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作品名称:迷途 作者:高粱米 发布时间:2015-11-08 10:41:02 字数:6145
防非典搞得罗非鱼所在的创作小组忙得不亦乐乎,白天晚上都要到村口的几处防“非典”检查站去巡查两遍。朔河市文化局要求他们不得脱岗,使得罗非鱼“5•1”节不能休息,连着三个双休日也不能休息,不能休息也好,呆在村里,罗非鱼也能静下心来读点东西。
人都在变啊。同样是两个人的爱情,同样是两个人发生的情感的纠葛,随着岁月的变化,随着两个人几年来一件件大小故事的发生……爱情也在发生着变化。不是朝好,也不是朝坏,而是朝一种复杂和冷静的方面延展。
这种爱的潜移,令罗非鱼始料不及。
罗非鱼甚至不敢认识这种爱情了。但人生中这一段爱情,说什么罗非鱼也要把她截取下来。既是一种对心灵的喂养,也是一种扭转现时经济拮据的方法。写作是最好的选择。
早上,罗非鱼包了一辆出租回村。临走时,罗非鱼让司机把他带到了健康园,罗非鱼看到她时的第一眼,就不由得不来气,她又穿上那件黑色的紧身透视装了。罗非鱼不能容忍的是,依她现在的身份,是不适宜穿这种背后镶有一条纱网,露着脊背和乳罩带的这样性感的服饰的。
从她办公室里出来,他们就简单说了几句话,罗非鱼拎着一包东西,上车走了。
创作小组驻的村子,就在朔河与峰林村的交界处,刚一进县城内,路边由公安局设的防非典工作检查站的几个交警,就把罗非鱼和司机截住了,发给司机一个表,非要让他们进县城登记,量体温。
罗非鱼指着前面说:“我去的村就在前方200米处,你现在非要让我们舍近求远跑到县城里去量体温,你们这里放个测温仪多方便啊。”
“这是上级领导指示,凡进入县城境内的都要到县城去量体温。”
官僚,这次防非典一事,充分看出了官僚主义害人不浅呵。那些当官的,就怕丢了头上那顶乌纱帽。譬如,让幼儿园长期放假。这可把私立幼儿园苦了,公立的才不怕呢,放假放呗,老师也有工资领。再譬如,罗非鱼本来是去县城边上办事,罗非鱼本来就可以在这个县城边上的检查站测量体温,非要让他们再跟车数十里路,深入县城腹地测体温。罗非鱼若真是个非典病毒携带者,让你们这些交警一放行,罗非鱼也真把病毒洒遍全县的一片城乡大地了。
他现在一看见那些公安交警,就生出一种天生的反感来。
从县城返回村里的路上,黄雯雯打来电话,问罗非鱼到了没有。他说“没有”。他又提起她穿那件性感衣服的事来。
她在电话那端也很不高兴:“你原来说我穿衣服很有品位,我也从没觉得自己穿衣服有什么不妥的,我穿这件衣服究竟有什么不好的,让你这么不满意。”
“好了,好了,衣服是穿在你身上的,又不是穿在我身上的,我以后再不会为你穿什么衣服,说一个不字了。”罗非鱼连一个“再见”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她是个天生丽质的女人,而且又长着一双媚眼,已经天暖和了,她开始穿裙装了,开始穿细带子的高跟皮鞋了。她的小腿又白又细又直,她的双脚长得很干净,无论是脚背、脚后跟,还是脚趾,都平平滑滑的,尤其是涂了指甲油后的十个小脚趾,规规矩矩又美妙动人。这样的裸露已经让罗非鱼无法无奈了,天气热了,罗非鱼总不能让她穿长裤长袜吧。但是,今天她穿的那件露乳罩带子的衣服,很是让罗非鱼心烦。
中午,他们又通了电话。他还是那句话:“你以后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但是,你要注意你的身份,你是健康园的经理,经理的内衣能露出来让外人看吗?”
果然,他的担忧得到了应验。
下午,她打电话说,上午在中医院,福利园程园长就故意搂着她的肩,与她套近乎、耍贱了。
那个程园长,罗非鱼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第二次见他,他就向罗非鱼打听黄雯雯的情况,问罗非鱼她的丈夫是谁,干什么……
罗非鱼电话里听了她给罗非鱼说起程园长在她面前耍贱的事情时,罗非鱼没吭声,不像以往那样会有激烈反应。
下午,苏白对当官的总结了六个字,罗非鱼听后觉得很有见地:日虎(糊)、应付、推乎(脱)。四月份,他们刚驻村时,他就说过,当官的就是要会说鬼话,说假话。
这次驻村采风,对罗非鱼来说,从心底里觉得是一次天赐良机。
尤其是驻村一年,这对罗非鱼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黄雯雯在乎罗非鱼回家,罗非鱼住在村里,她可以放心了吧?也是,也不是,罗非鱼是不可以天天陪叶岚过夜了,但黄雯雯也不可以让罗非鱼来陪她了。
叶岚对罗非鱼驻村也感到放心了。如果罗非鱼在公司上班,她每天要担心罗非鱼与黄雯雯在一起。罗非鱼住到村里了,叶岚得不到罗非鱼,但黄雯雯也不可能得到罗非鱼。叶岚认为这种损失是值得的。
叶岚对罗非鱼的爱是真的。
黄雯雯对罗非鱼的爱也是真的。
罗非鱼呢?罗非鱼对叶岚的感情是二十年日积月累的磨合出来的感情,这里面包含着一种责任和道德成分;对黄雯雯的感情是相识十年来对一种渴望之爱的姗姗来迟的迷恋和追补。
叶岚让罗非鱼心静。
黄雯雯让罗非鱼饥渴。
叶岚让罗非鱼放心。
黄雯雯让罗非鱼不安。
为什么?是她们两人的历史,在罗非鱼心中埋下了深深的影像。也是她们两人的生活环境,造成了两个人不同的生活境况。
有关避孕的问题,一直是罗非鱼和黄雯雯费思量的心病了。她不同意罗非鱼戴上安全套与她做爱,罗非鱼更是不愿意戴那玩艺儿与她言欢。
她说:“隔着一层东西放我那里,不舒服,我要的就是最后时刻那种喷泉的感觉。”
其实,她是很不好怀孕的。罗非鱼听不懂她的解释,意思是她的子宫很深,很凸,精子不容易到达那个地方。
罗非鱼不信,三年时间,她四次中弹。
可以了,这已经让罗非鱼受不了啦。
罗非鱼几次买来应急避孕药,掐着她的腮帮,掰着她的嘴,硬逼着她把药片咽下。她害怕有药物反应,影响到她的体形,再是,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害怕药物损伤心脏。后来,她在报纸上看到,常年服应急避孕药,易得卵巢癌。于是乎,到目前他俩尚无发现另一种更安全的避孕措施。每做完一次爱,罗非鱼就要提心吊蛋(比提心吊胆更恐慌)好几天。罗非鱼已经患了怀孕恐慌症了。
每当听她说身上来了,罗非鱼就庆幸自己又躲过了一劫。
她是一个很娇气的女人,他当时喜欢上她,就包括她的娇气。一个很妩媚的女人会在男人面前撒娇,自然是很讨男人喜欢的。
但是,她的娇气,也有撒不好的时候,也有撒不对地方的时候,弄得他很伤恼。
那是4月间发生的事情,与她怀孕和流产有关。
俄罗斯的那多纳来了,并且已经到了北京。她带着希希和娇娇去北京接那多纳来朔河。
此前,她并没有告诉罗非鱼那多纳要来。是她要去北京的前一天才告诉罗非鱼的。其实,她告不告诉罗非鱼,那多纳都是要来的。罗非鱼愿意不愿意,那多纳也是要来的。她想还是不想,那多纳都是要来的。
每年春节后,那多纳都要来一次朔河的。
罗非鱼能怎么想,罗非鱼能想什么。罗非鱼实在不能忍受再有另一个男人与她上床。
当时,她已怀有身孕了。
她和那多纳回到朔河,照例又是住在了沁园春酒店。罗非鱼的思想乱极了,一天无数次地给她打电话,问她干什么?她说:“领着娇娇陪那多纳他们打麻将。”到了晚上,她也会给罗非鱼打一个电话,说领着娇娇回家休息了。话里的意思是,我没有在沁园春酒店陪那多纳睡觉,我是回家睡觉来着。
难道我像个孩子?就那么好哄?男女之间亲昵,还分白天晚上?
罗非鱼记不得那是那多纳来的第几天了。那是个晚上,大约九点多钟,她领着娇娇打车回家,在朔河大道上,他们见了面,看到她,罗非鱼是又爱她,又恨她,这个尤物。
罗非鱼说:“我请了假,今晚上陪你吧?”她说:“不。那多纳打完牌,晚上要从沁园春酒店回来的。你到家里坐一会儿吧。”
“那还有什么意思呢。”罗非鱼想。
罗非鱼被拒绝了。罗非鱼走了。
罗非鱼后悔自己不该提出去她家的要求,罗非鱼后悔自己不该让她看出罗非鱼想与她密会的要求。也就是这一天晚上分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出事了。
她终于来村里看罗非鱼了。今天村里就罗非鱼一个人。创作组那三个人都回城里了。其实罗非鱼很愿意一个人在村里独处,可以静静地读些东西,可以静静地思考,可以静静地回忆。
她是乘妇联组织的20名妇女企业家去峰林县慰问贫困村在返回时,中途下车又转乘出租来村里的。
为了迎接她的到来,罗非鱼把屋子又重新打扮了一遍,把床单扫扫,把脸盆洗洗,把厨房灶台上的报纸换换,把米面桶盖洗洗,把地板扫扫,把屋子乒乓球台上铺着的金丝绒换掉……
一切为了迎接她的到来。
把豆角用刀切成斜片,她爱吃这样形状的豆角;把辣椒切成丝搅上鸡蛋,她爱吃这样的辣椒;把茄子切成片(其实要切成块更适合她),罗非鱼为她烧了茄子;又为她做了一盘西红柿拌白糖。罗非鱼一会儿接一会儿看手表,估摸着她要到了。但,鸡蛋没有,白糖没有,西红柿也没有,罗非鱼又跑到自己住处外面几百米远的地方,把这些东西买来,罗非鱼做了一桌她平时爱吃的东西。
就差为她蒸一条鱼了。村里哪有卖鱼的呢,村民们连喝水都困难,哪还有水喂鱼呢?罗非鱼住的学校院子里有一个水池,那里面有鱼。一条没有长大的草鱼,是校长放生的,校长信佛。信佛的校长把一条无辜的草鱼放进了水池。水池口比校长的脑袋大不了多少。从此草鱼开始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罗非鱼多少次把水桶扔进水池里,希望那条可怜的草鱼能够游进水桶里。罗非鱼想把它救生到广阔的河里,但是那条草鱼就是不往水桶里游。
她躺在了罗非鱼整夜整夜失眠的床上。她躺在了那张让罗非鱼晚上握着硬梆梆的枪管无所事事的床上。
罗非鱼看到了她的两个乳头膨胀而起,像樱桃。
罗非鱼仰头看着她的眼,她的嘴。
罗非鱼听着她的呼吸,她的呻吟。
她己经醉得睁不开眼了,睁不开眼也要睁,她想看罗非鱼的表情……
他们在同一时刻情不自禁地浅声嚎叫起来。
罗非鱼把声音全部送进她的嘴里。
黄雯雯以往的历史是不可更改的。罗非鱼不可能让她走回处女时代。如果她当初是初女,也不见得就会认识罗非鱼,更不见得就会嫁给罗非鱼。
罗非鱼从心底里,跟犯了烟瘾似地总是好去想像她与那几个男人之间的事情……越想越不能释怀。
罗非鱼是带着气走回家的。一路上,罗非鱼的心情糟透了。罗非鱼再次为自己选择的这种无果而终的爱,恼火自己,罗非鱼为什么要与别人分享一个女人呢?难道非要等到那多纳回到俄罗斯以后,罗非鱼才能进入她?她打来电话:“你走到哪儿了?”
“在路上。”
“我知道你在路上。”
沉默。
“早点回家睡吧——唉,你别生气,他一年就来这一回,我也不知道他晚上打完牌几点能回来,也许今晚就不回来了。”
罗非鱼心里想:不回来才怪呢。一个60岁的老头,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又千里迢迢回到朔河,兜里装着进口伟哥,能放过你这个娇小玲珑、会媚会骚的女人吗?
“你别管我了,我会回家睡的。”
她还是一声长叹后,把电话挂了。第二天早上她出事时,罗非鱼正在公司上班,手机响了,罗非鱼看,是她家的电话号码。罗非鱼不想接这个电话,心想:一夜春宵后,你又来安慰我了,有什么用。但罗非鱼还是接了。
“罗非鱼,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什么?”罗非鱼的头一下要炸了:“怎么摔的,从哪儿摔的?”
“从地下室楼梯摔下来的。”
“你疯了,谁让你去地下室的,那——”
“底下流血了。”
“不流才怪呢。”罗非鱼听出自己的话中既有对她恨不能争的气恼,又有一种猛然释怀的解脱之感。
她始终不愿意把肚子里这个东西打掉,她几次都说想把这个东西生下来,怀这个东西的这些天里,她的反应很强烈,总爱吃辣的,爱吃又香又辣又刺激的食物。连她妈都觉惊奇,连她姐都觉异常,连她陪那多纳去长城旅游时,看到对辣物的这种倾情样,都觉得好玩。
酸男辣女,她生了两个儿子,她是多么想要一个女儿呀,想要一个她爱的人的女儿,想要罗非鱼的女儿。这回可不好了,她身体上、肉体上都遭受这突如其来的伤害,罗非鱼也别指望安下心来工作了。
“我去家里接你去医院吧。”
“你别来,那多纳在楼上睡觉呢,我在地下室给你打的电话,我打电话了,让我姐来接我去医院。”
当罗非鱼匆匆处理完公司的事务后,匆匆赶到妇幼医院,看到她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妇幼医院的那个满脸茄子皮样的老大夫,很是潦草。她检查了她的下体,漫不经心地问了她伤后流了多少血,就下断语:“回家歇吧,你摔流产了,开点儿止血药和消炎药,静养几天就好了。”
她伤得连路都走不成,罗非鱼把她背到了楼下,又背进了出租车里,把她拉到了她姐家。
罗非鱼看出她心不静,她为妇幼医院的医生这样草率地就把她打发回家了而心存不安。
一个不安是下体还一直流血,一个不安是下午那多纳就要走了,她不能把他送到机场了,更重要的是,早不摔晚不摔,偏偏那多纳要走这一天就摔了呢。她决定:“还是把我送朔河医院吧。”
罗非鱼把她送到了朔河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要立即做清宫手术。
她怕清宫,为了躲过清宫这一痛,她前些天让罗非鱼给她买的药,尝试着做药物流产。这个顽固的小东西啊,这个倔强的小东西啊。
她就是不从母体里走出来,她就是要赖在妈妈怀里不出来。
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医生说,不清宫,后果会很可怕的,从那么陡的楼梯上摔下来,担心会引起大出血。
罗非鱼把她推进了手术室……待她出来时,脸更是煞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住进了一间有三个病人的病房,单人病房暂时没有,李护士长说明天可能就会有的。田田打来电话,说那多纳知道她摔伤了,要来医院看她。
罗非鱼离开了病房,离开了她,躲进了门诊楼二楼大厅里,站在这里可以看到那多纳进医院。田田领着那多纳从住院楼走出来时,罗非鱼离那多纳只有30米远。他穿着一条日版的裤子,把自己的两条腿和屁股崩得很紧,上身是一件花色毛衣,他哪像一个60岁的老头。
这样长得壮实的男人,保养不错的男人,怎么像是一个靠伟哥过性生活的男人?
依赖伟哥做爱的男人,是想做得更痛快更长。
罗非鱼回到了她的病房,看到她正泪流满面地接电话。过了一会儿,她说那多纳从医院出来就直接去机场,乘飞机回俄罗斯了。她还说那多纳看到她摔伤了,心里很难受,这样走真是于心不忍。
罗非鱼是第一次看到她与那多纳通话泪流满面。
平时这一老一小隔着重洋通话,罗非鱼看到她总是温声软语的。
后来的事情证明,她的哭是带着一种愧疚的。
朔河医院的服务是尽职尽责的,尤其是黄雯雯又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连日来,她腰也痛,腿也痛,持续高烧,加之又有心脏病,负责她那个床位的李护士长的孩子又在她的健康园上班,更要对她做全面检查了。
检查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到一个星期,罗非鱼交给住院部的2000元钱,就被吃光了,院方又催着让罗非鱼交钱了。
罗非鱼把电话打给了小春。小春是罗非鱼的客户。
“向嫂子要呗,嫂子开了两家超市,还没钱让你用?”
“不是,我已经向她借了好几万了。”
小春交给了罗非鱼3000元。
医生推到病房里大大小小的仪器,罗非鱼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几个护士熟练地在她的脚上、胳膊上捆上一圈圈的测量带,每天早晨护士都要拿来体温计,给她量体温,每次测得温度都是高烧的温度。中邪了?一个流产,竟流出个高烧不止。
信迷信的她和信迷信的她妈,都认为是:中邪了。
她妈请了那个会周易八卦的老师,专程去她家地下室看了看让她摔跤的楼梯,并且给出了一套避邪的办法,只等她出院回家时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