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各自安好

　　我还记得当日之约，带着回忆、带着期盼、带着希望，希望我们各自安好。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太阳又升起了，新的一天来到了，而昨天也就过去了。我叫了几声袁义涛，他没有回应我，于是我顺着木头做的梯子，爬上了阁楼。除了有一张老式木头床靠在墙边，其它一片空旷。床上的一张白纸映入了我眼帘，是袁义涛留给我的信，信上说：“他爸爸安排的车已经到达村口了，家里有些事，他必须回去，所以顾不上与我告别。”信上还留有他的电话号码，说他不会忘记昨日之约，以后一定会陪我采蘑菇，并嘱咐我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不忘之约、以后一定……，类似这样的字眼我听太多了，可很多以后都没有以后了。
　　不管怎样我都很感谢袁义涛，他来过，虽然只有短短两天，但已把这个初夏装饰的很好。我继续走着我要走的路，寻找着心中想到达的地方。绕过一条条弯曲的小路，我看见旁边有孩子玩着打纸板。打纸板，十几年前我也在这个地方玩过；那时，我将纸叠成厚厚的正方形，拼命将对方的纸板打翻，如果打翻我就会在那手舞足蹈，如果没有我就祈祷他也打不翻我的。那个总陪我打纸板的男孩，小时候保护我、谦让我的男孩。
　　他好像叫萧强，上幼儿园时，我要演公主，他就演我身边的奴隶；上一年级时，同桌的男孩欺负我，他就帮我打他；有次，他捡到了两块钱，兴高采烈地来带我去买好吃的，我花光了那时候我们心中的巨款。我昨天晚上有问过爷爷奶奶，他现在的消息，听说他早就搬去城里了，如今都结婚有小孩了。听后我就心生喜悦，知道他现在安好，希望他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幸福。
　　高大的土丘变矮了，宽广的草坪变窄了，温暖的房子变陌生了，其实它们没变，是我变了。终于在追究往事时，我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了。记得以前每次和彭伟争执，我总埋怨他，有次他大声吼道：“你总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我还是那个我，变的是你，你能找下自己的原因吗？”
　　后来彭伟真的变了，以前我的重要日子他都会放心上；以前我打电话他再忙都会接；以前，以前和现在有很多不同。有一次我们约会他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我说：“记得以前，你都会早到，还笑着说自己腿长跑得快；现在你腿也没变短，只是懒得跨大步子朝我走了。”
　　“不就是迟到半个多小时，你以前每次迟到我有说过你什么吗？我天天哄着你，有一天我累得不想哄你了，还成我的不是了？”
　　“我只是觉得你没以前对我好了。”
　　“那你哪？你有以前对我好吗？你就没变吗？”
　　我们又开始争执起来了，这次是很小的事情，但一件小事引发了无数的小事，叠加起来就成了大事。最后我们都觉得该冷静的考虑一下，考虑一下是否真的合适，在考虑中我们平静的分手了。本就预想到的事情真的发生时，心底还是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其说是对他的不舍，还不如说是对过去共同时光的不舍。
　　彭伟在对面朝我挥手，朝我微笑；彭伟背着我走过了一条条街道；彭伟享受着我的每次胡闹和任性；彭伟在冬天握紧我手的温暖，在夏天用书给我扇扇的清凉。
　　不过时间会淡忘很多事情，渐渐记忆就不那么明显了。去年同学聚会我见他时就坦然很多。他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在他之后我也谈过一个短暂的男朋友。同学见我们对往事都释怀了，便拿我们开起了玩笑。
　　“大家看看，我们年级的模范情侣都分道扬镳了，让我们这些光棍如何敢奢望天长地久的爱情。”
　　“许志鹏，你得了哈；你看看人家张磊和姜梦欣不是好好的，没事要照照镜子找找自己的原因，或者去泰国变性回来傍个大款也行。”彭伟也顺着拿他开起了玩笑。许志鹏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梦欣他们，“磊哥，你什么时候和姜梦欣分手啊？”
　　当时我们全场都笑了，那一刻好像回到了念书时候，我们都未曾脱下校服。我们依然在那青涩的日子里，互相嬉闹，相互陪伴。
　　一群送葬队伍从我身边路过，又一个人告别了他的一生；棺材外面哭着嚷着，而棺材里面只是一片平静。我们就这样在春天里成长；在夏天里成熟；在秋天里收获春夏的成果；在冬天里回望，然后死去。现在无法原谅的人、的事，等到了秋天都只是成熟的累积，等到了冬天都变成独特的回忆。
　　几天后我坐上了大巴，离开了这里，双桥村。车子行驶着我以前走过的路，路上有个小孩对爸爸妈妈说：“我要好好读书，将来当一名老师，学校会分我们一个小房子，你们住房子这边，我住房子那边。”那个我心中最想找寻的地方；原来不是所谓的天边，而是曾就在我身旁，这么贴近的地方。
　　回到天津后，我放下了所有的过去，投了一份简历给我最想去的公司。三天后我初试通过，一周后我复试通过；就这样我进入了‘梦影动漫制作有限公司’。上班后我才发现我的直属上司是姜梦欣，她带着我们之前创作的作品，担任上了主管的位置；而此时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实习设计师，之前比这过分百倍的事情都有。现在的我已不会像以前一样，太去计较一些事情，执着地去追究一件事情的对与错。
　　梦欣追着我来到了走廊，上前对我说：“晴晴，你怎么在这里？你，你为什么会选择来梦影上班？”
　　我敷衍说道：“我投简历，人事通知我面试，人事主管初试通过；设计部总监、人事总监复试通过，所以我就进入这里上班了。”
　　她取下手腕的一只手链，塞到了我手里：“这是当初我们结拜时交换的礼物，你的弄丢了，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样的了。你这么优秀，肯定能通过各种面试，你也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我来梦影不是因为你，也不是要去赢得过去的什么，更不是要报复你；只是我一直都想来这里上班，这个你应该也是知道的。”说完我就把手链还给了她。
　　她看着手中我还回的手链，低声的对我说：“晴晴，关于过去的事，我给你道歉，你知道我也有我的难处；站在你的角度我是错的，而站在我的角度我是对的。”
　　“姜梦欣，姜主管，过去的事就都让它过去吧！没有谁对谁错，一切最多是选择，你选择了比我们情谊更重要的东西。而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你没有像我一样看重这份情谊。”说完我就转身离开了。
　　她朝着我背影说了五个字：“晴晴，对不起。”
　　我没有回应姜梦欣的道歉，转身便离开了，不责怪不代表我原谅。关于过去那是往事，关于以后我相信我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最有价值的并不是那些作品，而是我，我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
　　我们公司是袁氏企业旗下的项目之一，近两年来总部很重视动漫设计这块。前几天我们总经理还接到上面通知：说总裁一个月后要来考擦，并会选择一部优秀作品进行出版或投资影视。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而谁能抓住这个机会，就要看在此之前的准备了。当然我也努力凑着热闹，希望幸运降临在我身上。
　　我正认真做着我的设计，可有些人总是喜欢没事找乐子。陈佳莉上前看了一眼我作品说到：“萧晴，你也在设计呀！有梦想总是好的，但是你不知道，内部评选一直是我们正式员工的事，你应该还没满三个月的实习期吧！”
　　“陈佳莉，这么闲，你的设计做好了？如果做好了就交给我看，没做好就把自己的事先管好。”姜梦欣还和以前一样，一样处处维护着我，有时我会感觉一切都没有变，可一切又都变了。
　　姜梦欣走到我耳边，悄悄地对我说：“晴晴，你设计完成后，来下我办公室。”
　　随后一群女同事就在那里三言两语的议论：
　　“莉莉，你别气，听人事部的人说：姜主管和萧晴是一个大学毕业的，简历上毕业时间还是同一年。”
　　“何止这些，她们还是同一专业的；但萧晴工作经验居然是空白，是不是被人包养当小三了，所以没有上过班”
　　“以她的长相，当小三很有可能。没有工作经验都能进我们公司，必须是有后台。”
　　“后台，我陈佳莉还和总经理是亲戚呢，王朋还和潘总监是同学，比起，她的后台算什么！”
　　我当做什么都听不见，今年我二十六岁了，也已不那么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如何。半年前的那件事，确实对我改变很大，让我懂得了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版本的我。我继续弄我的设计，完工后，我如约去了姜梦欣办公室。
　　我敲了一下门，她闻声说到：“请进。”
　　她看见是我，立马停掉了手上的忙活，对我说：“晴晴，坐。”
　　我在她对面坐下了，我知道她是想让我把稿子交给她，她帮我交上去。在梦影，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的创作，也没有人比她更欣赏我的创作。但是这个眼前的人，曾利用过我，伤害过我，欺骗过我的人。
　　“晴晴，你还能再相信我一次吗？我保证我能把你的作品送到总裁手上去。我用我们相识八年的友情做保证。”
　　“我们八年的情谊早就被你半年前用光了。”话说完我就离开了。
　　第二天我把我的稿子交给了姜梦欣，我不得不承认我其实还是信任她的。我很多次在心里想：梦欣应该有她的苦衷，总有一天她会告诉我，而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说服自己原谅她。
　　大家盼望的日子来到了，所有领导都一早赶去了会议室等候着总裁。设计部的同事，今天走动得特别频发，一会拿本资料看，一会又去换了一本。而我们这些实习人员，在最远处的一角，沉默着。
　　会议室之中也在上演着他们的激动。
　　“该讲的话也讲得差不多了，你们准备的作品交上来给我看下；拿上来之前我先说明，我不希望看见劣质作品，不希望浪费我的时间，我很忙。”
　　潘峰紧接着说：“袁总放心，我们设计部审得很细心；姜主管，快把筛选好的稿子递给袁总，等等，给我再看一遍。”
　　姜梦欣把稿子递给了潘峰，潘峰又翻看了一遍，他也不希望看见他没有通过的稿子。潘峰把一篇稿子抽出后，让姜梦欣把其它稿子送上去。
　　姜梦欣看着抽出的稿子，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大声的说了句：“潘总监，我觉得萧晴的作品不比任何人的作品差，她的稿子应该也给袁总看一下，毕竟公司的最终目的是选择优秀的作品。”
　　潘峰愤怒的对姜梦欣说：“姜主管，你是第一天来公司吗？不知道公司的规矩吗？
　　人事部的李总监看情形接了句：“就是那个萧晴啊？萧瑟的萧，晴天的晴；我复试时对她印象很深，她对创作的构思，对读者和观众的兴趣点拿捏的很准。我和潘总监当时都很认可她，觉得是人才。”
　　“李总监，对于新人她当然是人才，但……”
　　“够了，把设计稿都给我，那个萧晴的也给我；明天下午一点在座各位继续在这里集合开会，迟到当旷工算，缺席扣除本月所有奖金，没别的事就先散会。”
　　姜梦欣来找我，让我跟她去一下她办公室，这时我才知道会议结束了。到办公室后她把手链又递给了我，说我可以不带，但是请我一定要收下，我随手放进了口袋。她又向我说：“我已经把稿子递给了袁总，之后的事我就帮不了你了。”我走时她还让我提防一下潘总监。姜梦欣这番话让我回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初夏。
　　那时我们正沐浴着阳光，享受着初夏的微光，突然我想起毕业作品的事，扭头对梦欣说：“漂亮的姑娘，马上六月份了，夏天都到了，你帮我做的毕业创作做好了没？”
　　她得意的说：“当然弄好了，我可是天才，该帮的我都帮了，过不过那我可管不了，你可以去抱班导大腿。”
　　看她那得意劲，我故意说：“我本来还打算在交公司的作品时，附加上你的名字，现在你的奖金是泡汤了。”
　　她马上从草坪爬了起来，耍无赖的说：“别呀，你忘了我们大四实习时立下的约定了？有面包要一起啃，有牛奶后就要帮对方找杯牛奶。人可不能忘本，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哈哈。”
　　约定，这二十多年我有过太多的约定，有的我忘了，有的我记得可别人忘了，双方还都记得的约定又有多少？最近收到的约定，袁义涛约定要陪我采蘑菇，我还记得，不知他还记得吗？不过再见或不再见，都望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