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传奇 七、机关

　　六指神匠其实已经没有六根指头了，他在一次做事的时候将左手的食指不小心打断了。
　　但是即使只有五根手指，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手艺。
　　闻笙找到六指神匠的时候他正在睡午觉。
　　这会儿六指神匠却已经在马车里，而且已经三天没睡午觉了。
　　佘结舌道：“我已经三天没睡午觉了。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那儿我是不是去过？我们去那儿到底去干什么？那儿到底是哪儿？”
　　这句话佘结舌三天来已经差不多问了五六十遍了。
　　幸好佘结舌不会武功，不然还不知道这一路如何折腾呢？
　　好马拉的车比一般马拉的车要快，但是再好的马若是踩错了地儿，那马车也就跟着完蛋了。
　　铁花男和闻笙只觉得一阵翻滚，马车已然卡住了。
　　马和马车已经全部掉进了一个大坑里，草原上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多出这样一个大坑来的，这个大坑显然是别人挖好的。这样一个大坑，就是十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要不间断地挖三天才能完工。
　　铁花男和闻笙都不是一般人，他们已经架起佘结舌，飞了上去，可是那大坑上忽然遮来了一张铁网，然后铁花男和闻笙就看到了一个人——草上鱼。
　　
　　离梦伤、铁花男、闻笙、小刀、佘结舌、草上鱼，这六个人竟然在来草客栈一起喝酒聊天，准确地说除了草上鱼和佘结舌以外，其他人都只能看着酒菜，因为他们都动不了。
　　第一个开口的是离梦伤。
　　“江湖中人都说草上鱼是一个心狠手辣、为非作歹之人，没想到你现在却为我们备置了酒菜，只可惜酒如果喝不到嘴里，那么再好的酒都只是马尿。”
　　草上鱼也早已换了一身装束，人靠衣装马靠鞍，再好看的人打扮成叫花子都难看的要命，但是再难看的叫花子若是像草上鱼这样打扮，那也一定不会太难看。更何况草上鱼本来就不难看。
　　草上鱼道：“江湖中人说的话不一定都是真话，不听也罢，就像这酒一样，未必都是好酒，所以不喝也罢。我和落侠打了一个赌，只要他能走得出神匠先生设计的机关，我就放了你们。”
　　佘结舌道：“原来如此，可是我那机关一般人是破解不了的。别说破解，就是闯都闯不过。纵是柳子落，我也有足够的信心。那宝库中的第一道机关其实是在第三道门的入口处，前两道门根本没有机关。”
　　离梦伤道：“为什么前两道门没有机关呢？”
　　“因为人们都有一种惰性心理，倘若第一道门没有机关，第二道门没有机关，那么他就会理所当然地觉得第三道门也没有机关，就算是没有这样觉得，那么他面对第三道门的时候也一定会放松警惕。”
　　离梦伤道：“我忽然发现原来你这个人竟然是个老狐狸。”
　　佘结舌笑道：“这句话说的不对，你既然说‘我这个人’，又怎么会是‘老狐狸’呢？人就是人，狐狸就是狐狸，人既不会变成狐狸，狐狸也不会变成人。狐狸呢……”
　　铁花男赶紧打断他道：“别狐狸人的了，你快说说你的机关吧。”
　　佘结舌道：“第三道门的入口处每个地方都是机括，无论是踩到左右上下哪个地方都会触动机关。这道机关是连箭机关，机括板的下面垫着一个三角形的支架，机括板末端有一块横放着的木板，木板上有十盏长明灯，每盏灯对准一个拉弦绳，一共十张弓，固定在架板上，每张弓有六根箭。踩到机括，机括板末端翘起，长明灯烧断拉弦绳，弦紧绷，箭射出。”
　　铁花男道：“这道机关不是一个简单的机关吗？”
　　佘结舌阴笑道：“这当然是简单的机关，但是简单的机关有时候也不一定简单，简单的机关有时候也很复杂，简单的机关一旦变得复杂了，那就厉害多了。这道简单的机关的厉害之处就是我改变了那六十根箭射出后的落点，那六十根箭，每一根都会落在机括上，那固定弓箭的架板后面镶着三个弹簧，之前的六十根箭射出后，弹簧会立刻再次推出十张弓，而之前的那六十根箭只要有一根射到机括上，这道连箭机关都会再次启动。如此往复，一共有六组弓箭。”
　　
　　柳子落见过不少暗道机关，草上鱼的暗道和柳子落之前见过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柳子落已经转过了两道门，还是没有任何机关。
　　有时候有些东西一旦没有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那就一定有古怪，有问题，而且还是大古怪，大问题。
　　所以越是安全，柳子落就越是小心，但是小心不是害怕，柳子落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没有害怕过。
　　“嚯”，这轻微的一声响就出现在了这暗道的第三个转身处，柳子落刚刚落脚，响声已出，他正欲抬脚，只听得一大片破空之音迅疾而来。
　　六十根急箭从各个方向直接将柳子落全部的退路堵死。
　　柳子落手掌一翻，只见一片白色直接迎上了那一片箭矢。
　　但是机关能一次发出六十根箭，柳子落的手却不能一次落下六十颗棋子。
　　所以柳子落已经展动身法，避开了几十根箭，但是那几十根箭竟然全部射在了柳子落之前落脚的地方。
　　柳子落虽然不懂机关消息，但是他也知道这种天衣无缝的设计必然有缘故。
　　果然，柳子落只见那箭刚一落地，那块机括又动了，然后又是一片箭矢破空而来。
　　柳子落何等聪明，已然知晓了这道机关是用机关中的箭来再次重启机关的设置。
　　不等柳子落细想，第二波箭已然近前。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已被这些箭射成了刺猬，但是柳子落不是别人，他已然再次避开了这第二波攻击。但是在这么密集且无间歇的箭矢中，纵然是柳子落也无法向前移动半寸。
　　“这箭波不知道还有多少，倘若一直这样下去不知道要避到何时？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破解了这机关。”
　　忽然那第二波箭再次射进了那块机括板中。
　　柳子落忽然明白了。
　　“每次都要靠那块机括板才能启动箭矢，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破坏机括。”
　　柳子落忽然一笑，只见第三波攻击再次临近，但是这次柳子落避开箭的时候并没有向前，而是向后。
　　眼看着那些箭就要射在了机括上，柳子落身形一动，只见人影一闪，已然随着那些箭一起落在了机括板上，但是柳子落刚一落定，脚下发力，便直接将那块机括板踩了个粉碎。
　　“咔嚓”，只听得一声响，这一次却再没有箭矢飞了过来。
　　
　　离梦伤道：“你的箭矢虽然厉害，但是你不知道柳子落的轻功更厉害。”
　　佘结舌笑道：“箭矢厉害，轻功也厉害，箭矢厉害是箭矢厉害，轻功厉害是轻功厉害。如果箭矢厉害，轻功比箭矢更厉害，那么箭矢就不一定伤得了轻功，箭矢……”
　　离梦伤突然开口打断了他：“老头，我们都知道你绕口令很有本事，但是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好好说话是说话，绕口令也是说话，既然都是说话，我们为什么不好好说话？”
　　佘结舌笑道：“后生可畏，没想到你竟然将我这本事都学了去。”
　　继而又道：“若是柳子落，想要避开箭矢也绝非难事，但是我的机关不仅仅只这一道。”
　　闻笙道：“那你的第二道机关设在何处？”
　　佘结舌道：“我的第二道机关就设在第四道门处，因为地势的原因，三四两道门离得最近，这样就可以使他没有休息的时间。”
　　铁花男道：“那机关又是什么？”
　　佘结舌道：“第二道机关的关键在第四处暗道，第四处暗道特别窄，只能容两人并肩，但其实真正的暗道并没有那么窄，只因为我在第四暗道里多加了两堵墙，在两堵墙后的左右上下中分别镶嵌了五个特制的大弹簧，而且上面的弹簧力度比下面更大。在两堵墙之间分别找了十四处着力点，用大腿粗的柏木顶住。又在暗道上方反向用绳子悬挂了两柄极其锋利的大斧。一旦碰到机括，两把斧头就会来回摆动，第一把斧头掉落后，则会顺势砍断对面架着斧头的绳子，所以两把斧子就会同时相互摆动起来。斧头一旦摆动，那两堵墙之间的十四根木头就会被砍断，墙后的大弹簧就会推动两堵墙往一起靠。”
　　铁花男忽然道：“那机括又在哪儿？”
　　佘结舌道：“机括？第二道机关的机括就是一道门。勒着前一把斧子的绳子下面架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刀连着门，推开门，刀向上，割断绳子，第一把斧子就会动起来，机关就会整个动起来。”
　　草上鱼又说道：“顺便说一下，为了增加机关的威力，我特地要求佘先生将第四道暗道修的很长。”
　　佘结舌道：“柳子落是绝对不可能闯得过这道机关的。”
　　
　　柳子落穿过第三个暗道，就看到了一道门，一道红漆大门，雄伟壮观的大门。
　　柳子落嘴角一笑，推开了门。
　　“锃”！柳子落只觉一声刀响，就听到了一阵疾风自头顶而来，暗道两旁的油灯闪烁不定。
　　柳子落只一抬头，就看到了一柄大斧。
　　那大斧带着铁链的声响眼看着就要落在柳子落的面门之上。
　　柳子落脚下借力，顺着大斧的方向，跟着大斧飞了出去。可是那大斧越来越快，便已将柳子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大斧一路砍断了那些横在暗道之间的木头，两堵墙忽然“轰轰”地响了起来，而且两堵墙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小。
　　大斧在铁链的带动下又向上甩了去，柳子落正欲飞身过去，忽然又看到那大斧去而复返，返势竟比去势更为凌冽，而且竟然还调了头。
　　而下方的两墙之间的缝隙已然不足两尺。而且越是往上，墙合并的速度越快。
　　柳子落刚刚让过那把调了头的斧子，竟然又看到了一柄和之前一样的大斧呼啸而来。
　　这时柳子落才恍然明白，并不是大斧调了个头，而是有两把大斧来回摆动。
　　柳子落眼神一亮，只借力轻轻一跃，就跃上了那把大斧之上，顿时那斧头速度慢了不少。
　　刚刚回过头，只见另一把大斧又去而复返，柳子落一抬头，扯住铁链，双脚夹住大斧，使劲往上一提，这一把大斧就砍在了刚来的那把大斧的铁链之上，大斧之锋利砍断铁链轻而易举，柳子落握住那断了铁链的斧头，又砍断了另一把，那大斧一柄少说也得二百斤重，柳子落竟然一手执一柄，就如同拿着两柄木斧一般轻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两堵墙之间的缝隙已经不容柳子落正身通过，柳子落双手一翻，将两柄斧头砍进了墙里，手上发力，那斧头竟然在两堵墙之间划过，两堵墙合并之势顿时减缓。
　　柳子落借着那一划之力，顿时跃起，侧着身子直接向暗道深处飞去。
　　谁知那暗道竟然比柳子落想象的要长的多，墙又开始动了起来，柳子落身子一沉，再次借力，便已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离梦伤依旧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但是他的心里早已泛起了惊涛骇浪。
　　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和牵挂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表现，尤其是朋友，尤其是像柳子落和离梦伤这样的朋友。
　　小刀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永远抱着他的那把大刀，与他无关的话题，他从来不说话。
　　可是他忽然开口了。
　　“那你的第三道机关又是什么？”
　　佘结舌笑道：“柳子落根本就过不了第二道机关。”
　　闻笙道：“万一他闯过了呢？”
　　佘结舌道：“别说他闯不过，就是他闯过了第二道，那么也一定会死在第三道。”
　　离梦伤道：“说来说去，你的第三道机关到底是什么？”
　　佘结舌道：“我的第三道机关就是一盘棋。”
　　闻笙道：“一盘棋？什么棋？”
　　佘结舌道：“这么多年来，我自己研究出了一个棋局，我自认这天下能解开这棋局的人罕有。”
　　铁花男道：“这棋局又有什么机关？”
　　佘结舌道：“黑白两种棋子在一个棋盘上可以排列出无数种形状，我的棋局解开后就会在棋盘上固定的方向，出现固定的形状，而这固定的形状，又是用固定的棋子排列出来的。棋盘上已有的棋子不能动，倘若他落下的棋子数刚好和我所固定的棋子数一样，但是又没有落在我所固定的方向上，没有排列出我所固定的形状，机关便会启动。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而且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解开了棋局，自然会有门出现。”
　　离梦伤道：“所以这盘棋就是机括？”
　　佘结舌道：“对。”
　　铁花男道：“那机关又是什么？”
　　佘结舌道：“机关是坍塌，机关启动后，这条暗道的顶部就会直接掉下来，在暗道的顶部我用大理石砌了两丈高，两丈宽，两丈长的大石墩。暗道顶部一旦坍塌，别说是柳子落，就是苍蝇也飞不出去。”
　　
　　柳子落刚刚飞出暗道，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那两堵墙已然合并在了一起。
　　“这个佘结舌果然厉害。”
　　柳子落抹了抹额头的汗，继续打量这条暗道。这不是一条暗道，而是一间暗室，一间石室。
　　这间暗室里只有一个棋盘，一盒白子。
　　柳子落走进几步，细看之下，已然看懂了这是一个棋局。
　　“看来只有解开了这个棋局才能出现出口，草上鱼请佘结舌设计这些机关并不是为了考验谁，而是将欲进去之人置之死地，所以解棋局应该只有一次机会，走错一步，又不知会有怎样的机关启动。”
　　“呵呵，柳子落啊柳子落，没想到你一生落子落子，竟然真的会有落子这么一劫。”
　　柳子落做事情的时候一般都会让自己保持足够清醒的头脑，但是他现在忽然想喝酒了，而且还想喝醉。
　　但是此地此时此刻没有酒。
　　柳子落虽然心里想的是酒，但是眼睛看的却是棋盘。
　　他既然那棋子做兵器，自然对棋也少不得研究。
　　所以他已经看出这盘棋，黑子使用急攻，但是无论如何白子都游刃有余，似乎大有赢的迹象，但是佘结舌却让他来下白子，这太有反常理了。
　　柳子落不是一个犹豫的人，想好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所以他现在已经落下了第三颗白子。
　　柳子落忽然发现原来白棋并不是游刃有余，白棋其实已经很危险了，再观前棋，才发现原来白棋其实有还几次机会可以下手，但是始终没有下死手，对于黑棋的进攻，白棋只是避让而已，所以白棋虽危，依旧不会输。
　　柳子落笑而不语。
　　“看来这佘结舌也是一个彻悟之人，倒也有趣。”
　　
　　夕阳，日落。
　　一个放老牛的老人正在给一个放小牛的小孩讲柳子落的故事。
　　小孩问道：“那柳子落到底有没有解开那盘棋局？”
　　老人答道：“解开了，当然解开了。”
　　小孩问道：“到底怎么解？”
　　老人答道：“只有一个字。”
　　小孩问道：“什么字？”
　　老人答道：“‘仁’。”
　　小孩问道：“仁？”
　　老人说道：“对，仁。”
　　小孩问道：“什么是仁？”
　　
　　离梦伤忽然说道：“佘老头，那你这第三道机关到底该如何破？”
　　佘结舌道：“破？如何破都是破？破法自然破之人知道，我又没破，又如何知道如何破？”
　　闻笙道：“那过了你这第三道机关，还有几道？”
　　佘结舌道：“还有一道，最后一道。”
　　铁花男道：“最后一道机关是什么？”
　　佘结舌道：“最后一道机关就是没有机关。”
　　离梦伤道：“没有机关？没有机关是什么机关？”
　　佘结舌道：“没有就是没有，也就是无，没有机关自然就是没有机关了，也就是没设机关。”
　　继而又道：“最后一道机关就是一道门，但是这道门前却有诸多五行八卦，两仪四象，奇门遁甲的设计，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幌子，其实那道门就只是一道简简单单的门，只需推开那道门就到了宝库了。”
　　铁花男道：“为什么最后一道门没有机关。”
　　佘结舌道：“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难道都得问个为什么吗？有些事情有原因，有些事情没有原因，谁又能说没有原因的事情是不合理的事情呢？有时候有原因的事情往往是不合理的事情，没有原因的事情才是最合理的。但是，最后一道门没有机关还是有原因的，最起码有两个原因。第一，倘若有人闯过了前面的那些机关，那么再厉害的机关又有什么用呢？第二，如果有人破开了我的棋局，那么这宝库，进不进去都已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闻笙道：“这又是为什么？”
　　离梦伤忽然道：“为什么得看是什么，如果什么都不是，那为什么就是不为什么，但是纵然有时候是什么了，那为什么其实也是不为什么，不为什么也就是为什么。”
　　佘结舌笑道：“哈哈，胡说八道。”
　　
　　柳子落的前方是一道门。
　　柳子落现在就在一个太极阴阳图的中心位置上站着。
　　在他的四周，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大大神兽。
　　其间还有金、木、水、火、土。
　　在那道门前的地方排列着八卦，更有马、相、車、炮、士、兵、帅各自按照不同的方位一致朝前。
　　柳子落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直接走到了门前，推开了门。
　　柳子落知道，推开这道门需要的不是力气，不是敏捷，不是武功，而是勇气。
　　这世间有多少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有勇气不顾一切地去选择？
　　无牵无挂，方能不顾一切。
　　
　　铁花男道：“那他进到宝库后又该如何出来呢？”
　　草上鱼忽然道：“若果他真的能进去，还怕他出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