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第三十九回）婚后协议书

　　周凯在北京呆了几年，他还好，念得字正腔圆，不过她看到周凯脸都红了，也使得他那张脸更加不忍直视。他妈精心挑选的这套米色西装并不适合他，还有脖子上那条大红色的领带，太刺眼了，梅影难过地闭上眼。
　　
　　第一个节目勉强过关了，接下来他们俩又被要求站在凳子上去合咬一颗被拴好的糖。他们俩摇摇晃晃地，又不能伸手去拿，好不容易快碰到那糖了，那扯杆的人却又开始作弄他们，将那栓糖的杆子不停地摇晃，糖没咬着，梅影的整个身体倒是扑在了周凯的怀里。
　　周凯搂着她从凳子上下来，又是一阵笑声不绝于耳。看样子大家应该还算满意，梅影也不气恼了，大喜的日子就由得他们闹吧。梅影突然发觉自己成熟了，收敛着自己的锋芒，将身体里的那一根根刺也一并拔下了。毕竟，这里从此就是她另外一个家了，今天她结婚了，从女孩子变为了女人，她不能再任性地当众甩脸子，她应该满足他们的愿望，极力地配合。
　　最后一个节目就是新郎亲吻新娘，看着周凯的脸涨得通红，她实在是难以忍受他的扭捏，她只想赶快把这些过场走完。梅影一把将周凯拉了过来，在他厚厚的唇上亲了一下，还示威地环顾着四周：“够不够啊，要不要再来一个？”
　　又是一阵满堂的喝彩，连周凯他们单位的同事也不停交头接耳，对她侧目不已。既然被小伙伴们叫作“影哥”，自然不能失望于他们，扫了他们的兴致。谁说羞涩就一定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啊？不就闹个洞房让大家开开心吗，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遂了他们心愿便好。这时候徐燃和燕玲出来打圆场了。
　　
　　“行了，行了，大伙儿都下楼打牌去吧，都折腾一天了，新郎新娘也该入洞房了哈。”燕玲一边说一边拉着单位的几个同事往外走。
　　“谁一会儿肚子饿了就找我哈，我给大家煮宵夜吃。走吧走吧，楼下的桌子早都摆好了。”燃燃也替他们解着围。
　　看着众人说笑着渐渐离开，梅影突然很感激这些闹洞房的人，这样她和周凯就可以稀里糊涂地睡下，反正他今天在陪长辈们那桌时也喝了不少，脑子哪那么清醒，哪里还会去在意身边的女人是不是处女。想到此，梅影心里一阵窃喜。
　　
　　这日子，她可是掐了又掐，算了又算，一准儿错不了。最好能让周凯他妈看到那带血的床单，这样她更加名正言顺地冒充黄花大闺女，今后说话也理直气壮些。
　　其实她是不想睡觉的，虽然很疲惫了，但也是真的想借着新娘子的手气去打几圈麻将的。都说新人手气好，倒很想去印证一下。看着楼下热闹的场面，她也要去加入，一会儿等周凯睡迷糊了再上来不迟，免得他开灯来审视她的身体。
　　“小影，干嘛呢？让他们慢慢玩吧，我姐他们会照顾好的，不是还有徐燃和燕玲吗？他们办事你还不放心啊。没见厨房里那么多吃的，饿不着他们。”周凯怕是一早就惦着这新婚之夜了，有些着急地把正要下楼的梅影拉住。
　　“我想下去打麻将，都说新娘子手气好，都好久没尝过赢钱的滋味了，最近老是输，我这心里毛焦火辣的。”
　　“小影，你发神经啊？今晚是咱们的新婚之夜啊，哪有你这样做新娘子的，我妈知道了又会不高兴了。赢什么钱啊，你也不像是在乎钱的人哪，每次给你都不要。”
　　“真是扫兴！算了，不打就是嘛，今晚别给我提你妈，没见她一整天都板着脸吗，不就是我爸没来吗？我爸身体不好，不可能硬撑着来喝喜酒吧，一点都不体谅人，整天就知道叫别人这样那样，都不知道你妈这官是怎么做的，就这素质，还不及我万分之一。我真弄不明白，你妈是不是上海人啊，小气巴拉的，动不动就生气。”
　　“你永远都是对的，行了吧？你还真说对了，我妈的奶奶就是上海人，前年还陪我妈回上海去给老祖宗们上了坟。现在那边也没啥亲戚了，都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认不到，这次结婚也就没请他们了，大老远的跑来跑去也麻烦。小影，人家上海人又没惹你，也别这样说妈哦，去洗个澡，咱们睡觉吧，都累了一天了。”
　　“难怪，真被我猜中了啊，嘿嘿。你先去洗吧，我把床上收拾一下，这些人干嘛送这么多床单被面啊，还不如折现来得痛快，都不知道要放哪里，真是烦人。”
　　
　　梅影没去过上海，也不是对上海人有偏见，她的这套理论都是听别人说的。说是上海人特小气，请人吃饭也是小盘子小碗的，几乎都吃不饱。
　　“你啊，真不知说你什么好，你是爱钱呢还是跟钱有仇，我给你的又不要，人家没送钱你却要生气。”周凯有些不解地回着话。
　　“其实我倒是挺喜欢人情薄如纸这话的，钱不也是纸吗？要是把这些纸换成钱，还要人情来做什么？整天在家数钱就好，想起来都特痛快。”
　　“我说小影，真不知你这小脑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尽是些歪理悖论。”周凯甩甩脑袋，拿着拖鞋洗澡去了。
　　
　　一看他走了，梅影关上门，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早就备好的那两张协议。
　　梅影非常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记得那天在家写这个协议时，她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一桌，晚上吃饭时也一个人偷偷地乐。一想到那些字字句句，又险些被嘴里的饭呛了。写好后她还给丹姐抄录了一份寄去，前几日丹姐在回信中说，她的这封信完全把他和曹斌那顿晚餐给搅黄了，他们俩简直笑到肚子痛，一致认为她不做文章实在屈才了。
　　丹姐也一直帮她打听着冷旭的消息，听说他和强子从起初的倒腾服装到后来的倒腾钢材，还算混得不错。但他们总是居无定所，也没个确切的地址，只有等春节回到老家，才能托旧日的朋友们帮忙打听一下。丹姐说他们班里的同学每一年春节都会聚一下的，只可惜去年冷旭和强子并没回家。前一次在信里，梅影就让丹姐有机会见着冷旭就告诉他，她要结婚了，从前那些美好的回忆她永远都不会忘，但也希望他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当时写那几句话时，梅影心里是很酸涩的，因为爱情是自私的，她并不想冷旭忘了她，甚至她希望，他能在心里爱她一辈子!
　　
　　梅影的婚礼丹姐没法来，给她汇了礼金来，可梅影总想着今后能在她孩子满月时给她汇去更多。是啊，丹姐都有儿子了，看到那照片上圆润的小脸蛋和胖嘟嘟的小手，实在是可爱极了。可是，她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生孩子了。虽只是一个誓言，但也算是对那死去孩子的一个交待吧，也是对那一段苦涩回忆的一个了结。现在只要一看到那些大肚子女人，她就会想起那一个夜晚在手术台上的挣扎，还有那一滩滩从她身体里流逝的鲜血。
　　梅影和丹姐的情谊已经有超然出尘的境界，但她还是深感欠丹姐太多了。丹姐甚感遗憾她没能跟冷旭走到一起，但也了解了周凯对她的好，也是在信里面祝她幸福的。千万句话汇成一句，就是希望她能开心快乐。她心里清楚，她和丹姐，冷旭和强子，他们四个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有很多话别人听不懂，但他们心里是意会的。
　　不错，只有一个世界的人才能在一起纵情地欢笑，才能一起悲恸地对天长啸，他们让年轻的岁月肆意地挥洒，他们任性而狂傲，甚至他们可以让拳头和鲜血来浸染那一段青涩年华。他们有炽热的情怀，也有一颗无畏的心，他们的青春变了味儿，可是却另有一番别样的痛快淋漓！
　　
　　坐在床边，梅影的思绪又飘远了。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这样去想另一个男人是不是不太妥当啊。甩了甩头，让自己的身心都回到这屋子里来，再一次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婚后协议
　　甲方：梅影
　　乙方：
　　
　　甲乙双方本着自愿、平等、公平、诚实、诚信的原则，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梅影同志坚守的理念和先前的约定，现签定本协议，请周凯同志务必遵守和执行。
　　
　　第一条：在婚后的生活中，梅影同志不必做饭。不是为了免受油烟之苦，只为了让青春的容颜历久如新，不让周凯同志承受不良的视觉冲击，从而产生审美疲劳，导致身心的不健康和婚姻生活里一些不合谐的因素。
　　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让全家人在饱受工作劳累之余还让胃受折磨。可口的食物和饮食的规律性是家人健康的首要保证，而梅影同志显然不擅长做饭，半生不熟，或是糖盐不分，哪天说不定将洗衣粉当作味精，这都是大家不想看到的。梅影同志也不愿意做千古罪人，经常洗肠胃也会洗出毛病来的。是的，梅影同志可以学，但厨艺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做厨师的。要想保障全家人的一日三餐，非朝夕之间就能解决的。民以食为天，请周凯同志慎重考虑！
　　还有一点不能忽视，厨房里的蟑螂和夏日里的苍蝇不是梅影同志所能左右和控制的，这些大自然豢养的宠物总是既任性又调皮，难免会在梅影同志炒菜时出来唱唱小曲儿，陪她解解闷，因为梅影同志也很任性很调皮。这些不明飞行物很有可能跑到锅里或者碗里去唱“锅碗瓢盆曲”，若是把全家人惊出一身病来，从此患上了厌食症，那梅影同志还有何颜面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周凯同志也算是家资颇丰，扶危救困是我们每一个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人心都是向善的。为了给更多的人一个就业的机会，为了让这个社会大家庭更加地和谐，也为了让这个家更加地窗明几净，就请个保姆吧！相信周凯同志最敬爱的母亲雅琴同志也不会反对此提议，她老人家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功德无量之善举的。
　　第二条：在婚后的生活中，梅影同志不必洗衣。虽然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洗衣机，但也有一种营生叫干洗店。洗衣机虽说很省力，但其原理和构造还有待提高，因为有很多污垢无法根除。色彩学对于梅影同志来说是一项难解的课题，深色和浅色为什么不能相溶，这令人困扰的问题在大学期间就一直缠绕着梅影同志。以前是，现在是，相信今后依然是。为了全家人的穿着整洁清爽，为了不影响咱们整个城市的市容市貌，请周凯同志务必听取梅影同志最中肯的建议。
　　梅影同志的手也历来娇嫩，稍有不慎就会受伤或者过敏，实在有碍观瞻。为了不影响周凯同志对于一切美丽事物的向往，也为了不影响周凯同志在拉梅影同志小手时的触感，请细细斟酌，也请好好执行。如对第一条无异议，第二条也就不存在了。
　　第三条：在婚后的生活中，梅影同志不必把时间和精力花在生儿育女上。梅影同志虽谈不上饱读诗书，却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青年，“四个现代化”还翘首以盼地等着我们去实现，改革开放的春风又激荡着我们青春飞扬的心，先大家，后小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梅影同志坚信，毕业于中国最高学府的周凯同志更深谙此理。是的，我们要破除一切的旧思想，新青年就必然有新思维，我们应当怀揣一颗勇敢而激昂的心，将自己溶入时代改革的潮流中，将我们青春的身体奉献给党和人民，不辜负我们热爱的祖国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老一辈人传宗接代的旧观念为梅影同志所不齿，我们虽已成家，但未立业，请周凯同志莫负梅影同志一番苦心，好男儿理应志在四方，而非老婆孩子热炕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与周凯同志共求索！
　　
　　本协议的存在、效力、解释和终止权归梅影同志所有！如果周凯同志有反驳或是拒签的意向，如何裁处民政局自有决断。
　　
　　本协议一式两份，双方各备案一份，复印件无效。
　　
　　本协议经双方签字画押，自今日起生效。钦此！
　　
　　甲方：梅影
　　
　　乙方：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