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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品名称:青山作证      作者:山水耕夫      发布时间:2015-11-06 10:56:35      字数:10552

  农业生产责任制落实以后,农村的田地和山林都分到了各家各户。这样,使长期受制于僵化的集体经营体制,饱受吃“大锅饭”“大呼窿”之苦,被各种清规戒律束缚了几十年的农民群众,真正成为广袤土地上的主人,激发了他们的生产热情和积极性,激活了农业发展的活力,使农村出现前所未有的大好形势。也只有两年的功夫下来,农民的收成连年增长,家庭收入日益提高,改变了过去“吃粮靠返销,用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尴尬局面,家家户户有了余粮和积蓄,农民的生活状况得到极大的改善。
  从此以后,平川县清源乡金霞村一带的群众,专心致志地投身于火热的农业生产,经历着春播夏种、秋收冬藏,在田园阡陌中收获自己的梦想,沉浸在连年丰收的喜悦当中。他们从自己的内心深处,真诚感激党的富民政策,给他们带来美满幸福的生活。
  然而,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地球,处身于浩瀚无际的宇宙当中,遍布着山川原野,经历着春夏秋冬,照耀着日月星辰,伴随着风云雷电,总是以其变幻莫测的神秘力量,催生成无数瞬息万变的自然现象。自然界不断变化的结果,常常超乎人们的想象,使人防不胜防。
  这一年的春夏之交,连续几场罕见的特大暴雨,裏挟着雷鸣电闪,伴随着狂风冰雹,从黑沉沉的天空中倾泻而下,荡涤着苍茫的大地,冲刷着绵延的山川,浸淫着群山怀抱之中的村庄。一时间,大雨倾盆,污水横流,沟渠漫溢,山洪暴发。这一条原本温婉明秀的清源河,改变了以往端庄俏丽的形象,如同一个颠狂凶悍的疯子,在河床里左冲右突,一下子变得暴戾狂躁起来。一夜之间,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发出疯狂的咆哮,翻滚奔腾的浊浪,冲毁河上的木桥,漫上清源河两边的沙堤,将河岸上广袤的田园淹没。
  这天上午,闻讯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乡亲们,不分男女老少,大家手里举着雨伞,头上戴着竹笠,身上穿着笨重的蓑衣,或者披着塑料薄膜雨衣,全然不顾滂沱的大雨,怀揣紧张的心情,惶恐不安地站在河岸的高地上。他们惊恐地瞪大一双双眼睛,站在泥水地里簌簌发抖,眼睁睁地看着洪水漫过田园,将开始抽穗扬花的早稻田尽数吞噬,人群中响起一大片伤心的啜泣声。许多老年人全身颤颤巍巍,老泪纵横,双手合十,颤抖着嘴唇,口里喃喃有词,向着黑暗沉闷的天空默默地祈祷,祈求上天的宽宥和恕罪,盼望无所不能的神明,让肆虐的洪水尽快退隐下去。
  然而,奔腾咆哮的洪水,依然翻动起暴戾的狂涛,发出怪异的怒吼,露出一副狰狞的面目,一刻也没有停下它恣意蹂躏的脚步,更加疯狂地一步步逼近人们的家园。俄顷,一幢又一幢高低错落、灰墙碧瓦的土楼,在桀骜不驯的浊流狂涛的冲击下,在瓢泼如注的暴雨喧嚣声中,发出一声声令人揪心的悲号,掀起一阵阵腾空而起的烟尘,在人们的面前轰然倒塌!
  顿然间,大家亲眼看到面前的惨状,内心再也无法接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人群里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响彻起撕心裂肺的嚎哭!大家伤心欲绝,痛哭失声,现场呈现出一片混乱。有人惊厥地昏倒在地上,有人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叹,有人在歇斯底里般地赌咒、悲愤地谴责老天爷的不公!在墨斗一般阴沉沉的天幕下,令人惊悸的雷声“轰隆隆”地剧烈震荡,霹雳闪电搅得地动山摇,倾盆大雨在漏斗般的天空倾注而下。在这凄风苦雨之中,人们看到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顷刻之间颓然地坍塌,化为一片零乱的废墟,淹没在汹涌的洪水之中,心里充满了悲恸绝望的情绪,禁不住捶胸顿足,涕泪横流,号啕大哭!
  这一场从天而降的暴雨,足足下了两天多时间,降雨量达到了五百多毫米,接近这里平常的时候半年的降雨量。狂风暴雨汇聚成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肆虐地突破清源河上下游几十公里的堤防,淹没了二三十个自然村,冲毁了五六千亩的早稻田,倒塌了六七百间房屋,造成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灾情。
  由于清源河上游的东方、中川等人民公社,本来植被稀疏,生态脆弱。多年来,为了完成国家的木材生产任务,重砍轻造,重伐轻育,导致森林严重过伐,蓄积量逐年下降。特别是五八年的大炼钢铁,为了烧制炼钢的木炭,将大片的阔叶林悉数砍伐,生态已经无法再行恢复。再加上近年来人口急剧膨胀,建房、烧柴、加工、制砖瓦等木材需求量日益增大,植被遭到大面积损毁,导致土壤全面沙化,水土严重流失,林业生态难以为继,形成恶性循环。只要一遇到山洪暴发,就会山石崩塌,泥沙俱下,壅塞河道,阻碍泄洪,加剧洪涝灾害破坏的程度。
  这场特大洪水,使清源公社管辖范围内的两三千名群众,遭受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自然灾害。他们从此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丧失了日常生活的基础,成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灾民。此时的清源河两岸,桥断路绝,泥泞漫漶,断垣残壁,遍地狼籍,许多村落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空气中弥漫着动物的尸臭,人家里笼罩着阴云惨雾,破败的景象令人惨不忍睹。
  金霞大队处在清源河的上游,整条河道从村子中间贯穿而过,奔腾不息地由北向南流去,首当其冲地经受着这场浩劫。由于整个村子的地形地貌,呈现东高西低,从东北向西南方向倾斜的地势。西南边的枫树坝、石角下、白芷洲、田岗背等自然村,基本上被洪水荡为平地,房屋悉数倒塌,农田基本被毁,致使七百多人失去家园,无家可归,灾情异常严重。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幸好这天洪水暴涨,造成房屋大面积倒塌的时候,是在大白天的上午时分。经过反复动员,群众从低洼处全部撤出,走到了村子两边的高坡上,除了泥石流崩塌压死两人外,没有造成其他的人员伤亡。认真细想起来,如果山洪暴发的时间,是在昏天黑地黑灯瞎火的夜晚,灾难的后果将更加难以想象,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这一回,处于村子东北边的松树凹,因为占着地理位置高峻陡峭的优势,除了一部分早稻田被冲毁,一些建在低洼处的粪寮草屋被淹没以外,人们所居住的房屋却毫发未损,并未受到特大洪水的多大影响,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由于这里地处河岸边的半山腰上,地势高标,远离河床,平时到河里去挑一担水,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说起来实在是非常辛苦。然而,世界上的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有些事情平常看起来是坏事,但有时候却表现出其有利的一面。比如这次发大水,当其他低洼地方的房屋悉数被洪水淹没而倒塌,许多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陷入极度的恐惧和悲苦之中。居住在高处的松树凹人,却安然地站在这边的河坎上,看着洪水发出低沉的呜咽,翻滚污浊狂傲的激浪,裹挟着许多的家具物什、牲畜尸体,漂浮着无数的枯树朽枝,将河对面一幢幢的土楼屋顷刻之间淹没垮塌,脸上显出些许同情而庆幸的神色。
  这场特大暴雨所带来的洪水,连续肆虐了三四天的时间,才逐渐停歇了下来。洪灾过后,金霞村到处呈现出破败而颓废的景象,满目疮痍,桥断路绝,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景况异常地悲惨。人们失去了自己赖以栖身的家园,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游子,只好纷纷投亲靠友,寻找能够暂时安身立命的场所。各级政府也立即派员前来现场勘灾,出台许多救助的政策措施,开展各项赈灾行动,对受灾群众实行人道主义的援助。并且,号召大家发扬人定胜天的精神,树立起战胜洪涝灾害的勇气和信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积极投入灾后自救、重建家园的行动,一定要在已经倒塌的废墟上,重新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展现新的时代风采。
  这一段时间,居住在松树凹的王明光和王得春父子,以及其他临近的亲友,也显得特别地忙碌。他们怀着既担忧又紧张的心情,忙不迭地打扫房屋,整理物什,腾出房间,安装炉灶,赶快挤出适当的生活空间,准备迎接新的家庭成员入住。原本略显狭窄的三间房屋,一时间显得十分拥挤,更加难以转身了。
  原来,王明光的小儿子,也就是王得春的弟弟王得和,自从部队复员回来以后,被安排到公社粮食部门工作。因为其对象是本大队白芷洲生产队的,女方在家中没有亲兄弟,几个阿姐出嫁之后,家中只剩下她和母亲俩个人生活,居住条件相对比较宽敞。因而,王得和与她结婚以后,就一直住在对方的家里,在那里生儿育女,转眼过去了十多年的时间,已经生养了两双儿女。这次发生特大洪水,把白芷洲的房屋全部冲毁,屋子里所有东西全部被大水漂走了,免费送给了广东潮州人,一家人只好搬回到老家来居住。
  因而,王明光对小儿子一家遭受到这次洪灾,将家里的财产悉数冲走,以后的日子将会变得更加艰难,心里头感到有些难过,隐约地产生出许多的担心。同时,又为他能够带着大大小小的一家子,回到自己的身边来,以后一家人能够天天生活在一起,心里头又感到格外地高兴。毕竟儿子自从结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一直寄居在别人的家中,虽然当初已经声明,不算入赘到女方的家庭。但是,时间长了,人们总是有一些别的什么说法,对于农村的风俗习惯来说,似乎听起来不太顺耳,心里总是不太熨贴。
  因此,尽管以后回来大家相处在一起,陡然间增加了七八个人口,生活空间变得更小,相对会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然而,毕竟也有其好的一面,也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说起来真是喜忧参半,各有不同的说法。王明光怀着如此忐忑不安的心情,吩咐大儿子尽快收拾好屋子,赶快腾出家里的大半个空间,择日撑着木排过去,将小儿子一家人接了过来。
  如此这般一阵子紧张地忙活,家里终于稍事安顿下来,过起了非常时期的特殊生活。尽管两家总共十五六口人,全部挤住在一起,生活空间变得异常的逼仄和狭窄。面前的这种情形,套用一句当地的比喻,叫做是在“尿缸里撑船”,似乎各自转身都有一点困难。然而,面对严重的天灾人祸,必须团结起来,共同面对目前的困境。毕竟困难只是暂时的,唯有亲情显得更加重要。一家人从此共同生活在一起,搁置受灾造成的焦虑,齐心协力开展生产自救,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起了非常时期的艰苦生活。
  过了一段时间,各级政府在尽力安置好灾民,采取了一些临时救济措施,解决受灾群众的现实困难的基础上,对受灾的群众陆续出台了各项扶持政策,重点推进重建家园的工作。上头或许意识到了安居乐业的道理,只有解决了群众的安居问题,才能实现真正的生产自救,所谓安居才能乐业,就是这么一个说起来非常简单的道理。因为落实了一大笔建房补助资金,公社要求在当年的春节前,各受灾户必须建好房屋,尽快搬进新居,接受上级领导的检查验收。这是一项刚性的硬任务,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否则,会减少补助资金的发放,延误整个救灾工作,给当地党政带来极为不好的印象,影响地方组织的形象。
  为此,王得和便与父亲王明光、兄长王得春商议,并征得妻子李福英的同意,准备在松树凹寻找建房地点,兴建一排五间土木结构的两层土楼,作为今后自己一家人的安身之所。在新房子建成以后,现在的旧房子仍然归父亲王明光和兄弟王得春一家人居住。大家当即表示赞同这个意见,并且全力以赴地给予支持,帮助尽快实现这个既定的计划。只要找到了建房地点,上级政府答应目前是非常时期,可以特事特办,马上给予审批,很快就可以破土动工兴建住房。
  经过大家四下里踏勘和遴选,几经斟酌、讨论和协商,最后确定在松树凹的象形岗子边,选择一块地方作为建房的地址,开始着手审批建房。所以要做出如此的选择意向,主要是因为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经过请风水先生实地勘舆,了解到这里的风水尚可。青龙起连珠,白虎掌玉印,背倚后山龙脉逶迤,展望前端视野开阔,避风向阳,冬暖夏凉,又处在村主干道旁边,出入交通比较便利,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建房所在。另一个方面,是因为这块计划用来建房的地点,是一块平时种植蔬菜和杂粮的农地,大部分是王明光夫妻俩早些年开垦的荒地。如果要兴建住房,能够大部分用上自家的农地,减少了向周围邻居协商调换的麻烦,避免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土地纠纷,大家能够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经过到现场进行实地勘察和丈量,王明光他们这才发现,仅仅使用自家的开荒地,土地面积稍微狭小了一点,还无法满足建房所需用地。如果要按照原有的计划将房子建起来,还需要将旁边另外三户人家的开荒地全部调换过来。如果这样的话,就需要自己出面或者托人去做好沟通和协商工作,采用资金补偿或者农地调换的办法,进行土地使用权的调整,才能最后解决建房所使用的地基问题。
  按照一般的道理,根据他们家里的情况,如果出面去做一些工作,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王明光以前长期担任生产队长,是一名老共产党员,文革期间还担任过大队的贫协主席,以前在村里颇有声望。他除了没有文化知识,再加上自己的年纪稍微大了一些,现在已经不再理公家的事情。至于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有口皆碑。他一向来做人襟怀坦白,公道正派;做事情公平合理,诚实信用,说话算数,在金霞村也算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平时受到本村人的敬重。
  他的儿子王得和,目前在清源公社的粮站工作,平时待人热诚,办事热心,性格随和,十分肯帮助别人。前些年物资比较紧俏的时候,许多东西都得凭票证供应。因此,本村子里的许多人,经常会找他走一走后门,帮忙购买一些面粉、面干之类的紧俏物资。对此,他几乎有求必应,总是根据自身的能力,竭尽全力地给予帮忙,被本村的乡亲视为难得的好人。他虽然一贯以来在白芷州那边落家,但也经常过来松树凹这边看望父母亲。所以,松树凹这边的乡亲们,对他这次遭受洪灾,也纷纷表示了极大的同情。
  松树凹自然村居住在半山腰上,地势比较偏僻,地方相对狭小,可以用来建房子的地点不多。加上近年来人口剧增,住房拥挤,许多人都想兴建房屋,缓解子女长大后的住房困难,只是苦于周围没有适当的地点。耕地的所有权是集体的,实行严格的管治,不容许私人开发利用。唯有周边的几块农地,勉强还可以审批建房。不过,这些农地分属各家各户,东家的挨着西家的,位置分散,界址零乱,要集中调换使用,各人有各人的算盘,确实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因而,为了兴建房子的事情,王明光他们父子仨人,坐下来进行了反复地商量,确定了内部的分工,开始分别找到有关的当事人,协商农地转让的相关事宜。他们知道,目前最为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尽快协商落实好建房的地盘,只有落实了建房子的地块,才能实施下一步的计划,开始写报告到大队和公社,请公社分管土地的干部前来现场勘察,进入土地审批程序,尽快办妥建房手续。否则,一切都将是空话。
  首先,王得和找到了本族宗亲王华林。此人今年四十八岁,比王得和还低一个辈份,是一个平时喜欢酗酒的主子,顶着一副红红的酒糟鼻子,经常喝得烂醉,直至不省人事。他看到王得和提了两瓶“平川大粬酒”来到他家,高兴地从楼梯上溜下来,连忙搬过凳子来让座。他的眼睛瞪着桌子上的酒瓶,瞳仁里放出奇异的光彩,恨不得一下子抢上前去,马上咬开酒瓶盖,狠狠地喝上它好几口,好过一过酒瘾。
  王得和刚一落座,跟王华林才开口说起农地转让的事情,请求他帮忙关照一下。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王华林忙不迭地满口答应:“唉呀,得和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回因为发大水遭受了天灾,白芷洲的屋子全部倒掉了,实在是老天爷不公,好人得不到好报!你现在要回松树凹来做房子,这里本来就是你的老家,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以后你尽管开口!”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瓶,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得和叔!你也太客气了,到侄子这边来,还送什么好酒!你做房子需要用我的那块荒地,你尽管拿去用好了。现在分田到户了,仓库里的稻谷都多得发霉,谁还要累得半死,去开荒地里种那些不好吃的杂粮?这块农地荒掉也就荒掉了,谁还没事找事干?早就懒得去种植了!你要做房子就权当送给你吧!”
  王得和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这个人竟然如此爽快,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心里自然高兴。他知道王华林虽然一副酒醉的样子,意识有点模糊,但是平时还算是比较正直的人,说的应该是真心话。然而,毕竟是别人家的东西,白要人家的农地肯定不行。于是,他向王华林提出:“贤侄,感谢你的理解和支持!你这块荒地的面积,我估计大约五十平方米左右。按照每平方米一块钱计算,给你补助五十块钱好不好?”
  王华林连声说:“好!好!我平常说你是个大好人,你真就是个好心肠的人!做事情从来都是公平合理,做人也十分诚实可信,不会欺负我们老实人。这一点农地你需要做房子,我说就送给你算了,你硬是要补助给我们五十块钱,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王得和见他满口答应,千恩万谢,知道事情已经得到圆满解决。他连忙叫过王华林的老婆孩子,当面向他们一家人表示感谢。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和本子,简单地写了一份《农地转让协议》,叫王华林和他的老婆、以及十二岁的男孩一起签了字。然后,付清了全部款项,便大功告成,兴冲冲地回家了。
  在王华林的农地旁边,紧挨着王新福家的开荒地。这块地是王新福在兄弟分家的时候,分给他的菜地,平时也没有多大的收益,只是种一种番薯之类的作物。王新福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不爱与别人说话,也很少搭理别人家的事情,只晓得静心静气地做事情,是松树凹有名的老实人。他在平时农闲做山工的时候,经常和王得春一起上山干活,两个人比较谈得来,算是有几句话说的宗亲叔侄。因而,这块地的转让协商事宜,决定就由王得春去负责落实。
  王得春拎了一条过滤嘴的“乘风牌”香烟,晚上到王新福家去拜访,跟他们夫妻俩人说明来意,恳求他们千万给予关照。王新福听到以后,稍微迟疑了一下,先征询老婆林金连的意见,得到她的允诺以后,方才答应双方坐下来谈。经过一个晚上的反复恳求,王新福夫妇两人基本上表示同意,只是提出不要资金补偿,而是要互相调换地盘。根据王新福的说法,因为他家的住房也太过狭小,只有楼上楼下两间房子,必须要解决自己的建房用地问题。如此一来一往,延续了好几天时间,经过双方权衡考虑,讨价还价,最后以王得春大路边一幢放柴禾的草寮,与王新福的这块农地进行调换,双方终于达成了土地互换协议。
  等到事情进展到这样的程度,让王明光父子总算舒缓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地,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王得和从心里头估摸,现在只要跟堂伯父王田光打一声招呼,把他的那块农地要过来,建房的事情就应该是万事大吉,大功告成了。
  他想:田光大伯是自己四服内的堂伯父,完全是自家人,平常两家关系很好,彼此走得比较亲近。尽管当地人大多对他有些看法,经常在背后议论他,总是说他的坏话。然而,他是自己本房的宗叔,是一脉相承的血亲,正如俗话所说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跟其他人毕竟内外有别。人家可以随意诋毁他、贬损他、甚至唾弃他;而自己的家人却一直在维护他、尊重他,尽量说他的好话。自己俩兄弟以及自己的子女,平时都对他毕恭毕敬,尊重有加,经常为他做一些事情。平时只要他吩咐一声,都会尽力帮助他处理好各种事务。这一次,自己遭遇到特大洪灾,房屋倒塌,无处栖身,境况窘迫,决意要回到松树凹来安家落户,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予支持。前几天,自己受灾后刚搬回来的时候,他还特意过来家里关照过一声,说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跟他说。他应该会同情自己的遭遇,在建房的地基问题上尽力帮助自己。他怀揣如此的想法,跟父亲和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晚上弄一些酒菜,把田光大伯请到自己家里来谈。
  这天大早,王得和先过去王田光的家里,盛情地邀请大伯晚上到家里来吃饭,顺便商量一些事情,得到了他的应允。接着,又特意步行十多里山路,到清源街上买了猪肉、豆腐以及其他菜品,另外还捎带了两瓶烈性的“德州高粱”,晃悠悠地提回家来。
  王得春在家里早早地穿起了围裙,杀了一只芦花大公鸡,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他平时是松树凹上出了名的厨师,各家要做什么红白好事,一般都得请他过去主厨。现在,他使出十八般武艺,在厨房里烹调焖炸,忙得满头大汗,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王得和看着大哥在闷热的灶房间炒菜,如同置身于一个偌大的蒸笼里,一边用白毛巾擦着汗,一边在不停地忙活,搞得有些手忙脚乱,只好在旁边做下手,帮忙着做事情。等到厨房里差不多准备停当,连忙走过弄堂边的天街,拐过几间颓败的老宅,来到王田光的家里,热情地邀请田光大伯到家里去吃饭。
  王田光坐在门坪边的躺椅上,眯缝着一双朦胧的眼睛,眺望着薄暮余晖里霞光映照的远山,在那里悠然自在地纳凉休憩。只见他半躺着身子,翘着二郎腿,迎着河边吹过来一阵阵习习的凉风,悠然地摇晃着蒲扇,正在轻声地哼着一曲老调的山歌。听到王得和过来请他吃饭,连忙坐直了身子,打了一声招呼:“噢,是得和啊!你过来了?我说吃饭就不要了,你现在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确实是不容易啊!”
  他先是客气地推托了两句,然后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好、好,哪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连忙答应着,“哗啦”一声从躺椅上站起来,跟在王得和的身后,迈着一双八字步,慢悠悠地朝这边走过来。
  酒席设在楼下的厅堂里,餐桌上热气缭绕,升腾起丝丝缕缕乳白色的蒸汽。煤油灯光有些昏暗,将晃动的人影投射在墙壁上,显得影影绰绰。因为村电站被洪水淹没,供电线路也被冲得东倒西歪,现在尚未恢复送电,人家里已经断电半个多月,只能用煤油灯照明,使人感到有些不太习惯。王明光热情地邀请兄长王田光坐到上桌的位置,自己也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他们堂兄弟是同一年生人,今年都已经六十五岁年纪,只是王田光大王明光二个月而已。平时也许因为性格的原因,两个人很少聚在一起唠家常,只是在家族中有事情需要商议的时候,才会坐到一起来。
  在场的还有他们的两个堂侄子,一个是王田光兄长的儿子王得英;还有一个是王明光弟弟的儿子王得金。他们都是生来苦命的孩子,因为两个人的父亲都是英年早逝,靠母亲含辛茹苦的抚养,以及叔伯兄弟们的尽心呵护,才得以长大成人。现在两人都已经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也算是少年老成,颇有作为。
  今天晚上,王得和请他们两个人过来一起吃饭,目的是希望能够适当调和气氛,帮忙做一些说服工作。他们几个后辈人都知道,田光大伯主观性强,个性比较执拗,脾气也比较大,如果说话稍微不合意,很容易惹他变脸发火,被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几个本房的叔伯子侄能够相聚在一起,大家自然心情舒畅,脸上荡漾着笑容,满面春风地围坐在餐桌旁边,开始频频地举起酒杯,殷勤地向长辈敬酒。一时间,彼此推杯换盏,酒酣耳热,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言归正传。王明光举起酒杯,面色绯红,酒意微醺,面向王田光说:“老哥,今天晚上请您过来家里小坐,喝两杯淡酒,您能够过来赏光,让老弟及一家人心存感激!这一回我家小儿得和遭遇洪灾,房屋倒塌,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只得回这边家里来安居。您看,现在十几口人挤在一起,连转身都有一点困难,这绝对不是长久之计。现在上级动员重建家园,下拨了建房的救灾款,要求今冬春节前要搬进新居。我们全家规划了一下,想在象形岗子边那里建几间房子,解决得和一家子的居住问题,需要使用您的那块农地。今天晚上请您过来,就想和您商量这个事情,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和关照!”
  “是啊,田光大伯,您老一向来对我很有关照,从小到大,包括后来出去当兵,退伍后回到公社粮站工作,都花费了您许多心思。我从心里记着您老人家的好处,感谢您老人家的栽培和帮助。这次特大洪水,将白芷洲那边的房子冲垮了,现在一家七、八口人只能回到老家来栖身,这边房子又过于狭小,只能找地方重新建房居住。所以,想在象形岗子哪边建几间房子,其他两家的农地已经谈妥了,刚好旁边有您家开垦的菜地,今天只好和您商量,能否帮一下侄子的忙,将您的哪块地转让给我建房使用?用农地调换或者用资金一次性补偿都可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哦,请我过来吃饭,原来是谈这个事情?”王田光显然感到有些意外,他稍微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提出这个问题,要容许我认真考虑一下,征求一下家里人的意见,过几天才能够答复你们。这次得和贤侄遭灾,原来居住的房子倒塌了,没有地方可以居住,我也十分同情。现在想要回松树凹这里来建房子,我也十分赞同,毕竟是头脑坠落地的地方嘛!但是,要我在象形岗子的哪一块地转让出来给他建房,这是一个前面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我一时间还无法答应。大家都知道,我们松树凹人多地少,各家的住房都比较拥挤,可以建房的地点本身很难解决。我实话告诉你们,本来我也正想向你们提出来,将你们的农地转让给我,准备兴建两、三间房子。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家里住房拥挤,差不多已经住不下了,如果有钱的话,早就准备建房了。所以,现在提出这个问题,确实有些意外。我看今天大家先吃饭,暂时不要谈这个事情好不好?”王田光有些不耐烦地说。
  “哪,我们——”王得和一听,喉咙里好像着实噎了一下,心里头感到有些不太自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他抬起头来,看到父亲用眼光瞥了他一下,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立即心领神会,刹住刚要说出去的话头,连忙低下头去,好久也没有再行开口。
  “唔,这件事情是有些仓促,因为这两天我们父子仨才一起商量好,所以今天请您过来,就是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既然老哥说了要考虑一下,我看十分对头,毕竟也是一件大事情,只是烦请田光大哥多多关照。田光兄说得很对!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先不要谈什么事情,我们大家先吃一吃菜,多喝两杯酒,等吃过饭以后再说。来,大家共同将酒杯举起来,我带大家喝一杯!来,干杯!”王明光打了一个圆场,带头将酒杯举起来,将大半杯的白酒仰头喝了下去。
  “对!地基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大家先喝酒!你们看明光大叔都把酒干了,我们大家也一齐干了这一杯!”王得英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连忙劝大家喝酒,回避一下令人难堪的问题。大家随声附和,各自举起酒杯,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顿时,厅堂里响起了一阵相互劝酒的声音,大家在异常闷热的氛围里,一边闲谈,一边喝酒,一直聊到酒席结束。然后,撤下桌子上的碗头碗筷,泡了两壶醇浓的酽茶,各自喝了几杯茶水,大家天南地北地闲聊着,又说了一会儿话,带着些许朦胧的醉意,各自走回家去。
  王得和打着一把手电筒,护送大伯王田光回到家里去。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有些醉意的王田光,走过黑暗的老屋边,拐过曲折的弄堂,七拐八弯,转来转去,一直送到他自家的门口。然后,照看他走进了屋里,才大声地告辞一声,折转回到自己的家中。
  接着,他们父子仨人在厅堂里坐下来,认真商量了一阵子,感到这件事情确实有些棘手,并没有原先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如果王田光没有最终拿定主意,可以说一切都是白搭,看来一时间也实在急不得。最后,只好决定静观其变,尽量想一些法子,请人多做一些工作,争取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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