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江湖少年游7

不拜天呆住，他此次是一个人第一次入江湖，主要是历练江湖经验弥补自身不足，适才不过想试所习练的读心之术而故意为之，该术专门针对人性之弱点突破人性最薄弱处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意这五人如此刚烈，落得这个结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刚才初次出手伤人心里没有任何不安，然而眼前两人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所杀，却是全由他所致，与自己亲自动手无异，想起他们口中所言显然时候冤枉了他们，不由心中茫然，望向苏舞袖。
苏舞袖神色平静，眼前的血腥场景仿佛司空见惯，仍看着其他三人，眼神漠然。
夜来香看着两人尸体，泪水涌出，把脸色的浓妆冲出两道斑驳的泪痕。
原来他们五人俱是在十多年前同坠险境，同舟共济渡过半个月始得救，因此虽然年龄相差甚大，事后仍义结金兰。虽然彼此间不经常走动，但经过生死与共后感情比同胞之情还深厚。此刻却有两人在面前自尽而亡，心下大恸。
不拜天彷徨无计，道：“既然如此，你们走吧，我什么也不追究了。”言辞呐呐，哪里有刚才的半分精明心机？
“不可！”
不拜天回头一看，却是齐风，不知几时醒来，正摇摇晃晃走过来，苏舞袖赶紧上前搀扶。
齐风走到跟前，还没有开口便猛烈的咳嗽起来，苏舞袖忙不迭的抚背，咳嗽始得减轻，深吸口气道：“你不能放他们走！”
田耕眼睛冒火，咬牙道：“‘雄娘子’，你这个淫贼！我今日要杀了你给我死去的妹妹报仇！”作势欲扑，实在是伤得太重，还没有用力便不支趴下。“你妹妹？又是哪个？嘿嘿齐某没有印象，不过看你样子，想来你妹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怕她就是主动投怀送抱齐某也要考虑一下。”
田耕闻言，心中激愤，胸口气血上涌，一口血脱口而出，顿时萎靡，面如酱紫，若非一股意志支撑也昏厥过去。
夜来香见状惊呼道：“二哥！”见他虽然眼睛闭上，尚能喘气，心下稍安。
不拜天轻声道：“他们也没有什么大恶，就放他们走吧。”
“只怕放他们一走，你的行踪就此暴露，嘿嘿，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就不用我多说吧？不家百年的期盼只怕又要再次落空了。”
不拜天默然无语，齐风说的是实话，他此行身负家族重任出来，行踪实在是无比隐秘，就是家族中，除了几位长老均不知晓，一旦传诸江湖知晓，后果殊难预料；然而看到地上三人却是无辜，不觉心下踌躇。
齐风见状不再理他，走向夜来香跟前蹲下，道：“夜来香，你们五人追踪齐某人半个多月，杀我其次，只怕还是为了我身上的东西吧？”
夜来香怒目相对，猛地张口，一道血痰往齐风脸上吐去，怒道：“你这个淫贼，我要为天下姐妹取你狗命！”作势前扑，怎奈浑身无力，头甫抬起又无力垂下，随即缓缓抬起，眼中仍是怒火。今日我不能为我妹妹报仇死不瞑目！”
齐风猝不及防，血痰正中脸颊，他素有洁癖，不由大怒，道：“你、你……”一口浓痰上涌，又是猛烈的咳嗽起来，然而身子太虚，头脑一阵眩晕，竟然晕过去，倒在苏舞袖怀中。
苏舞袖急道：“你快给他看看！”随即把他扶住，把手伸过来。
不拜天探手按脉，脉象沉重呆滞，竟然是油尽灯枯，显然是动怒，导致心头的真气涣散而至，就是神仙也难救了。看着苏舞袖眼中含泪，深情款款，话到嘴边又不由踌躇，不知道如何跟苏舞袖开口？
“风他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事？”声音急迫，言语声中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不住流出。
不拜天心里颇不自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下把这个念头压下，只是轻轻摇摇头，道：“把他赶快搬到卧室里去，我给他输真气让他先醒过来再说。”
苏舞袖闻言，赶紧搀扶着齐风向屋内走去。
不拜天看了眼地上诸人，心下不忍，然而想起齐风之言，暗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姓不的，你要不把我给杀了，否则就把我们也搬进去。”
刚迈出没有两步，耳边传来夜来香的叫喊声。不拜天心下一怔，不料夜来香在如此场合下居然提出如此荒唐的理由，正待开口，却听到她声音呜咽：“我害怕啊，求你了，你还是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在死人身边睡觉了。这十几年来我每天晚上都作噩梦，只要一闭上眼睛都看到他们找我索命。”
不拜天不知道她所说的是当初他们五人身处绝境时的情景，听得她语气凄切，不由停步回头，只见她刚才的妖艳的面容被泪水冲出来斑驳的泪痕，再加上头发散开，在夜色里变得狰狞可怕，如同厉鬼。心里一阵厌恶，转身就走，耳边再次传来嚎啕大哭：“你不要走啊，我害怕啊，你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死人旁边啊，我害怕啊……”
言词凄切无助，就像是在荒山野地坟场孤身一人的小女孩，哪里像刚才谈笑自如风情万种的的“洛姬”？不拜天心下愕然，再次回头，只见她已然双手抱头，声音转为“嘤嘤”的啼哭。
“别哭了，我带你进去。”
自己为什么忽然会答应夜来香的请求，或许是那个内心最深处的影子又飘荡出来吧？

--哦，哥哥，不要哭，妹妹不乖，让哥哥难过了，都是妹妹的不对，这辈子妹妹是没有办法再改了，让我下辈子再改好不好？下辈子我还做你妹妹，做不拜天最听话的妹妹，不再让你为我担心难过了。
--来，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会变。
--呵呵，哥哥，你答应了，我们下辈子还是兄妹，不过以后不许你再哭了，你知道吗？你一哭妹妹心里就更难过了。

深吸一口气，不拜天脑中浮现出一张惨淡的笑容，眼睛不觉湿润，看怀中的夜来香，一脸的惊恐，把他抱得紧紧的，生怕他随时把她丢下。
不拜天叹了口气，任凭她勾搭在颈上，心里是莫名的感伤。
---人有病，天知否？原来江湖的人也是这般的脆弱呵。

齐风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看着不拜天，泪水从眼眶滚落。
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莫非齐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升起对死亡的无力感？或者是心中还有太多的放不下？不拜天只觉无限萧索，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见过四个人在面前死去，想起在家中所听到的江湖人面对生死谈笑风生的豪迈气概，原来并非如此，江湖毕竟是人的江湖，江湖人也是人，在死亡面前也是一样的脆弱啊。
就像齐风，自己虽然不齿他的为人，但他是个骄傲的人，他的一生展现世人面前的只有笑容，如今却落泪了。
人的一生是否到最后的时刻总有放不下的人和事？如果哪天自己面临死亡会想起什么？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自己原来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家族中的死亡是哀戚的，却是单调的，没有残酷，虽然有遗憾，却能在平静中静候生命最后时刻的到来，然而在江湖中呢？刀口舔血的日子，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结果，又怎么没有更多的想法？就像齐风，一生流连花丛中，可曾有他念想的女子？
不拜天不得而知，脑中一片空白。

齐风眼泪止住，看着不拜天怀中斜倚的夜来香，夜来香在不拜天的怀里瑟缩着。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道：“不家的宗主竟是这样的多情种子，看来你的修炼永远停留在‘补天’终身不得进入‘炼天’了，除非……嘿嘿！”
不拜天无语，齐风说的没有错，他现在就处于‘补天’修炼的瓶颈。长老们每次检查他的进展时都是在安慰中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这也是促使最终下定决心让不拜天进入江湖历练，目的只有一个：突破“补天”修炼中最艰险的劫：情障“情天劫”
--一个年轻的男子没有体会过爱的感觉又怎么能洞察补天中那种微妙的心境的波动呢？
“你想不想突破‘补天’的最后一关进入‘炼天’成为傅泠后的第二人？”
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作为不家子弟谁不想进入“炼天”之境成为傅泠第二，江湖第一人？不拜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坚定地道：“想！”
“你现在还不行。”齐风摇摇头：“你还没有进入‘伤情’。”随即闭上眼睛。
齐风说的是实话，不拜天继续沉默，静静地看着他，只见他闭着眼睛，脸色变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可是喜欢阿拂？”
“这、这……”不拜天没有想到齐风忽然会有此一问，嗫嗫道：“我、我……”却是开不了口，看看苏舞袖，显然她也没有料到齐风会发此话，不解地道：“风，你……”
“阿拂永远是属于我的，你这辈子就别做梦了！”
齐风的话就像是刀子划过他的心，不拜天一呆，他在不家从十一岁起被内定为不家下一任的宗主，凡是自己想要的、喜欢的都会有人给他送上，如同皇家太子一般，何尝受过这样的侮辱？然而想到苏舞袖的态度，又是心酸又是愤怒，怒道：“齐风，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齐风嘿嘿两声道：“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是不家宗主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不起么？我知道你喜欢阿拂，但是阿拂却喜欢我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心里是否很不服气啊？”
不拜天怒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不服气？”言讫胸口郁闷，心里一惊，陡升警觉。
他所修炼的心法讲究无欲无嗔，最是忌讳动气发怒动情，尤其是现在处于修习最要紧的关头，一旦发作，如果没有家族中人在旁护持，后果实在不堪设想！此次出来其实还有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寻找某件密器以期度过此劫。
然而齐风短短几句却使得肝火上升，实在是二十多年来首次，不由暗里强行摄住心神。只是不想甫一入江湖或应此劫难，心下之惶恐实在是无言表达。
齐风却并不住口，依然嘿嘿道：“看你这样子跟当年的傅泠差得实在太多，居然还做梦想破除百年契约？”叹了口气道：“齐风啊，齐风，想你一世聪明，却不料在此事上却看走了眼，内定这么个废物作为不家宗主，也不知道是否不家那帮老家伙全是饭桶，花了十几年的的时间竟然培养出这么个废材！莫非不家真的气数已尽？”转而冷冷地看着他，口中不无讥讽：“你是否以为刚才对付那些家伙就很了不起？他们不过是江湖中三流的角色！嘿嘿，如果不是他们用毒，我在洛阳早就把他们全部给干掉了，哪里轮到你出手？还居然沾沾自喜。”
齐风的声音如同一根针扎在心里，不拜天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说不出的难受，才升起的警觉瞬息无影无踪，大口的喘着气，耳边的齐风的声音却仍在响起：
“想当年傅泠纵横天下，唯我独尊，天下为之侧目，是何等的威风！傅泠啊傅泠，如果你现在仍在不家掌舵，见到这等不肖子弟可曾会想起不家会有这么一天？如果这样我们就算是回归不家又有什么意思？”
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清晰，言语声中蕴含深深的失望，却是那么凄凉。不拜天咀嚼着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那么刺耳又是那么真实，想起在幽离天的生活，想起族人期盼的眼神和悲怆的泪水，心下思绪汹涌，陡然感觉意兴阑珊，不觉痴了。
怀中的夜来香恢复了平静，看到他眼神通红，心里又是一紧，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齐风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向苏舞袖所说：“阿拂，莫非你真的喜欢他么？如果你要是嫌弃我老了，你可以跟他走！”
苏舞袖忙道：“阿风，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要不喜欢我立刻叫他走，好不好？”
齐风点点头，似乎比较满意苏舞袖的回答，得意地大声道：“那你还不快点叫他滚？”话音未落，又是不住的咳嗽。
苏舞袖忙不迭的抚背，口中慌道：“风，我立刻叫他走，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转头从不拜天喝道：“我男人的话你听到没有？你还不快点走？”
随即转过身对齐风柔声道：“阿风，你看到了，我已经叫他走了，你不要生气了，啊？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明白的，我永远是属于你的！”
言辞卑微，哪像白天不拜天所见到的那个优雅而骄傲的女子？
不拜天看着苏舞袖俯身细心的擦着齐风口角溢出的鲜血，那么温柔，就像是多年的心有灵犀的夫妇，心里一片空荡荡，脑中纠缠的竟然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齐风跟苏舞袖是什么关系？苏舞袖的丈夫还是情人？
--但就算是苏舞袖的男人又关自己什么事情？
--只是苏舞袖为什么竟然喜欢这个江湖中声名狼藉的淫贼？
……
苏舞袖的几句戏谑之语当时只是一笑置之，但为何心里竟有欢欣？现在看到她对齐风如此关心入微，竟然有隐隐的难过？难道自己真的对苏舞袖动了情愫，只是情根深种而自己不自知？莫非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只是苏舞袖竟然倾心于齐风，而且那么的痴情！
--世间多是痴情的女子，为什么在自己的生命里却没有出现呢？
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无份？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
诸般杂念交织，不拜天只觉胸口郁闷更甚，以往空明的脑海一片混沌，竟全是白天苏舞袖的一颦一笑，诸种风情，不觉再次回眸，苏舞袖仍自依偎男子身边，软言侬语，曲艺款款，只觉生命全无意义，世间再无可以留恋之人。
一念既起，内里丹田气息翻腾，不能抑制，竟欲破体而出！
不拜天大吃一惊，陡然清醒，急忙凝聚心神，却是已然迟了，体内的气息经过瞬间的挣扎，如同脱缰的野马往四骸散去，六识模糊，似乎灵魂将要出窍飞升。
他最担心的情况终于来到--“补天”修习中最后关口也是最为关键最凶险的的“情天劫”提前来到，却是在谁也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发作。
不拜天万念俱灰，泪水从眼角溢出，但觉耳中外界的声音渐行渐远，隐约听得齐风得意的笑声，眼中一切迅速模糊，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不拜天再次睁眼时，仍在苏舞袖的卧室。
触目之处是石柱的窗棂，身下柔软，却是在苏舞袖的床上，旁边夜来香蜷缩在一角睡着了。
只感觉浑身酸胀疲软，想翻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似乎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仿佛百年沉疴初愈。不拜天心里一惊，猛然吸气，一口气下去，丹田处空荡荡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什么不存在过。
他最担心的事情始终还是发生了，刚才连番用力，又受齐风的言语所激，心魔大炙，“情天劫”终于提前发作。
不拜天长叹一声，双目闭上，泪水无声地流出，
--“你醒了？没有想到不到一个时辰你就醒了。”
耳边响起苍老沙哑的声音，不拜天转过头，是个满面皱纹鬓发俱白的年老女子，斜倚在床边的石椅上，正定定的看着他，旁边一个双目通红的女子正扶着他，却不是苏舞袖又是谁？
“你是……？”
似曾熟悉的轮廓在脑中闪现，但不拜天怎么也无法跟眼前之人的模样联系起来。
“桀桀”声从年老女子的口中发出，如同鸭子般刺耳，听起来说不出的难受，不拜天头不由微微偏移。
“好、好，想不到我‘雄娘子’也有这么一天，居然别人看都不敢看一眼，好，好……咳咳……”年老女子狂笑起来，猛烈的咳嗽起来，苏舞袖急忙伸手抚背。
“齐风？你是‘雄娘子’齐风？你怎么这样？！”
若非亲眼所见，不拜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齐风没有死，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却变得如此的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