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倒流（二十九）

　　很快，其余四人也被拿下。
　　万事俱备，只欠资金。
　　又一个月过去了，还是筹集不到资金。期间，大伙儿劝水文章拖欠村民一个月的工资，先成立建筑公司。水文章不同意，他力求完美，一言九鼎。信誉是最大的资本，如果失去信任，一切都无从谈起——这是水文章的人生格言。
　　小麦一天天长高，拔节抽穗，颗粒在饱满。浇水、灭虫、施肥，拾掇场院，麦收麦种，三夏大忙不知不觉来到眼前。借此砂厂放假一个月。
　　在这期间，水文章一刻也没闲着，更无暇收拾自家的承包田。他进城两次，希望能得到商水益的资金支持。半年来，商水益也够哥们义气，总是在危难之际帮他度过难关，水文章深感欣慰。在商言商，如果不是互惠互利，双方都赢利，生意不可能做得顺风顺水，保持长久。水文章已经从“无私奉献，不求回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理想境界回落到现实中，适应日益更新的社会，融入千变万化的市场。
　　水文章感觉上次开口借钱，实在不妥，商人还有“过剩”的资金吗？再说，即使有也是有融资成本的，哪有免费让人使用的？水文章越想越感到自己太天真。如果按照银行贷款利率支付，也许能达成这笔交易；再有，年少时商水益常在自家蹭饭，这笔情感难道他忘却了？
　　
　　水文章心揣满满的自信来到了商水益的公司。
　　第一次，商水益去南方出差，签订一份大订单。水文章没有逗留，直接返回汶上。他现在是村主任，又是村书记第一人选。基层村庄的工作头绪多如牛毛，老书记虽然挂着名，但是具体工作开始向水文章移交。老书记这是给他加担子，让他尽快适应村两委的全面工作。
　　第二次，他还是慕名而来。他不想打电话预约，他对电话预约有一种不祥之兆。恰巧，商水益河北出差刚回来。
　　“商弟，我还是为成立建筑公司的事来找你，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商水益意想不到水文章进步如此之快，先不说交易成功与否，单是这思想变化就令人咂舌。商水益内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是一阵波澜。人在江湖飘，已见多识广。
　　“哈哈，水哥。说来听听。”
　　“我上次开口向你借钱，越想越觉得不妥。都是在做生意，哪有白用别人资金的？我想用银行贷款利率借你的，好不好？”水文章喜欢开门见山。
　　“就这交易啊，水哥。我手下实在没有多余的现金，凭咱俩发小的关系，有剩余我肯定借给你，什么利息不利息的。”
　　“你的门路多，替我借一下也行，反正不能让人家吃亏，实在不行，比银行稍高的利率也可以考虑。”水文章表面冷静沉着，内心已着急上火。
　　“让我考虑考虑，这毕竟太突然。”
　　商水益想了良久，站起来，径直去了办公室，把水文章一人留在客厅。
　　大约半小时，商水益回来了。
　　“水哥，我已把你的需求电话告诉了一位朋友，也是生意人，看他有没有多余的资金帮助你。有些事不能过急，走，出去吃饭，下午听听他的回复。”
　　
　　水文章坚决不出去，他怕再让商水益破费。执拗不过水文章，商水益只好打电话让对门饭店从来“四菜一汤”。水文章、商水益和公司女员工史莉莉一起进餐。
　　饭毕，史莉莉收拾完剩余饭菜，三个人一起欣赏双卡录音机里播放的靡靡之音。
　　“又见炊烟起，暮色照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水文章没心思去欣赏优美的旋律，邓丽君甜美的嗓音。诗情画意虽然美丽，但我心中只有为建厂筹资。
　　商水益和史莉莉听得津津有味，哼着旋律，节奏到位。看来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不然二人怎能配合的如此默契？
　　水文章感觉满身不自在，说去趟厕所，躲了出来。
　　水文章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忽然，一阵疾风，黑云压城，看来天要下雨。水文章急忙返回，不得不打断二人的靡靡情调。
　　“刚才，那位朋友回电话了。”商水益见水文章进来。
　　“商经理让我去找你，结果不知你去哪了？”史莉莉娇滴滴地说。
　　商水益示意史莉莉关掉录音机，下楼上班。
　　“什么情况？”水文章迫不及待地问。
　　“没想到对方提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要求。”商水益显得很无奈：“对方有资金，不想高息借给咱，他说他出资成立公司，聘请你为总经理掌管企业，员工都从你们村庄招聘，利润分配等细节再另论。”
　　
　　水文章大吃一惊，这怎么能行？全村村民不成了给公司打工，最后公司赏给点工资钱，这和招商引资有什么区别？
　　尽管招商引资也是政府一再提倡的经济发展模式，村民也能从中受益，但工人和公司只是劳资关系，不是主人，我们没有一丝话语权。水文章不想赶时髦，他坚持走集体发展经济模式，凝聚村民的合力，群策群力，共同发展致富。
　　“这，这，怎么能行！对方有没有回旋余地？”水文章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炊烟，又被无情的风吹散。
　　“对方很坚定，虽然是朋友，都是生意场上认识的，无利不起早。哪有像咱兄弟之间情义无价？水哥，你回去再商量一下，也许村民都乐意。”
　　“好的，不管行不行，首先谢谢你！”水文章紧握住商水益的双手：“天要下雨，我要赶回汶上。”
　　一路颠簸，一路沮丧。
　　水文章想，绝不搞招商引资，没有必要回去商量，免得被急功近利之人干扰，影响了大策略。实在筹集不到资金，就等秋后铁矿石开采有了资金再成立也不迟。
　　长途汽车一路向东，家乡的方向光芒四射，晴空万里。几声雷声，渐行渐远。当前，有些村民正在晒晾麦粒，有的还在场院脱粒，回去要动员村民抢收抢种。今年的天热来得早，入夏早，雨季也来得早。河床上开采的砂石还有一部分没运载出来，一定要赶在河水来临之前。水主任思考着全村的布局。
　　几天后，瓢泼大雨开始袭击汶水上游。没办法，部分砂石来不及运出，村民们不得不鸣金收兵。
　　
　　今年的第一场洪水就来了下马威，声势浩大，波涛滚滚。洪水过后，被采挖的凹凸不平的河床又恢复平整细腻，一点也看不出“战后”的狼藉。
　　可有一处是特例。在汶水村下游、汶下村上游交界处，河中央偏向南，有一大坑没有冲刷平整，在河水的掩饰下一马平川，却隐藏了天大的隐患。
　　
　　暑假到来，一群小学生下河游泳打水仗。累了，来到南岸边浅水处逮鱼捉虾。儿童们的骚动，惊动了水草中一群鲫鱼，“扑棱扑棱”顺水而窜，水面划出飘动的亮线。学生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去追赶鱼群。跑着跑着，“噗通”一声，最前面不见了踪影，一会儿又浮出水面，扑腾几下，喝几口水，又沉下去，再也没有上来。学生们吓傻了，都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等反应过来，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快跑回家去叫大人们来救人。孩子们气喘吁吁跑到村西头，正好遇到水主任带领部分村民去田间排涝。当水主任一行听完孩子们的话，飞速向孩子们指定的方向跑去。
　　水主任跑在最前面，脚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头发和衣服，水文章已经成为一个水人，他顾不上这些，张着大嘴，喘着粗气拼命向前跑。忽然，脚底一滑，一个趔趄，全身没入水中。等水主任头再露出水面，跟随其后的几个村民也上演同样一幕。水主任意识到这就是出事地点，他不假思索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水主任扎到水底，他感觉有四、五米深，睁眼一看，四处浑浊，他用手到处乱摸，只有松散的砂石，憋气不能太长，他一个转身，双腿蹬地，迅速回到水面。几个憋气返回水面的村民反应水底砂石淤积流动。水主任意识到儿童踩空，跌入水中，身体被淤泥砂石埋住，不能自拔。水主任布置水性好的人员沿着淤泥砂石下流的位置下水打捞，其余人员在水上等待迎接。果然，水主任和一个村民同时在水底下方淤泥砂石里摸到了孩子的上半身，他们迅速把孩子托出水面，上面的村民迅速把溺水儿童转移到冲刷过的沙滩上。村民提着溺水儿童双腿倒空，哗啦脏水从空中流出，还是没有呼吸的感觉，放平。挤压胸部，人工呼吸，均不见效。水主任急了，背起溺水儿童向镇卫生院跑去。
　　经过医生的抢救，溺水儿童由于溺水时间过长，最终没有苏醒过来。
　　
　　溺水儿童是本村村民侯元杰的次子侯亮，今年8岁，上小学二年级。侯元杰夫妇一边痛哭，一边责怪采砂挖坑导致儿子落水死亡，把责任都推给了水主任。两口子找到水文章厮打取闹，要讨个说法，小小生命不能就这样白白命归黄泉。侯文杰夫妇是汶上村出了名的不讲理，干脆把侯亮的尸体送到了水文章大门口扎起了灵堂。
　　水文章作为一村主任，他冷静处理。一方面找上村里年长者出面说服，一方面派人调查大坑是哪一组造成的？
　　这可引起了全村人的轰动，深水大坑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经过深入调查，得知这一大坑是镇建筑公司挖沙取土造成的。镇建筑公司位置选在两村结合部，挖沙取土。这一招还真蛊惑了两村村民，分界边缘都放松警惕，认为是邻村在作业，不便于过问。镇建筑公司就是抓住了两村人的心理，悄悄挖砂取土，坑越来越大，越挖越深，洪水袭来，泥沙淤积沉淀，人一旦陷下去，后果可想而知。真相大白，去追问镇建筑公司，他们死活不承认，还反咬一口，血口喷人，转移矛盾。
　　村民们开始责怪侯文杰夫妇，不是我村干的，有本事去找镇建筑公司闹事。话语传到侯文杰夫妇耳朵，也假装没听到，年长的村民也没少做他俩的思想工作，无济于事。他就是贴上水文章了。
　　本来是被同情的，这般无理取闹，村民们开始为水文章打抱不平，纷纷要求把尸体抬走，让孩子入土为安，也让水主任家消停消停。
　　侯文杰夫妇不但不听，反而直面水文章要求赔偿人命，支付一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