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3）

品着酽茶，苏舞袖姿态是那样优雅，一举一动流露出自然，昔日大家闺秀风范又回来了，夕阳的余晖映衬下，显得超凡脱尘让人心生怜惜，不拜天看得痴了。
在她这个年龄大户人家的女孩子此刻应该还在父母亲的呵护下抱膝承欢，而她呢？她以前过着怎样雍容典雅的生活呢？如今却是如此这般光景，个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辛酸？从她这个年龄殊不相称的成熟和沧桑感可以想象到这期间她承受了多少不为人道的困苦与悲哀？
不拜天不愿多想，也不用想太多，他和她终只是萍水相逢，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过了今夕，明朝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苏舞袖有所觉察不拜天关注的目光，茶杯在手中转动，沉吟着，终于开口：“你现在一定在想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吧？”
不拜天点头：“是的，我很好奇，只是我想你想说的话你自会说的，你不说的话我就是怎么问你也不会说。”
苏舞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你实在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多了，也跟我初见时的印象变化太大，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是吗？”不拜天呵呵一笑，“以后你就会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完轻轻喝了口茶，他知道他此刻只需要倾听就行了。
“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你一定要老实的回答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个你不熟悉的人这么包容？你是否早就知道我了？”
不拜天摇头：“除了从你口中知道你叫苏舞袖外，我对你一概不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行走江湖，对江湖所知甚少。”说到这里看了她一眼：“至于我为什么对你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这样包容，那是因为你的性格很像我的一个妹妹。”
苏舞袖眼神飘过一丝疑惑，“我性格像你妹妹？”
不拜天缓缓道：“我曾经有个妹妹跟你差不多大，因为任性独自从家里偷跑出去，浪迹江湖，可惜她却没有你这么幸运，在外面吃了很多的苦，受了许多难，最后我找到的时候她却死在我怀里。”说完仰首一杯酽茶入喉，如同饮酒一般。
苏舞袖一怔，自己竟在不经意间触摸到这个年轻的男子内心深处隐藏的伤痛。如果在平时，谁又能从他充满朝气的脸上看得出他内心深处的忧伤呢？自己过往的一切，原来真的比他那个死去的妹妹运气好呢。想到这里起身朝不拜天行了万福，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还请见谅，苏拂在此给你陪不是了。”
不拜天慌忙拦住，把她推到座位上：“苏小姐太客气了，不敢当，请坐下说话。”
苏舞袖坐下，幽幽道：“不，我确实比你妹妹运气好。像我在外面已经快两年了，两年里确实没有一日睡个安稳觉，吃过舒心饭，而且整天受伤痛的折磨，但我身边至少还有人护着我，陪着我，虽然他经常不在我身边。而且，像现在，在我快绝望的时候，居然还碰到能你这个能医治我多年顽疾的人！跟你妹妹相比，我确实幸运多了。”
“这或许就是缘分吧？”不拜天笑了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还有你以前的日子如何，但我能感觉到你以前一定是锦衣玉食，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
苏舞袖低头不语，似乎在思肘。不拜天知道她正在在天人交战，也不催促，只是低头喝茶，一口茶尚未入喉，苏舞袖抬头道：“我是洛阳苏家的三小姐。”
“你就是那个号称‘补天衣’的苏三小姐？”不拜天讶然道：“原来你的闺名叫苏舞袖！只是听说苏三小姐天不纵英才，不是在十四岁那年就不幸身患绝症而香消玉殒了了吗？据说当时许多青年侠少为此伤心不已。原来居然你没有死，却流落到街头行乞！看来传言多不可信。”
“侯门深似海，其中有多少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苏舞袖说到这里若有所思：“现在想来当初我从家里出来是对的。可怜我那二姐为了家族利益而远赴塞外，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死时才十五岁不到。与她相比，这些年我虽然受了点苦，可总算是见识了外面世界的多姿多彩，也算知足了。”
不拜天点点头：“洛阳苏家近年来发展飞快，如今隐约有天下第一大家之势，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是左右逢源，风光无限，只是不意内里原来竟有如此秘辛，看来侯门深似海此言一点不假。”
苏舞袖眼波流转，岔开话题：“你真是姓不吗？你来长安又了为何？为了那件东西？”
不拜天点头道：“我确实受人委托出来办事，但不知道你所说的是什么物事？”迟疑了一下，“我姓不是千真万确的，就是从不家出来的，我不想瞒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苏舞袖面前会如此放开心怀，仿佛就像是认识很久似的。
苏舞袖道：“我在你能看出我的伤就有隐约猜出你的来历，不过还是谢谢你对我坦诚相告。”
不拜天微微一笑，：“你还不是一样？”
“这个世上能医治我伤的没有几家，但那几家的人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年轻人出世，而距离你们不家出世的日子却是快了。因此我可以肯定如此年轻出来走江湖的一定是你们不家的人。”苏舞袖说到这里再次盯着他看：“只是你年纪这么轻就被派出来却出乎我的意料。据我所知，不家的人出来行走江湖若非是宗主就是修炼至‘补天’之境，否则就是想出来也难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不家的事情外界知道的很少。”不拜天真正的大吃一惊，这些事情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所能得知的，不由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苏舞袖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不置可否：“不知道你是那种情况？看你年纪应该不可能是宗主了，那只能是后者了。”眼中露出一丝惊讶：“莫非你真的到了‘补天’境界？这可是不家百年来傅泠之下第二个如此年轻的高手！”
不拜天不语，苏舞袖继续道：“如果这事传到江湖中不知会起什么风波？还有，你真不是为了那件物事而出现在江湖？”
不拜天恢复平静，沉声道：“我都已经说过了我出来是有事，但实在不是你想的那样为了什么物事，而且我到现在都没有听懂你口中所说的物事是什么？”顿了顿，直愣愣的盯着她：“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对我不家为什么知道得那么多？”
话音未落，苏舞袖看到不拜天浑身一震，眼中精光闪过，无形却似有质，直抵心灵最深处，让人不敢对视，随即脑中一阵刺痛，头疼欲裂，眼前的不拜天陡生无形的威严感，让人感觉一股睥睨天下，唯我独尊不世霸气，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苏舞袖只觉头脑一片空白，意识慢慢扩散，本能的就要跪下。就在她准备动作的时候，不拜天的眼神忽然转为温柔，思绪立刻清醒，仿佛刚才不过做了一场梦。
这是什么功夫？苏舞袖心里恐惧感油然而生，粗重的呼吸着，内衣顿时湿透。
“我、我听风跟我说的！”苏舞袖心里兀自怦怦直跳，下意识说出实话：“我母亲也跟我说过。”
不拜天沉思着，并不出声，苏舞袖不敢只感到口中干燥，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心里才稍稍安稳。
这个年轻的男子绝非普通的不家子弟！如果排除第二种可能，那么只有一个答案：他是不家新一代的宗主。
只是这么年轻呢，苏舞袖想到这里不由再次瞥了他一眼，不拜天转头看他，有点歉疚，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没有吓到你吧？”
他的笑让苏舞袖刚才的不适全部消失，冲他妩媚一笑道：“没事。”
不拜天的脸却红了，避开她的眼：“你刚才说那个什么物事你跟说一下。”
苏舞袖这才觉察过来自己的媚态，莫名想起母亲无限伤感的眼神和绝望的语调：“阿拂，这就是你的命吧。”心情立即黯淡下来，恢复了平常。
“其实这个秘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想过几天江湖中都会知道了，反正跟你不家有关，我就告诉你吧，傅泠的手记重现江湖了！”
不拜天手一震，茶水几乎泼出：“你说什么，‘大宗师’的手记重出江湖？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现在哪里？”
这几句发问如连珠炮显出他心中的迫切和激动，苏舞袖不答，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道：“江湖传言，江湖中最神秘的不氏家族最杰出的天才傅泠在而立之年臻于武学极境，尽窥天道，成陆地神仙一类的人物，虽然只是在江湖昙花一现，不过短短一年光景，却创下了不世传奇。只是不知为何十七年前正值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因此成为江湖中最大的悬案。江湖上都说，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只怕如今这个江湖已经是不家一家的江湖了。”
苏舞袖的叙述波澜不惊，不拜天却是神游八极，想其傅泠的诸般传奇，心驰神往。耳中苏舞袖的声音仍在继续：
“……前些时候忽然从‘不语轩’传出消息：傅泠在失踪之前留有一本手记，该手记不日将在洛阳重现！想傅泠武学修至天人之境，又没有任何传人，可想而知手记中当有许多修习武学的心得，传言更有十卷之多！更有传言只要能得到这本手记，哪怕是山野村夫亦能短时间成为绝顶高手！”
“想当初傅泠风流成性，红颜知己多在长安、洛阳两地，留有手记也就并非空穴来风了。只是目前知道消息的没有几个人，但时间一久，只怕都会知道，到那时整个长安城可就真正热闹了。”
苏舞袖说到这里不再言语，不拜天这才抬头：“完了？”
“完了，你还想了解什么？目前也知道这么多了。”苏舞袖奇怪地看着他，道：“你出来不是为了他的手记可真是没有人相信了。”
“我此次出来另有别事，确实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不过你现在既然跟我说了，不管是真是假，我还是要感谢你。”
苏舞袖嫣然一笑：“不用谢，不过我还是好奇，江湖传言不家功夫如何独步天下，如何厉害，但是却多年未曾在江湖出现过，少有人见过，我只是想知道所谓的‘补天’之境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毕竟江湖传言总是虚的。”说到这里脸上笑意更浓，冲不拜天道：“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不会还有什么秘密对你娘子隐瞒吧？”
不拜天平静的脸再起红润：“苏姑娘真是说笑了，如你所说，江湖传言总是不可信。”岔开话题道：“你的伤我答应帮你医治就绝不反悔，至于替你调理修习秘技所造成的偏差，刚才我想起我父亲曾跟我提起过另有它途，虽然没有试过，但把握还是相当大的，所以还是不要再开玩笑了。”
“哦，是吗？”苏舞袖并没有什么喜色，语气平淡：“反正我受它们的折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能治好当然更好，即使治不好也是我的命。”
不拜天忽然又想到什么：“苏姑娘，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大宗师’手记这件事？你刚才说了消息才刚传出来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哈哈，我就是那几个人之一。”苏舞袖哈哈笑道：“你不记得我刚才的装束？若论消息之灵通，恐怕没有比得上丐帮的吧？”
不拜天低头沉吟不语，似是咀嚼她这话的真假。
苏舞袖嘴角含笑：“怎么，你不信？”
不拜天抬头看着她，也笑了笑：“就算你是丐帮弟子，也绝对不会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
苏舞袖微微一笑，并不反驳，自然是默认了。
“那到底是谁伤了你？”不拜天不想再在这事情上继续纠缠，转口问道：“‘万劫相思手’有二十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了，而且能练成这种功夫的可不是一般的人。”
“当然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我就告诉你，这个人就苏府现任宗主苏沧海，也就是我的父亲。”
“是你父亲？他怎么对自己的女儿下这种毒手？”不拜天一惊，随即想起疑问：“练这种功夫的人可是无子嗣的！他怎么会有你这个女儿？”
苏舞袖冷笑：“侯门深处掩藏了多少肮脏龌龊灭绝人性之事？只是外人无从知晓罢了！无子嗣可不代表他先天是太监！况且我本来就不是他亲生的！”
不拜天释然。世人皆被欲望所折磨，因此人生永远不完美，抱残守缺；就像苏沧海，苏家的宗主，凭借不世武功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在江湖中诸多派阀中异军突起，建立了今天的地位，显然其中付出的努力非常人所能想象，就像他所修习的邪派十大无上秘技之一的“万劫相思手”，虽然威力惊人，但修习过程中的苦痛却非局外人所能体会。
“虎毒不食子，就算你非他亲生，但养育了十多年的感情应该还是有的，若非极其特别的原因我想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苏舞袖不答，伸手理了理刘海，脸色潮红浮现，冲不拜天嫣然一笑，“你看我还美吗？”
不拜天一愕，没有料到苏舞袖会有此一问。刚才苏舞袖洗完澡从澡堂出来的时候给他眼前一亮，但说到正式的端详却是没有。他所接触的女子尽是本家族的女子，多有缺憾，再由于身负重担成日醉心于武学修习，所接触女子少，因而对女色颇为迟钝，就是再美也没有旖念。听得苏舞袖这么一说，这才认真端详起来。
淡淡的柳叶眉，笔挺的鼻子，最有神的是眼睛，目光流转间就如三月桃花让人不由自主陶醉，眼眸深处却是隐隐的柔弱与伤感，让人陡升怜爱之心，一看再无法移开；瓜子脸白皙如玉，透出淡淡的嫣红，说不出的妩媚，仿佛美艳的狐仙转世。
但最吸引人的却是嘴唇，红润透亮，轮廓如同雕塑般，配合着身上散发的独特的香气，让男人一看就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你很美，越看越美，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最美的。”不拜天不由说出心里的感觉。
苏舞袖转过身在楼板上摆弄着身子，身形风姿绰约，体态婀娜。她自顾自的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道：“美貌对女子来说是一种本钱，就像我对苏家而言也是一种可以利用的本钱--可以作为和派阀朝廷合作的资本。”
“在我十三岁时候上门提亲就让我苏家好不热闹；但凡事都是没有绝对的，随着江湖侠少因我决斗而造成的的伤亡增多，我成了江湖上那些人眼中的红颜祸水，而且对我的身世也产生了怀疑。于是我对于苏家来说就成了一个大麻烦！”
说到这时，苏舞袖停止转动，冷笑道：“对于江湖中人而言，无论黑白两道从来没有真正的道义，其实对于这些门派的家庭有何尝不是如此？！没有闹得那么大的时候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尽管我不是他亲生的；可是一旦江湖传言我是祸水时，我父亲却亲自出手欲置我于死地！若非为人所救，只怕所谓的江湖传言就真的变成真的了！”
不拜天嘴巴微张，这种事情实在是他所处的环境所无法想象的，心里在想：这就时候所谓的江湖么？
耳中苏舞袖的讲述继续，由于悲愤声调不自觉地提高：“然后苏沧海对外宣布我因身患痼疾而死，保全了苏家声誉和利益，也总算让因我而起的争端平息下去，给那些因为我而葬身苏家练武场的十三条各门派的青年子弟的游魂有了个交代。即使是这样，竟然还有人到我家后院盗掘我的‘遗骸’！”
“什么，盗你‘遗骸’？他们那些人不相信你死了么？”不拜天吃惊的望着苏舞袖，不相信这样的话语出自当事人的口中。
苏舞袖笑着摇摇头：“不是，那些掘我‘遗骸’的人只是为了给因我决斗而死去的青年才俊配冥婚。”
不拜天终于明白，心里莫名沉重。
世上多的是疯狂的人，为情所造成的和为仇恨所造成的疯狂却是人世间让人无法评论的。
苏舞袖看着不拜天若有所思的表情，开口道：““其实你怎么不问我父亲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其中有一点肯定是的，那就时候你练了我们不家‘天狐宗’的‘回眸一笑’心法！”
苏舞袖有些吃惊：“你知道了？”
不拜天笑笑：“从给你号脉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我只是一直在想你是从何学得的？因为这门本是‘天狐宗’宗主才能修炼的秘技。不过却是媚功，颇有蛊惑人心之效，因此历来为江湖正道中人所不容的。”看了一眼苏舞袖：“只是我一直还是不能确信你真的修炼了这门秘技，直到刚才你起身后我才敢完全确认。也是我驽钝，你初次街道上对我施展时我就应该感觉出来。”
“不错，我正是练了‘回眸一笑’。”苏舞袖眼神中含有一种悲凉：“如果我娘练成了这门功夫，也不至于失宠被人遗弃最终落得身怀六甲给苏沧海为妾，更不会因此在我十一岁那年就郁郁而终。所以我娘在她临死前传给我‘回眸一笑’心法，希望我找个好男人然后跟着他一生一世，而不要担心其他女人争宠。”
不拜天眼中精光一闪：“你娘又怎么会不家‘天狐宗’的不传之秘？你娘到底是谁？”
苏舞袖不语，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因为我娘姓傅！”
不拜天霍然起身，失声道：“你娘是大宗师的家人？”
“正是，我娘给取的小名叫苏拂。所以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许多不家的秘辛了。”
不拜天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语。
失踪的大宗师的居然有后人流落在江湖中！如果被家族的人知道，那会是怎么样的轰动？他深吸一口气控制内心的激动：“那我更要赶紧带你回去叫族中长老给你治病。”
苏舞袖摇摇头，“不，现在还不行，你要帮我做件事后我才能安心跟你回去。”
“什么事情？”
“去苏家拿一件东西，我娘的东西。”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