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一家团聚

　　放走唐春才之后，二爷的新年过得有点郁闷，总觉得心里堵得慌。特别是上供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刘财主和他的女儿，不知道现在怎样了，总觉得对不住，明明自己可以替刘财主家报仇，却接二连三放了唐春才。更觉得对不住守良，作为公安局副局长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消灭敌特分子，可是唯一漏网的就恰恰是我给放走了。
　　二爷总是不由自主地就到了老爷庙，站在关老爷面前，不住的问：“关老爷，都说义字当头，有些是可为，有些事不可为，你说我做的对吗？”
　　可惜，关老爷瞪着两只眼，红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二爷有些埋怨，供奉你你有什么用呢？难道是我小时候偷吃了你的供品？那你也太小家子气了，不像你的风格啊。
　　不管怎么说，关老爷无动于衷。二爷叹口气：“唉，你是不食人间烟火，不管人间事了。”
　　出了庙门，二爷紧了紧腰带，把狗皮帽子扣紧，迎着呼啸的北风，踏着厚厚的积雪，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走到了当年唐春才差点儿掉进去的那口井。此时跟多年前一样，四周被白雪覆盖，只有黑咕隆咚的井口。
　　二爷叹了口气，唉，井还是那口井，人却不是那时候的人了。如果，当初二爷不救唐春才，是不是就没这些事儿了呢？世事难料啊。
　　二爷很相信命运，相信母亲说的那句话：“人是没法跟命运较劲的。”
　　譬如，二爷当初日夜想的是素荷，素荷那小嘴唇红嘟嘟的，真的就像熟透了的樱桃，一碰就能流出甜甜的汁水。二爷每次见到素荷都说不出话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舌头上，不能打弯了，眼睁睁看着素荷从自己身边走过，留下淡淡的清香，让二爷好几天都心情不爽。下决心，下次碰到素荷一定拦下来，跟他说话。
　　二爷知道，心里惦记素荷的青年不知有多少呢。有一次，二爷几个后生正在树底下聊天，看见素荷从远处走来。王三恩嘴里咬着一棵草，乜斜着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素荷说：“我今天让素荷亲我一下，你们信不信？”
　　“哈哈，就你那熊样，竖着没有横着长，素荷能亲你？”
　　“要是素荷亲了我，你们每人请我喝一顿酒。”
　　“要是不亲，你请我们每人一顿酒。”
　　“哼，瞧好吧。”王三恩一溜小跑去了。
　　王三恩眯缝着小眼睛，跑到素荷面前：“素荷，到哪去了？”
　　“去西村我姑姑家了，你有事吗？”素荷知道这家伙是有名的混星子，着急赶紧离开他。
　　“唉，我眼睛里了点儿沙子，刚才那几个家伙轮流给我吹也没搞好，他们说女人细心，能吹好，你行行好吧。”
　　“你回家让你妈妈吹吹不是更好吗？”
　　“哎呀，素荷，眼睛可不是别的地方，时间长了磨瞎了可就害死人了啊。”三恩似乎都要哭的样子，一边揉着眼睛，“唉，人真都没有同情心啊。”
　　素荷一听，这还了得，要是真那样，这家伙不就赖上我了？“好吧，给你吹一下。”
　　三恩赶紧凑上前，让素荷给他扒开眼皮，轻轻地吹了几下。
　　素荷走后，三恩大摇大摆的过来，脸上红光满面，笑得嘴角都拉上耳朵了：“怎么样？今天从姜永足开始吧？”
　　二爷心里那个恨呐，这素荷姐怎么可能呢？光天化日之下就……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还嫁的出去吗？
　　别说，人多嘴杂，还真的出事了。风言风语传来传去，素荷难以承受，挂在树上差点吊死。最后，还是王三恩说明了真相，赔了礼道了歉，请了几个伙伴一次客，才慢慢消停了。
　　这王三恩不知在东北混的咋样了，还有三碗，还有三槐……
　　二爷依然觉得素荷是最美丽的，可是造化弄人，缘分似乎是天注定的。不知道今年过年素荷过的咋样，大龙二龙都应该懂事了。
　　二爷朝东方看了看，根本就看不到素荷的村子，一片白茫茫的，似乎整个世界都被雪覆盖了。
　　二爷忽然想起今天是初三，是我们这里女婿女儿回家的日子。昨晚都跟水莲商量好了，今年早一点儿去岳父家。一大早出来，差点儿给忘了，刚忙往回赶。
　　进了门，水莲都收拾好了，几个孩子也穿戴整齐。虽然几个孩子平时没少到姥姥家，可今天孩子们依然急闹闹地巴望着爹赶紧回来。
　　二爷在门口一露头，没等水莲发牢骚，大儿子明理就嚷嚷开了：“爹，你去干么去了？妈在家里骂你呢。”
　　水莲在明理的脑门上戳了一下：“你个汉奸，敢出卖你妈。”
　　另外三个小家伙哈哈大笑，三岁的小四明生坐在妈妈怀里，也不像前些日子瞌睡浪荡的。二爷赶紧提溜起水莲整好的东西：“开路，到你姥姥家吃好饭去。”
　　大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村口进进出出的都是走亲戚的。今年县政府发动村民搞的互助合作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家家户户都有比较好的收成，大家伙的心情格外好。
　　自古至今，老百姓要的也就是个安定的生活。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的理想真的不大，可惜，他们就这么一点点梦想，却常常被战乱打破。
　　二爷跟认识的人打着招呼，有不少的是二爷的东家，甚至还有人告诉二爷，过了年给他家打家具。
　　“哎吆，你还真有名了，比我爹的名声还大吧？”水莲眯着眼睛看着二爷。
　　“那当……不，那怎么能比得上我师父呢？”
　　“真是教好徒弟饿死师傅，幸亏你师傅是我爹，不然老人家可就惨了。”
　　“这话说的，我是那样的人么？再说，还是好人多。”
　　说着笑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岳父家门口，门口贴着一副对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
　　二爷对这幅对联很有感触，他觉得这里面既有美好的祝福，也蕴含着怅惘。天增岁月无所谓，人增寿却让二爷感觉到了岁月的匆匆，时光的不经过，一眨眼自己从顽皮的小孩成了小孩的爹。
　　师父从屋里满脸堆笑迎出来，师娘白秋霜也笑吟吟站在屋门口招着手：“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太冷了。”
　　白秋霜平时基本跟农妇差不多了，但过年，可就表现出当年唱戏的风采了，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一番，很有些头牌的味儿。马瑞银说：“你这是老黄瓜上擦绿漆——装嫩。”
　　“哼，平常日子你不让我打扮，过个年你还管啊。”
　　“我不管，可是也别太过了，毕竟咱这是农村。”
　　二爷见师娘打扮得比媳妇水莲还花哨，禁不住“噗嗤”笑了。水莲急忙掐了二爷一把，白秋霜还是看见了：“哼，你说你啊，永足，你看看啊，我闺女在你家，一年一个，生了四个孩子，看把她累的，过年也不知打扮一下。”
　　“妈，我自己不愿意的，别怪永足。”水莲把小四儿送到白秋霜的怀里。
　　白秋霜接过孩子，在小四儿的脸上亲了一口，小四儿掉过头去：“姥姥有味儿。”
　　“嗨，这小兔崽子，你妈身上没味啊？”
　　进了屋，大家都上了炕。吃着花生瓜子，拉着家常。不一会儿，小姨子和连襟带着两个孩子也回来了。二爷平时跟连襟李东宝走的不是太近，感情也不是太近乎。小姨子秋菊有点像她妈，好吃懒做爱打扮。
　　二爷不得不又一次相信命运，秋菊嫁给城里的做买卖的，也是凑了巧了。
　　一次，二爷带着水莲和秋菊去县城，秋菊非要吃火烧。二爷就让她自己去买，结果好一会儿没回来，水莲慌了，赶忙到埔子里找，却没找到。一打听，原来秋菊来买火烧，包好火烧刚要离开，一老太太倒在铺子门口。秋菊赶忙扶起来，送回家去了。
　　那老太太是隔壁杂货铺老板的娘，70多岁了，有点糊涂。回家后高低不让秋菊走，说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孙女回来了。
　　二爷和水莲进门的时候，老太太还把着秋菊不松手，弄得一家人也没办法。
　　水莲一看，来硬的真不行，上前坐在老太太面前：“大娘，你认识我吗？”
　　老太太一看，拊掌大笑：“你不是我孙女吗？”就要去抓水莲的手，水莲急忙躲开。
　　秋菊脱了身，躲在一边，可能是太慌张，一脚踩在一个人的脚上，抬头一看，才发现旁边站着个小伙子，一米七八的个头，眉清目秀，微微笑了笑：“没事儿，让你受惊了。”
　　秋菊的眼都直了，村里哪有这样的小伙子啊，不觉得脸发烫，心发颤。
　　临出门的时候，老板向二爷打听秋菊：“这姑娘可有婆家？”
　　没过几天，杂货店老板就托人来提亲，秋菊一口就答应了。马瑞银打听了一下，挺满意，择了个黄道吉日，就结婚了。结婚后，秋菊就像掉到福窝里去了，丈夫对她百依百顺，还不用她干活，整天在铺子里收收货款。
　　正在谈着，舅哥福生一家四口也回来了。福生现在是沙湾区区长，一天到晚脚打后脑勺，忙得几个月见不着他的面。
　　福生跟二爷谈得来，二爷问：“哥，听说外面打得挺紧。”
　　“日本鬼子蹦跶不了几天了，同盟国的军队在诺曼底登陆后，德国人已经腹背受敌，根本顾不上日本人了，咱们再一咬牙，就挺过来了。”
　　“唉，可有盼头了，这几年真是不消停。”二爷捏了点儿烟末儿在烟袋锅里，吧嗒了两口，吐出一串儿烟圈儿。
　　“日本人走了，咱也不一定能消停。”福生脸色凝重，“你没看到唐春才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共产党和国民党免不了一场决战。”
　　一听唐春才，二爷心里一哆嗦，烟袋掉在炕上，让福生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