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五章

　　一天我正在宿舍睡午觉，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迷迷糊糊中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学生会打来的。我问是什么事，电话里说这不快光棍节了吗，学生会计划筹备一个联欢会，规模要大一点，最好能在咱们系大一新生中促成几对。目前最紧要的工作是前期宣传，海报展板什么的都没弄呢，这不苗主席通知我给咱宣传部开个会，做一下任务分工。我也没了睡意，问他几点。他说就现在，在系里的小会议室，你快过来吧。
　　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学生会这种拖拖拉拉的作风和无厘头的办事风格，说实话真有点儿郁闷。不过这毕竟是他们办的第一次活动，我没理由不参加。于是我蹦下床，换了双皮鞋，拎着书包跑到楼下，骑着我心爱的山地车飞也似地来到了系教学楼。
　　我一进门就看见小会议室里已坐了二十五六个人，上次看见的那个胖子一本正经地站在主席台前边，见我进来说人差不多齐了，咱们开始。首先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魏本中，现在是咱们系学生会办公室副主任兼秘书处处长兼宣传部长，理论上学生会的大小宣传活动都由我负责。嗯，我看大家也不熟，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回头咱们再说宣传的事。
　　于是众人轮流将自己表扬了一番，有人居然说什么秋天来了，我也来了，我听着就郁闷，秋天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现在马上就快立冬了，应该说秋天走了你也滚了才对。还有人说我小学时三道杠，初中时课代表，高中时团支书优干三好生，组织过什么什么活动，带来了什么什么样的社会影响。我索性掩住了耳朵，真是吹牛皮不上税啊，看样子这家伙早晚得是个马屁精。轮到我时我只淡淡地说我叫端木，魏本中问我没了？我说我这个人一向崇尚简约，没什么好说的，魏本中感慨地说要都像你这样的我们开会得缩短多长时间。看口气他竟以开会时间长为荣，真不知这是怎样一种病态心理。
　　人群中只有一个女生引起了我的注意。别人在口干舌燥地鼓吹自己，喧天哗地乌烟瘴气时，她只坐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书，看封皮应是我们这学期学的《面向对象程序——C++设计与编程》，对其他人的喧嚷竟似毫不在意。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有意做作，可十分钟后看到她姿势都没变，不仅油然而生一种景仰之情。后来听她介绍才得知，她叫鹿宜芝，是原子核专业的，来学生会主要是为了锻炼一下自己。说完后她继续坐下静心看书。正午的阳光还很浓烈，在玻璃上反复折射后倾泻下来，带着微倦而慵懒的味道，落在她身上便有一种含蓄而隽永的美，她坐在那里便仿佛与阳光完全契合，不留间隙和空白。
　　我在心里将她的名字念了数遍，鹿宜芝，嗯，鹿宜芝。
　　正当我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抬头一看原来是魏本中。他带着促狭的口气问，端木你对咱们刚才讨论的问题怎么看？我不好说自己根本没听他讲什么，便支吾说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这事就应该按你说的办。魏本中说，那好，如果这个QQ群建起来你就做管理员，先在群公告里把咱们今天的会议记录发上去。会议记录也由你来写。原来他刚才说的是学生会宣传部要建个QQ群，方便大家的联络和交流。他肯定是看见我没留神才有意下了这么一个套让我钻，我有一种被耍的感觉，当即反驳道：“管理员肯定是由职务最高的人来当，咱这里就你职务最高，你坐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魏本中说你看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刚才明明答应好的事怎么一转眼就不认账了呢，你现在已经是宣传部的干事就得有个干事的样子，不能给咱宣传部丢脸。我说好吧，群我可以建，可我从小写作文就丢三落四的，保不齐把会议精神给写落了，会议记录你还是另请高明吧。魏本中也怕我不给好好写，便指着另一个男生说李喆你来写好了，你不是在报纸上发表过“豆腐块”吗。叫李喆的男生受宠若惊地说，感谢魏部长看得起我，我一定竭尽所能，把会议记录写好。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中，不过我懒得搭理他们，反正我也是来玩的，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用不着拿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这时魏本中又发话了：“光有QQ群还不够，咱们还得有两个人负责系里的电子宣传栏，两个人负责撰写板报，一个人负责系里学生会动态栏更新。谁来？”下面刷刷地举起一片手臂，像一片生长状态良好的小树林。魏本中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说：“这就对了嘛，有活儿得抢着干，你不干活成绩就少，期末我们晋升中层干部的时候就没你的份。”我用鼻孔轻轻哼了一声，扭头去看鹿宜芝，发现她也没举手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魏本中随意点了五个人。他发现自己前面废话说得太多，还没说正事已过去了两个小时，便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光棍节联欢会是每年学生会的保留节目，不仅系里领导重视，苗主席他们几位主席团的成员也很重视。来之前苗主席殷殷叮嘱我说前期宣传工作一定要做到位，海报宣传单能印多少印多少，不要担心钱的事，这个学期系里新给咱们批了一笔款，够用了，别弄得再像去年似的，就弄了几个海报，看起来太小家子气，不好。”说着他用力舞动起手臂，那架势不仅丝毫没显出他的领导风范，反倒有点像刚上岗不熟悉流程的交警。我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差点没笑出声来。魏本中觉察到了自己扯远了话题便抿了一下嘴唇，说：“你们要重视这件事情，海报要精美、大方，有咱物理系的内涵在里面。宣传词也要弄好，最好是上网搜一下。干好了我们年终时会给你们发红包。”众人一听红包纷纷来了兴致，说：“多少钱？”魏本中神秘莫测的一笑，说：“多做活动自然会有钱。”众人咂摸了一下嘴，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魏本中接着分配活计。他心里也没什么数，指着没干活的十几个人说，你们几个去印宣传单，印两千份，印完后开发票，多开点最好，然后把发票交我这来。发宣传单的时候分开发，一个人站西门门口发，一个人在东区食堂门口发，见人就给，不要怕浪费；你们几个去做海报，做大一些，有小样的时候叫我看一下，然后再去印，印完了你们看着贴，系教学楼门口保证有两张；还有条幅，你们几个去弄，就写物理系联欢会，标题上不要写光棍。嗯，还剩下三个人，你们去买气球、饮料、食品，至于买什么买多少我这儿有个单，你们待会儿拿去照着买。
　　他话说完了就开始收拾东西，说没事就散了吧，大家也都坐累了。这时鹿宜芝站起身来，说她从没做过海报，能不能找个人教她。魏本中说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嘛，你上网找教程自己慢慢去学，说着拎起公文包，冲后面一挥手，说大家抓紧点时间，接着一阵风似的走了，留下鹿宜芝一个人站在那里。我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学生会这个地儿太浮躁了，而魏本中这种人却恰恰是为这种浮躁而生的。
　　这时小谷的电话打了过来：“你们开完会了没有？部长交给我一个挺重要的任务，你帮我参谋参谋。”我说你在哪儿，他说就在系小礼堂门口，我和虾米刚在这开完会。我很奇怪地问虾米不是在体育部吗，怎么和你搅到一块儿去了。小谷说那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我们现在都是文艺部的，哦对了，虾米也在这哪，要不我叫他和你说两句？我说我还是替你省省电话费吧，便拎起书包朝楼下的小礼堂走去，顺道儿在饮水机上打了杯热水。
　　小谷正嘻嘻哈哈地和几个熟人讲追女生的心理学战术，那几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说高，实在是高。虾米不屑地面向窗外，不大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我走近一看原来这小子正盯着楼下往来的行人，便说有什么好看的，虾米说大隐隐于市，没准我现在看到的某个人就是传说中的真正的隐士，拥有六龙御天之类的强力法术伤害……我说得得得，你先停止你科幻小说似的构想吧。小谷，你们那头情况怎么样？
　　小谷双臂张开，夸张地比划了两下，显露出他如狼似虎的本质：“美女好多呀！”我说说正事，他嘿嘿笑了两下说，部长让我策划一下光棍节的节目，我虽然有挺多歪点子，但不知道行不行，所以才叫你过来。我说虾米呢，虾米从窗口回过头说我什么事也没有。小谷解释说文艺部的活都被你们宣传部抢着干了，导致他们现在无事可做，像我这样有差事的没几个。我说你又开始得瑟，小心哪天被人和谐了。小谷说不会，我心里有数着那。
　　小谷的计划是这样的：联欢会晚上六点正式开始，先由学生会苗主席讲话，再由学生会常务副主席致贺词，文艺部部长补充发言，我插嘴说你这是联欢会还是座谈会啊，整那么多讲话有意思吗。小谷说没办法，这是上头差下来的，必须得保证这三个人在联欢会上露脸，本来文艺部副部长也要说两句的，叫我给推掉了。我们这个副部长一向跟部长不合，遇事就针尖对麦芒的干，我们今天不花钱就看了一场好戏，两人各有一派拥护，叮叮哐哐，那唇枪舌剑的才叫一个热闹。哎对了，我说到哪儿了？我说你说到三个人讲话了。小谷说对，这三个人的讲话要半个小时……我喝着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半个小时，你没搞错吧？来参加联欢的外系学生早都走光了。小谷说怎么会呢，联欢会要收门票的，一面附在我耳边小声说，这也是小道消息，一张门票五块钱。我说五块钱谁还来，要我我就拿这钱买个鸡腿，吃肚里更实惠一些。小谷说文艺部有几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得的通知，早就设计好了一套门票方案。我往草稿上一瞅，嘿，那叫一个花里胡哨，上面写着锁定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or白雪公主之类的话，肉麻的要命。而且那设计人也说了，这套门票就是针对大一新生的，好多人都是从外地来的，想尽快摆脱单身，联欢会恰恰为他们提供了一个交友的平台，你说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来？说到这里他四顾无人，又低声说物理系的学生会懒得要死，组织个活动要死要活的，可为什么对这事儿这么上心呢，因为这事儿利润太大了。你看咱学校今年正赶上扩招，一下子就录进来八千多人，就算只有两千人过来，门票多少钱，一万块。此外会场里还准备了很多饮料和食物，等最后到分组联欢时，你看上哪个女生了，你俩单独在一块总不能干坐着吧，你要请她喝点吃点，当然你不能上外面买，说不定等你跑回来女生已被别人约走了，所以你只能在会场里买。会场里东西也是从外面进的，但比外面贵得多。等你吃完喝完后又无事可做了，会场里还有很多鲜花，文艺部专门安排了二十个舌灿如莲貌美如花的女生负责推销。这些女生都不是咱们大一的，她们去年已参加过一次联欢会，对推销这些很有经验。她们在你俩瞅对眼的时候会恰到好处地走上前来，邀请你为对面的她表达绵绵情意。你总不好意思说你身上钱没带够吧，于是干瞪眼又得挨宰。我说那往届生挨宰后怎么不说给他们的师弟师妹们听呢，小谷说谁好意思说，再说这事系里领导也参股，水太深，没人敢乱说的。
　　小谷这时一瞅表，四点五十了去吃饭吧？我说走，虾米也颠颠地跟了上来，三人又换了个话题，倒把小谷真正想说的联欢会策划节目的事扔在一旁。
　　吃罢饭小谷说我回宿舍歇着了，虾米说那我也回去吧。我本来也想和他们一道的，但一想还得建个群，便说你们先回吧，我去趟网吧。
　　我来到我们常去的那家网吧，登上了QQ。我的QQ还是高中时一个同学送我的，七位的大号，现在已经是一个太阳两个星星了，刚好够建个群的。我建完群之后便按名单分头邀请宣传部的成员加入，他们倒也响应热烈，在线的十来人很快就全加进来了。我看看表，才七点刚过，我满可以玩三个点再回去，便打开了卡丁车界面，刚要点开我常去的游戏区，忽然QQ闪了起来，提示我有新信息。我打开一瞧原来发的是群信息，问的是谁会Photoshop，帮她做海报。这人网名叫忧伤的雪，我一看便知是鹿宜芝，因为只有她向魏本中提出过类似的问题。我倒会一点儿Photoshop，可是不怎么精。但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我就在对话框中写了这么一句话：“我是宣传部的端木，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鹿宜芝很快回了：“你是端木？是不是说崇尚简约的那位帅哥？”我说对呀，你准备做什么样的海报？
　　对面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弹出一行字来：“本来我不想麻烦别人的，想自己找个背景试着做一下。可魏部长那面催得特别紧，明天上午就要，我现在再看教程什么的肯定来不及了，所以只能在这里拜托了。”我回答道：“别客气，我正在网吧，顺利的话我今晚上十点左右就能做好，不过我怎么联系你？”她说：“我手头没有电脑，要再上网只能等明天中午下课后，那样肯定来不及。不过咱们明天上午有高数课，上课的时候你能不能带过来？”我心说这又是一桩麻烦事儿，不过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是用优盘吗？”她回：“对，用优盘就行，到时我拷到电脑上就能打印。嗯，我要先吃饭了，你吃没吃，我给你送过来！”我说：“我刚吃完，你先忙吧。”她说：“那就麻烦你了，我这人一向不会说感谢的话，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说：“你太见外了，咱们宣传部就像魏部长说的，是一个大家庭。家庭成员互帮互助是很应该的嘛。”她回了两个“谢谢”，又说“那我先下了，等你的好消息，拜拜。”她说完后头像就黑了。
　　凭着直觉，我决定帮助她。我退出了卡丁车游戏，先搜了两个模板，又在电脑上装了Photoshop软件，然后开始了艰难的加工过程。由于我们是物理系，海报做的太俗太艳了肯定不好，所以我将背景基色定为蓝色，背景图案也因势利导地选择了星空。比较费脑筋的是要加入的几个图案和徽标，包括学校的标识、物理系的标识还有学生会的会徽和宣传部的logo，此外协调这些图案和文字的关系同样也是个问题，否则的话就显得重点不清顾此失彼。
　　我向网吧老板要了纸和笔，先在纸上画了几幅草稿，结果均不令人满意。冥思苦想了一刻钟，我决定将学校的大标识和物理系的标识做成融入背景的样式，别人能认出来最好，认不出来也无所谓，反正文字中还会再提。学生会的会徽和宣传部的logo则被我左右对称地镶入了标题中，看起来很显眼。剩下的事情就好说多了，我在网上找了一段娱乐节目的发布词，七删八改地加了上去，字体颜色则选择了与蓝色对比最强烈的黄色。草稿做好后自己也觉得差不多，看看表已经十点半了，比预计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不过也没耽误事，便拿出优盘将它拷了下来。
　　回到宿舍后我毫无倦意，从虾米那里拿了本《剑毒梅香》，看了四十多页后方才有些困了，于是将书往枕头边上一扔，脱下鞋把被子往身上一拉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