撩起红盖头向外眺望,洋溢着羞涩和喜悦。

村子里,威严朴素的陈家大宅门前,大红灯笼高挂,大红鞭炮高悬。众亲朋男女老少熙熙攘攘,管家陈良迎来送往,一派喜庆气象。

已成青年的黑脸的吴黑娃,一身穷孩子穿着,远望着远去的娶亲的队伍,眼噙热泪,随手拣起一块砂石,眯着眼,瞄准那眼中乘马的新郎,狠狠地砸了过去。
那砂石正被砸到一块巨石上,顿时粉碎四溅。
那吴黑娃用袖子擦了把泪眼,咬牙狠狠地跺脚而去。

山坡上,放羊汉狗剩正扛着放羊铲赶羊。远望着娶亲的队伍,他羡慕得瞪圆了眼。但见他稍一思忖,山野风味的地方小曲儿忻州“撅席片”,“小妹子几时再回来”如泣如诉,听来伤感幽怨,顿时在这山谷间回荡:

荞麦(的那个)苗苗儿开花呀,紫格茵茵,
小妹妹(那个)就是哥哥(那)心上的人。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了呀,六瓣瓣(的那个)红,
小妹妹(那个)一走了呀,带上了哥哥(的那)魂。

山药蛋(的那个)开花呀,一呀一片白,
问一问我那小妹子呀,几时你再回来?

娶亲队伍里的人们为那感人的山野小调所吸引。众鼓手停止了吹奏,向远处那羊倌和群羊眺望。

花轿里的大家闺秀新娘子,品味着那歌声,兀自眼里噙泪,娇羞地笑了。

脸上一片红痣的纨绔子弟,刀疤睑祁虎,骑了头小毛驴,缺了左耳的青年地痞胡四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由奇村从另一条土路赶了来。
行走间,暖泉山已过,来到双乳山东南麓的嘉禾村前。

矮胖子祁虎下了驴,将驴让胡四牵了,气咻咻地说,“他们嘉禾陈家,仗着财大气粗,将爷们早就相中的段家小妞娶了来。我倒真要看看,这位陈家二少爷,他能比我强到哪里去?”
二、
陈宅。
从高处望下去,这是一座典型的北方三串院落。

各院皆是四合头院落。正房中间均为二层,底层为石砌平房,上层为砖墙纯木结构,飞檐斗拱,顶部和两侧的耳房、东、西房,均为清一色的里出水瓦房。
在清末忻州以经商闻名的“郜、王、张、陈、”四大财主中,这嘉禾陈家居于第四。青砖瓦舍,富贵而不张扬。豪华而不俗气。

前院分别为库房、食品房、厨房、长工房等。马厩及羊圈等均设在另外的菜院兼场院里

中院过厅一侧底三间为陈员外居所,里为居所,外兼客房。挂匾为“聚源堂”。一侧为陈氏书屋,匾额上大书“观我斋”三字。屋内壁上挂有名家书法条幅。墙角挂有刀、剑。案几上陈列着文房四宝。书厨中整齐地码放着许多大部头线装书,《史记》、《资治通鉴》、《元遗山全集》等,蕴藏着浓郁的书卷气。二层楼房护拦过道里,门户森严,分明是存放贵重物品的所在。

院与院之间,砌了月亮门,有门洞相通。

后院为小巧玲珑的亭园:假山逼真,池水清洌,柏树亭立,花木葱茏崴蕤。西侧正厢房为大少爷爱棠的居所。东侧正厢房为二少爷敬棠的新婚喜房。红灯笼,红窗花,喜气盈溢。

路由考究美观的青卵石砌就。
院内仆役、女佣等来往如穿梭。

青卵石铺就的宽街。

座东向西的阔大府门。顶部飞檐斗拱,气象非凡。两侧八字墙,门外两侧石狮雄峙。旁有下马石,拴马石。飞檐下为精致的汉白玉石门匾,题有“松风竹影”四字。旁雕八洞神仙之类,做工看似朴素,实则异常考究。门外大理石上马石旁,一泥制炕板相隔,靠立着点燃后象征吉祥兴旺的,红绒线捆好的谷杆干草把子。
一班女眷围绕着陈逢泰员外家马氏夫人,小声地议论,“这一来就好了:只要媳妇儿过门,有人管束,二少爷定能收敛形迹,过几年安分的日子。”
马氏夫人颇感欣慰地微笑不语。

唢呐、鞭炮声中,管家婆陈妈喜盈盈地将门外的干草把子旺腾腾地点了起来。
一对新人随众人跨入院门。看热闹的人也有许多一拥而进。

却在这时,大门外,祁虎乘骑过的那头小叫驴,此时还由胡四牵着。祁虎忽地发现,那叫驴正朝远处的一头驴“啊——啊——”地大叫,撒野地露出那不雅的尿具,一翘一翘地,眼看就要撒尿,赶紧摆了摆下巴,示意胡四将驴牵了过来,正好不偏不斜地将好大一泼尿,追在了那尚未燃尽的干草把子火烬上,将那余火浇灭。

长工常保元和小厮秋宝正在门口照应。两人见状,常保元喊那秋宝,“快喊人去!”秋宝扭头向院内人群里挤着跑去。
常保元从肩头抽出根得手的鞭杆,狠狠地朝那胡四背上抽去,嘴里骂道,“哪儿来的泼贼,敢来这儿撒野?”
那胡四早痛得疵牙裂嘴,口里“嘶、嘶”地摸着挨了打的部位,却还不忘嘴硬,撒泼,扬了手用两指头朝下点点自己的头部,“哟嗨!小子!有种的往这儿打!别趁人不备呀!”这时,那刚才躲一边的祁虎却悄悄地走过来要拉他走。
常保元厉声说,“你还真有理啦?”举鞭杆还要打。

这时,仪表堂堂的新郎倌陈敬棠,此时站在高处,越显得奇伟高大,已由秋宝、陈良等蔟拥着走出门来,只朝毛驴那儿两个人扫了一眼,劝阻常保元说,“难得今天好日子嘛!算啦算啦!”
常保元方才收了鞭杆狠狠地说,“他们欺人太甚!”
陈良对众人说,“这是中村的两个破落户子弟,人称‘红脸猫’的祁虎,和‘独耳兽’的胡四。方圆有名的地痞无赖!”

台阶下的祁虎,只望了那新郎一眼,便也自觉得矮了三分。就拉那胡四,“算啦!权当爷儿们把玩腻的臭妞让给他了,不就行啦?”拉了胡四就走。
围观的人齐笑了。不知哪个冒出几句,“瞧那副德性!”“哪儿来这么三个野性口?”
两个怆惶地牵了驴赶紧离去。
三、
婚礼如仪举行。司仪唱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喝交杯酒。
众年轻女眷和陈敬棠的书生朋友们同两个新人调笑嘻闹。
院里外一派融合祥和气氛。


员外家中,陈员外稳坐太师椅,嘴里叨着长杆烟袋,腾云吐雾。
马氏夫人看了丈夫一眼说,“我那素梅外甥女,自幼跟二少爷两小无猜。可惜好好的人家,几年功夫,毁在了她爹的手上。唉!一个‘穷’字,拆散了一对好姻缘。真叫人心里难过。”员外说,“没法子啊!门第太过悬殊嘛。今后,他姨那边,你尽可多周济些,也就是了。”

女眷中走出一个俊秀的女子,就是那何素梅,衣着朴素,羡慕地望着一对新人,神态却有些失落。
陈敬棠的四侄儿鸿达,其时已是大孩子,这时追过来悄声问那女子,“梅姑,你不是从小就跟我家二叔亲近吗?我听我妈说过,‘你俩自幼就像是天生的一对’,今天怎么二叔偏偏娶了别人呢?”
“好孩子,你不懂。今后可再也不要提起。”那个叫素梅的姑娘低声对他说。她那秀丽的大眼里,噙满了泪。

陈逢泰夫妇在院中行走。员外向夫人询问,“爱棠病体如何?”夫人强忍悲痛说,“大少爷这几年一直是这样。还在服用汤药。大夫说,‘得病如山倒,去病如抽丝。’性急不得。”
陈员外忧心忡忡。“但愿咱这宝贝大儿子能早日痊愈才好。”

此时的后院,清静得多了。玲珑的太湖石假山旁,有两张万卷书式的大理石长条石桌,做工古朴典雅。这时便成了青年秀才们舞文弄墨的地方。几名书生,在这里小试身手。数名亲戚在羡慕地呆看。
一支毛笔在酣畅淋漓地舞动:“双乳山下嘉禾娇子苦盼洞房花烛夜”,众人喝彩声中,可以看见,那写字者是王建屏。这时他放了笔站起身来,拱手笑道,“献丑,献丑。”
众人推搡出新郎陈敬棠来,“来来来,新郎倌该对个下联呀!”
陈敬棠推辞着,“众学兄不要强人所难么。”众人不依。陈敬棠就取笔蘸了墨写道,“云中河畔秀容才俊笑待英雄用武期。”那字同样写得潇洒漂亮。
陈逢泰员外暗自观望,不由地点头称许。

“观我斋”。陈员外笑对夫人马氏说,“你那个车道坡的外甥,虽说自幼家里穷,从小割草放羊,如今看那一手好字,却实在是了不得。将来说不定还是个人物呢!”马氏道,“我那些外甥,一个个从小就各是各的一套,将来还保不准真出些了不得的人物呢!”陈员外便说,“那敢情好!他们了不得,你我这当长辈的也光彩嘛!”二人笑了。

“聚源堂”客厅,陈敬棠、段淑昭两个走了进来。
敬棠细看,当年在车道坡一道玩耍的那几个年龄相仿的姨表兄妹,除了自己和已成妻子的段氏,这时只有王建屏、何素梅两个,正在跟自己的父、母亲热地交谈。那王建屏个头不高,却长得小巧精干,干净利落,五官不俗,神彩奕然;那自幼便觉与自己极投缘的素梅表妹,则更是出脱得乳高臀挺,高挑白净,但见她:一弯细眉,似工笔描就;一对长睫目下的扑闪闪、水汪汪的丹凤眼,那眼珠黑亮得胜过至纯的水晶宝石;丹红如血的嘴唇,线条弯得那么妙不可言;一口白牙,细而匀称,上下极齐,真如编贝经名家雕琢镶嵌而成;一头飘逸的黑发,绝似观音菩萨手中轻扬的拂尘;那五官,那脸形,搭配得竟是那般准确,那般恰到好处无懈可击:分明是吴道子笔下的飞天神女,却又恍若西方古希腊创造的那个永远忧郁的断臂女神维纳斯。只一眼,便把个敬棠看得浑身发热,血脉贲张。再一恍,却又觉得像是远望那湖里远处的荷角,冷艳逼人,顿时觉得可望而不可即。这一来,敬棠便觉有些遗憾,有些无助和伤感。随即忙同两人打了招呼,就问她娘道,“娘,我们表兄妹好多,从小常在一起聚会、厮混惯了的。今日为何却只见到建屏哥跟素梅妹子两个?”
他娘马氏长叹一声道,“唉!兵荒马乱,世事难料呀!我们姐妹几个,原来攀的都是好人家,谁料十几年功夫,你那苦命的姨妈们便死的死,病的病,好端端的些人家,败落得可怜!”说着便泪水涟涟,咽哽着说不出话来。众兄妹也陪着叹气。敬棠搀她娘坐了,劝道,“您不妨慢慢地说。”
“温村你硕光哥你是知道的。大学毕业,入了同盟会,又在忻县中学教书,说是革命党,被赶到了东北。他娘,你二姨妈,又气又急,病倒啦!”
“东楼村、后沟那两个哥呢?”建屏也忧心地问。
“那两家,是让你姨夫们抽大烟给抽塌啦!东楼村赵家,你那个贵根哥,后沟吴家,你那个黑牛哥,都走了口外,自己闯荡去啦!人嘛,不管咋地苦,也总得自己寻条活路呀!”她娘显得十分无奈。
“忻口的德荣哥呢?”素梅表妹眼睛红红地问。
马氏夫人更加伤感,“越发提不得啦!忻口刘家你们那个德荣哥,唉!更惨!你那姨夫,五年前一个下雨天,房顶坍塌给压死啦!你五姨嫁人啦!你那个德荣哥,让族人给卖到五台豆村学了戏啦!”
那素梅这时只喊了声“姨妈——”,便扑入马氏怀里放声大哭。段淑昭也哭得双肩发颤。几个男人也都不由地暗自拭泪。
陈员外感慨道,“唉!世事呀!这才几年?”

次日。
村外,乳山南麓,云中河北岸,座落着“陈家祠堂”,座北向南,院墙刷成烟褐色,正房是巍峨的重檐瓦房。院内松柏挺拔,苍老茂盛。院门颇大,此时却还说不上唐皇气派。
新婚的陈敬棠、段淑昭两个,换了素净的衣服,跟随着其父陈鸿泰和其母马氏夫人,由仆人陈良端了香烛纸马、酒菜供食一应物品,前来祭祖。
陈逢泰开了院门,领着他们,通过石砌甬道,进入祠堂正屋,面对长桌上的许多牌位,和描摹在壁上的“先祖创业图”,陈氏父子亲手将那些铜制的暗黄色香炉、烛台,摆放得端正,这才点了香烛,在烟雾缭绕中,按长幼次序,虔诚地三拜九叩,祭拜祖宗。

大少爷爱棠屋里,爱棠横卧病榻,面黄肌瘦。其妻秀英含泪为其煎药。勤儒、志儒等孩子在玩耍。
四、
从山脚下远眺,霏霏细雨中的双乳山,恬静舒展,色彩斑斓,宛若仙境。
燕尔新婚的陈敬棠小夫妻撑伞出游,步履轻缓,神态怡然。
小丫环翠柳手提着油光可鉴的精致手提漆箱,小厮秋宝跟在后面,双手捧着文房宝盒。
秋宝淘气地跳跃,几乎摔倒。翠柳小声嗔怪道,“摔坏少爷的宝盒,看陈妈不撕坏你的嘴!”秋宝笑了笑,未敢答言。两个孩子羡慕地望着走在前边的少爷和少奶奶。
随着他们往高走的视角移动,山巅上雄伟的古刹逐渐显现。

四人前后上得山来,气喘吁吁,稍事小憩,但见那顶上寺院红墙高耸,寺门巍峨,坐北向南。两侧八字墙上大书有一丈见方两个朱红色的“佛”字。两根立柱上赫然一幅对联,黄底丹书,道是,“乳山佛阁无我自成大境界”,“云水宝地入门方知新乾坤。”顶端斗大四字,“真如自在”。大殿形制古朴,重檐斗拱,雕梁画栋,煞是雄威。跨入殿内,祀有释加牟尼等三尊巨佛,旁塑罗汉数十,形态各异。护法将军高大威猛,分立两侧。秋宝少见多怪,惊吓艳羡,傻乎乎地直吐舌头。翠柳悄声嗔他道,“你是头一回参佛吧?”秋宝听不太懂,点头又摇头。那模样逗得翠柳直乐。忙接过少夫人手里的油纸伞,支在门口。
还是翠柳老成。知道少奶奶要参经拜佛,早打开漆箱,铺好黄缎,放平绣花棉垫,这才麻利地取出香烛及金银祭品之类,放在少奶奶手边。
新媳妇段淑昭感激地看了翠柳一眼,文静地上香,跪在佛前,双手合十,而后虔诚地闭目祷告起来。

新郎官陈敬棠则是寻觅碑刻等有文字的东西看。
翠柳暗暗提醒着秋宝,将文房宝盒端放在“功德箱”上,取出纸笔等,命秋宝捧砚磨墨。
敬棠分明是佣人伺候惯了的,遂将碑文等誊写下来。扭头看看夫人虔诚的样子,暗自发笑,便也凑过去向中间那尊大佛拜去,轻声问道,“夫人求的是什么宝愿呢?”
段氏夫人未加理会,那模样颇像打座的老僧。
看这情形,连翠柳、秋宝也在一边掩着着嘴暗自发笑。
敬棠便也又兀自去寻找感兴趣的东西。
大佛后面的墙壁上,众神飞天等壁画,彩带飘逸,看上去色彩尽管发了暗,却仍是栩栩如生。直把个年轻书生看得呆了。

一行人出了寺门,翠柳知趣地拉着秋宝,蹦蹦跳跳地先走一步。

敬棠夫妇携手慢行。放眼望去,雨后的花草越发明艳可人。举目四望,敬棠谈兴忽地浓了起来。“西侧陀罗山,最是高峻深秀。东北屹然雄峙的,叫金山,又称程侯山。两山之间是平原,广袤不足三十里。有数小丘,便是暖泉、龙泉、前山、凤凰等山了。”
“我们如今所在的山,因何叫做双乳山呢?”段夫人好奇地问。
“这两山双峰崛起,并峙而立,说是当初王母娘娘所赐,可不正如天下那些能骄傲地做母亲女子的那一对丰乳吗?故名为双乳山了。”敬棠答道。
年长两岁的妻子红了脸蛮有兴致地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你我今后该常来的宝地呢。”
敬棠意犹未尽地遥指远处,“夫人请看,登高远眺,那云中、双尖、陀罗、落雾、独担以至石岭、五峰诸山,蜿蜒起伏,绵亘百余里,气象该有多么壮阔!再往远处望,南边轻纱薄雾里,能隐隐约约看到的,那就是读书山,金元大文豪元遗山先生呆过的地方啊。”
妻子顺着丈夫所指的方位望去,果然眼中如看烟雨远山图画,着实饶有兴味。
敬棠这一来越发地诗兴大发,“往下看,那回环曲折的是云中河,从咱们村西流过去,可不就象有人将彩练当空展开来吗?待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山光水色相互掩映,这时你想啊,这是多么地妙不可言!真叫人有出世之想呀!眨眼功夫,远树迷离,炊烟渐起,樵歌高唱,暮色苍茫……这是何等的境界!”
一番话勾起段氏夫人无限缠绵的情怀。只见她眼中噙泪,不觉间依偎在丈夫厚实的怀抱里,含情脉脉地说,“芷庄,我敬爱的丈夫!我多想就这样身处在这奇山秀水之间,永远依偎在你宽厚的怀里,一直到天黄地老!”
“这就是你刚才在佛前求的大愿吗?”
妻子含泪点了点头。
“上午你也听咱娘讲来,这才刚刚十来年前,咱们七、八个姨表兄妹,尚能年年相聚,一起顽耍,好不快活!如今才几天?便已是你东我西,风流云散!当年在车道坡山上,大家还插草为香,赌咒发誓说,个个‘要做英雄,不做孬种。三十年后,再见分晓’!现在想来,恍如昨日!岁月苦短呀!男子汉志在四方,但对你,我会倍加珍爱的,你就放心吧!”敬棠取出素绢,轻轻地为妻子擦去眼泪,满含深情地看着她。

山曲儿“撅席片”“要死要活相跟上”,渐行渐进,令人心动:

大雁哟(那个)飞去哟,又飞(那个)回来,
咱俩个(那个)知心哟,(就)永远也不分开。

喜鹊鹊(那个)落在那碾(呀么)碾杆上,
要死哟(那个)要活哟,咱(就)相(呀么)相跟上。

夕阳走出了云头。
远望这对小夫妻斜阳下的剪影,美轮美奂,令人神往。

长工保元匆匆地跑了来,急急地说,“二少爷!大少爷病得厉害,老爷请二少爷快快回去。”
敬棠听说,赶紧拉了淑昭,随着保元下山。
“郎中到了吗?”敬棠焦急地问。
保元小声地说,“郎中看过了,吩咐家人,赶紧给准备后事呢。”
敬棠夫妇听了,十分难过。

陈宅院门悬挂白幡之类。显见是举行葬礼之后。
亡人陈爱棠的儿子鸿遇、鸿达,儿媳赵青娥,孙子勤儒、志儒等一身重孝,凄然地走过。
陈夫人由芳草,爱棠妻岳秀林由段淑昭搀扶,素衣孝服,满脸悲戚。

马氏夫人忍悲含泪劝慰长媳岳氏,“家门不幸,爱棠早亡。儿媳你还需节哀珍重才是。”岳氏颔首时早已泪如雨下。

员外夫妇饭桌前交谈。
陈夫人忧虑地叹道,“横祸飞来,大少爷早伤。偌大门户,今后担子可就全在敬棠身上啦。老爷还须费心,要严加管教才是。”
陈员外点头称是。
五、
画外音:光绪二十五年,陈敬棠二十六岁,与表兄梁硕光、王建屏等先后得中秀才。其时他父亲督促更严,敬棠学业精进,读书,习字,颇下了一番读书上进的功夫。

陈家花园。奇石嶙峋,亭台楼阁,池水清爽,花树繁茂。葡萄架下,石鼓上坐着陈员外纳凉,他的儿子敬棠及子侄们站在一边。陈员外给他们讲述,“咱忻州可说是一块凤水宝地。村东北那座金山,又叫程侯山。城西还有公孙庙,程婴墓,七贤祠,敬奉的可都是咱这忻州地面上最早的仁人义士啊!”众人入神地听着。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
次年,即光绪二十六年(公元l900年)深秋,敬棠二十七岁,由县城返乡,梁硕光、王建屏、梁善济等亲友在其家小聚。敬棠取出清廷“京都报”,上载时政快报:“八国联军陷京师,西太后挟帝出奔,布衣打扮,中秋节乘了驼轿,行抵忻州,驻跸贡院。”之类。字迹赫然醒目,让众学子看了。敬棠说,“时局成了这个样子,那太后、皇上,虽是逃难,也是乘着驼轿,食不厌精,百般挑剔,新鲜的月饼、葡萄,还嫌不合口味。把个知州大人骂得一无是处。”
梁硕光沉思片刻道,“央央千年古国,沦落到如此境地!大清国真成了江里破船,非翻不可!”
陈敬棠接口说,“国势如此,真令我辈汗颜。中国人再要这样,惨剧怕是要一直演下去了!”
一学子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况且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我书生,徒然纸上谈兵,又有何用?”
“此言差矣!”陈敬棠拍案说,“古人云,‘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人之天下也。’如今国家萎靡,积贫积弱,横遭列强欺凌,我辈青年后生正该奋发有为,同心协力,担负起强国的重任。”
众学子深为此言所感,纷纷议论。

马氏夫人从门口路过,见此情形,深为忧虑地摇着头。

这日,陈逢泰员外在家中翻阅帐目。夫人进门见状,忧心忡忡地说,“员外呀!爱棠英年早逝,敬棠如今跟他那一班秀才弟兄,口不离‘天下’啦,‘国家’啦。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呀?”
“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嘛。不过书生意气罢了。”员外眼不离帐目,颇不以为然地说。
夫人见状,发急地说,“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我看照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要远走高飞,让你连面也见不到。那时候我倒要看你急不急?”
“那怎么行?咱陈家偌大的产业,口里口外的店铺,田庄,都还得等他照应呢。这可都是当前的大事呀!况且他也毕竟是有了妻室的人啦。”员外还在依自己的思路想下去。
“总有那么一天,儿子不管不顾地一走,你我能有什么法子?儿媳怕也是拦不住他的。”
员外一怔,“细细想来,还真是这样。待我想些法子,拴住他的心。”
夫人微微一笑,“这还差不多。”
六、
盛夏,村外,一股龙泉水白白地蜿蜒流入云中河。
大片旱地,禾苗干渴得近于枯萎。

饭桌上,陈员外不停地唉声叹气。
敬棠问起,员外却故意卖关子,“我老了,有些事么,不说也罢。说也怕是白说。”
敬棠一向孝敬父母,发急地说,“父亲既有疑虑,但请直言。不然叫儿如何心安?”
其父便缓缓言道,“古往今来,凡成大器者,都必从小处着手,从点滴做起。如今许多年轻人,尤其是读过几天书的,往往好高鹜远,崇尚高谈阔论。顿不顿‘国家’、‘天下’不离口,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无所长,于民何益?于国何用?这与那些纨绔子弟、酒囊饭袋何异?”
“父亲说的是。但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还求父亲赐教。”敬棠谦恭地说。
见他父、子说得融洽,婆媳等众人也自然暗暗欢喜。连那新寡的长媳岳氏也难得地笑了。
员外见状,也自欣然。只是不露神色地说,“得空随我去野外转转,你就自然明白了。”

这日何素梅骑着小毛驴来走亲戚。
进得府来,见罢姨母,扭头见敬棠正在院里练习剑法,唤了声“表哥”,急急递过一个包袱,又从他脖上将他原来佩戴的玉白菜坠子取下,将自己手里的一个淡绿色的玉蟾蜍坠儿换上,轻声说,“这还是我爷爷早年在皇宫当差时落下的唯一宝贝。”言毕,又塞给他一张浅黄色素笺,匆匆而去。敬棠喊,“素梅!”早已没有踪影。
这时淑昭从树后闪出,“这就是你常常说起的素梅表妹吧?”敬棠点点头,顺手将包袱递了过去,继续舞起剑来。

村外,敬棠随父亲察看旱情,又绕到龙泉水边,捧饮甘冽的泉水,豁然醒悟。
他在心里说,“嗨!救国救民,就先从救这些快要枯死的禾苗开始吧。”
他的父亲满意地笑了。

亭院僻静的一角。敬棠瞅瞅四下无人,取出那张素笺,见上面却是一行娟秀的蝇头毛笔小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看罢,早已满眼是泪。随即从怀里取出一贴身皮包,小心翼翼地将那素笺放了进去。

缠绵伤感的乡间小曲“撅席片”“想你是梦也梦不到你”,又响了起来:

打完了那个荞麦了,又捣呀么捣黄米,
小妹妹那个想你呀,是梦也梦不到个你。

天上的那一疙瘩云彩,风呀么风吹散,
咱俩个那相好的人呀,几时能相跟上。

歌声里出现了天各一方的何素梅和陈敬棠含泪的造型。

陈敬棠秉承父命,叫了长工常保元、小厮秋宝,拉了绳子,规划,测量。
陈敬棠苦口婆心地劝说乡亲们动手。
常保元和秋宝给乡亲们比划讲解。

陈家人反反复复,不辞辛劳,雇请众多乡亲,取高垫低,车拉肩挑,结结实实地夯,整整齐齐地砌,垒石垫土,渠道在渐渐成形。
众乡邻在陈家人的带领下,又整理柳棒树栽子。
众男女老少喜气洋洋地在渠边挖坑、栽树。

陈家段氏、岳氏两妯娌,随了芳草等来送馒头、送水。
陈员外命陈良等担了银元,分发给笑逐颜开的乡亲们。

渠道修成,清洌的龙泉水终于被引来浇地。
禾苗得救了。
大面积的旱地变成了水田。
众乡邻男女老少一个个喜上眉梢。

秋天到了。
渠堰上成排的树栽上,叶子黄了,却也富有生机,让人觉得惊喜。
田地里充满丰收的喜悦。饱满的豆荚,黄橙橙的谷穗,红艳艳的高粱,大棒的玉茭,大个头的土豆……
到处是收获者们的欢声笑语。

画外音:这年初冬,敬棠秉承父命,自己花钱操办起“嘉禾学堂”,请了先生,先让自己家的孩子鸿适,四侄鸿达,侄孙勤孺,还有数名穷人子弟入学读书。
老先生眼戴花镜,领读诗文,自得其乐,模样滑稽。
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硕鼠硕鼠,毋食我黍……”点头晃脑,与先生相映成趣。

下学的路上,鸿遇、鸿适哥儿俩模仿着先生的样子,“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另一个接口打趣说,“肚子饿了吗?吃块豆腐!”

春暖花开,微雨中,农家子弟边放牛,边背着古诗,“离离原上草……”

唢呐声中,邻村喜洋洋的乡邻送来了大匾:“造福桑梓”、“功在千秋”。
陈敬棠父子接匾在手,连连称谢。

村外,乳山下,云中河畔,表兄王建屏已是军人打扮,正在教授陈敬棠各种武艺:拳术,刀术,棍术……

室内,敬棠在读书,淑昭解开了素梅给的那个包袱,露出一个精致的红肚兜。一对戏水鸳鸯活灵活现,异常醒目。淑昭看得发呆,眼里已是泪水盈盈。
敬棠忽地发现了这情景,他走了过去,拿起那个红肚兜看了看说,“这大约是表妹因我‘逢九年’送的礼物罢。我早就给你讲过,你不要多心才好。”
淑昭说,“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她心里苦呀!”
七、
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省城山西大学堂成立。敬棠应邀入学,未几因父病返忻。
“观我斋”室内,陈敬棠编撰《陈氏族谱》,自己装订成策,段淑昭帮着忙,陈员外夫妇满意地看着他们。
陈员外走了。
淑昭把玩着丈夫搁在桌上的玉蟾蜍,忽地说起,“这个玉蟾蜍,倒也胜过你以前系戴的玉白菜。如今富家子弟,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难得她这么痴情。芷庄哪!素梅表妹因你而一直单身,你就不替人家设身处地地想想?”
敬棠正色道,“我俩如今只有表兄妹的名份。请你以后你千万别再胡思乱想才好。拜托!”

又一个春暖花开时节,崞县梁善济差人送信来,告知他,“朝廷已下诏立宪,走出家门,理当不失时机地干些大事。‘漫天风雨动地来,蛰伏神驹莫徘徊。脱却篱樊从兹去,且看我辈展雄才’。”陈敬棠看了那信后,当即乘了骡子车,赶赴忻州与之筹组咨议局。

鞭炮声中,众为“忻城咨议局”挂牌。

盛夏。去太原沿途绿色葱茏。常宝元的骡子车载了敬棠向太原驰去。

太原。“山西咨议局”门口。
画外音:清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三十六岁的陈敬棠被推举为山西省咨议局议员,名声鹊起。
梁硕光、王建屏等众亲友贤达向他恭贺。他忙着回拜。

天际飞来高吭嘹亮的小曲儿“撅席片”“迟早要凌空”:

老天爷造就你是个那毛(呀么)毛草鸡,
枣木竿竿打烂了,你也还是个不(呀么)不会飞。

老天爷造就你成个那黑(呀么)黑老鹰,
纵然是你折了翅膀呀,也迟早么要凌空。

陈宅。
丫环芳草在过厅里泥火炉上煎药。
病榻上的陈逢泰员外笑同夫人言道,“当年你我为拢住儿子的心,真是费尽心机。结果呢,这不,当了省城的议员,还是飞出去啦。”
夫人亦笑着说,“你不听人家那山曲曲儿唱的,‘老天爷造就你是个那毛(呀么)毛草鸡,枣木竿竿打烂了,你也还是个不(呀么)不会飞。’‘老天爷造就你成个那黑(呀么)黑老鹰,纵然是你折了翅膀呀,你也迟早么要凌空。’这可不正是员外你想的?”

过厅里,陈家守寡的长媳秀林正与弟媳段淑昭停了交谈,听着屋内动静,会意地对视一眼,轻轻地踮起半裹过的脚,拉扯着走进了后院秀林居住的耳房。

陈员外笑道,“啊呀,真是‘真人不露馅’呀!你我做了一辈子的夫妻,总是一本正经,了无生气。我还不知道你的记性竟是这么好。”不觉间又伤感起来,“可惜你我上了年纪,怕是都到了瓜熟蒂落的时节。孩子成了,咱夫妻也老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尘世上哪个不盼着自己的儿女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呢?咱陈家能出这么个议员儿子,或者再能成了北京的议员,我陈逢泰这辈子就是死,也算值了!”
马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啊哟,快少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后院耳房里,妯娌俩正在互相戏谑、逗趣,说着,两人竟轻轻地哼起了那些缠绵动人、总叫人听得耳热心跳的山曲儿,“咋地就没缘法”:

灯盏钵儿扣了油,扣(呀么)扣了油,
俺跟俺那个冤家呀,熬(呀么)熬不到头。

滚水锅里煮棉花,煮(呀么)煮棉花,
俺跟俺的那个他呀,咋地就没缘法。

唱到动情处,寡嫂岳氏不禁悲从中来,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淑昭也陪着她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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