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其实除了想家以外，在学校倒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面对父亲那张恶魔般的脸。是的，林子轩读书多了，对恶魔有了新的定义。小时候他脑袋里恶魔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做尽坏事且法力高强的男性怪物，而现在他明白了，如果你脑袋里有一张脸，这张脸一旦出现在你脑海里，让你害怕，让你想躲开，那这张脸的主人便就是恶魔了。林子轩一个星期回家两天，父亲又极少在家，所以他们很少碰面，不知是好是坏。因为在这一年，林子轩12岁，家里发生了太大的变动，父亲不见了。是的，林天胜终于承认了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被债主逼的走头无路，只得离家出走。这一走，林子轩便从此再也没能见过他。母亲无力一人面对如此家境，选择出门打工挣钱供林子轩读书。临走之时，并没有跟还很懵懂的林子轩说清楚，只是把他托付给年老的外公外婆照顾。
　　
　　说林子轩懵懂，其实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了。只是有一些孩子，宁愿装作自己还不懂事，因为只要自己不懂事，应当说只要父母还认为自己不懂事，那自己便少了许多事，一切所谓大事，父母定然会亲自出面为自己摆平，而自己只要有足够的零花钱，那日子自然十分的惬意。
　　如果说一个人出生的时候父母便给他证明了，此家庭是一个贫穷的家庭，你需要习惯，帮肋他找对位置，这应当是极好的。可是如果一个人刚出生之时，父母给他说了此家庭是一个富裕之家，在他习惯了养尊处优之后，父母又用实事证明了之前所言都是假象，你需要忍耐，以后会好起来了，我相信这是一种伤害，对心灵的伤害，这伤害会在他心灵上留下一道疤。因为孩子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能拿的出手跟朋友去比较的便是父母的人格，父母的成败。好在人以群聚，好在孩子心灵善良，他们不会拿自己做农民的父母去跟商业大亨马云去比。若是农民，孩子们只会比谁家的庄稼种的好，谁的父亲又给自己买了一个新玩具。也许孩子之间比的，也就是父母能给予的最简单的依赖和信任。
　　
　　林子轩对父亲的离家，并没有什么思念与不舍得，只是他多了一份自卑，一份失落。林子轩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家里并不是真的如同父亲所言，是个富裕之家，甚至比不得普通的农民家庭；他意识到了，他已然成了个孤儿，多了一份儿让同学嘲笑的把柄。这嘲笑不是林子轩幻想出来的，是同学实实在在表现出来的。
　　这偏僻之地，初中是没有校服的，所以大家穿衣都很随便。有一次学校突然来了一股整顿思想的风气，首先从穿着开始，要求学生必须穿衣整齐，衣服必须紧扣，或者拉紧拉链，这要求当然对学生来说是极好的，可是对林子轩来说，有些为难。他太久没有穿新衣服了，身上这件夹克，还是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买的，现在穿在身上已是小了许多，足可见林子轩从这一年身体开始发育猛长了，当然自尊心也是随着身体的发育，也同时发芽，随着身体的猛长，也便飞速猛长。所以自尊心和生理是同步的，它生长于你觉得异性比同性更加吸引人的时候，盛开在青春的光环之下，残败在入世生活的无奈之中。林子轩不仅感觉衣服小了许多，更重要的是，这夹克拉链早已坏掉了。
　　
　　这一天班主任老师带领学校校长和另外几位爱管闲事的老师，来参观林子轩所在的班。首先便是看这穿着打扮，不用上课，不用听老师在讲台上讲经，同学们自然是心情极好，班主任老师看到学生如此给面子，自然也是心情极好。校长带着长长的队伍，一个一个仔细检查，林子轩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应当再配上一副放大镜什么的。很快的便检查到了林子轩所在的最后一排，校长脸上的笑脸僵硬了，班主任老师，更是像见到了七世怨侣一般，
　　“林子轩，你咋回事？说了多少遍了，要把衣服拉链拉好，这样敞着，活像个二流子!不要带坏了同学，还不赶快拉好！”
　　此话一出，前边左边右边的同学，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动作之一致，速度之快捷，反应之灵敏，如同被训练了三年的士兵一般。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发生这样爆炸性的新闻，怎能不让他们为之所动。林子轩看这阵势，脸红到了脖子根。
　　“老师，我衣服拉链坏了”
　　班主任听完显得对林子轩极不信任，这个调皮的小子，莫不是故意捣乱，害自己今天在校长面前丢了面子。于是这老师便亲自对林子轩的衣服做了检查，果然是坏了，
　　“明天回去，让你妈，不对！让你婆给你缝缝.....”顿时班里学生哄堂大笑。林子轩一开始搞不明白，这些人是在笑老师的口误呢，还是在嘲笑自己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不过他很快就确定了答案。
　　
　　那一年的深秋，原本天气很好，同学们都是轻装上阵，可没过两天突降大雨，气温极度下降。林子轩可没想到是自己考虑不周所致，他一口咬定这上天专门跟没妈的孩子作对，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林子轩没有保暖的衣服，大部分同学都没有，这可急坏了那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们。自己的小宝贝去学校受苦，怎么还能让他受冷呢？纷纷有家长来给学生送衣服，那些家长都是穿着体面，尤其是林子轩的几个情敌。对了，忘记说了，林子轩，暗恋上了班里他认为最可爱的女同学，当然他只是暗恋，就他知道的，不少于十人，也在暗恋这个女生时。林子轩，在心里把他们列为情敌。这样一来，林子轩理所当然的觉得，在班花心里，他的情敌门又多拿了一分，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之下，他林子轩，竟然被外公拉成了零分，有可能还是负分，也许当时林子轩，对正数负数的概念掌握的还不太好。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英语老师正在给他们讲解从西方取过来的真经，已经成功的把一半的学生给哄睡着了，正当另一半学生正在昏昏欲睡之时，门被推开了，一阵凉风呼啸着给那些正要睡的，或者已经睡的同学提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只见门外站一老者，头上已有些白发，凌乱在青丝之中，此人穿着大大的水鞋，背一个蛇皮袋，苍老的脸上却有着满足的热笑，纵然在烈风之中，双眼依然有神，婉如金庸笔下的洪七公。读书是无聊的，正如大人门所讲，极其无聊，枯燥无味，学生又是极其好动的，对于突发状况的反应，就像男人们看到了三点式美女，路人们看到了车祸现场一般。
　　“你找谁？”
　　“老师你好，我找小轩子，给他送点衣服。”中国的传统教育威力巨大，纵然像洪七公这样的老者，看到了祖国的园丁，也依然是紧张的像个孩子。前辈，您可是想起了小时读书的情景？
　　“小轩子？谁呀？”
　　按理说，林子轩应当站起身来，可是他太希望能与这老人就此错过了。于是他低下了头，恨不得把头放到裤档里。
　　“是林子轩。”老人略加思考。
　　天要塌了，头要炸了，林子轩忍着剧痛走到门口，接过蛇皮带，一转身，关上了门，走了回去，只剩下老人在风雨中零乱。是的，这个老者是他外公，今年已经50多岁了，这林子轩是他的大外孙，老人家看着他从小在苦难中长大，如今又逢家变，他可怜这个孙子，天气冷了，他第一想到的就是在学校的孙子，他冒着风雨前来。本来心里热呼呼的，可是林子轩这一举动，老人着实理解不了，难道自己让大外孙感到丢人了？老人一心担心孙子的身体，却是没想这到多。老人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眼里含着泪走了回去。林子轩没料到多年以后，他参加外公的葬礼之时，每每想起此事，他总是要狠狠的给自己几个耳光。
　　林子轩，在同学的哄堂大笑中，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他看了他的女神一眼。是的，她也在嘲笑他，林子轩的自尊心，被这场风雨摧残的像教室外边的大杨树一样，秋风不停的吹打着树叶，杨树几乎已是光秃秃的了。林子轩的自尊心，也被现实剥去防卫的外衣，赤裸裸的被同班同学一刀刀的划破。
　　
　　林子轩认为，他之所为成绩不好，并不是他自身的原因，而是他的班主任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喜欢他。那是林子轩第一次进了一年级二班的时候，林子轩选了一个好位置坐定，他把自己新买的文具放在书桌上边，他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所以他就那么乖乖的坐着，等着事情发生。之后又有一位同学进来，坐在了林子轩的旁边，并友好的对林子轩笑了一笑，林子轩见有人对自己示好，纵然是个男生，他依然决定，以后必要与此人好好相处，多多忍让。于是林子轩打算鼓起勇气与此人交流一下，只可惜这同学好动，只坐了一下，便又跑了出去。没过多久，班主任老师来了，带来一学生，班主任睁大眼睛四处扫了一遍，凭他多年的教学经验，足以断定林子轩所在之处竟然是个风水宝地，于是他直接带了学生过来，安排他坐在林子轩旁边。林子轩本着要维护先来后到的正义精神，竟然对着班主任来了一句：“老师，这里有人了，刚刚有个同学坐这里了。”
　　班主任老师眼镜下迷着的小眼，散发着毒蛇的光芒。
　　“就你多事！”
　　最后老师带来的学生还是坐定了，林子轩可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以前在小学的时候每每说出如此正义凛然之话时，必然得到老师夸赞一番。难道此处水太深，不适合伸张正义？他林子轩胆大包天，义正词严的时候可不多呀，要不是此时看准了时机，为了在斑主任面前表现一把，他林子轩怎么也不敢做个正人君子，只是这一次他失算了，不仅没有得到班主任老师的青睐有加，反而结下了梁子。此人不是善类，日后必定会加难于自己。其实林子轩想对了，这便是人心，在班主任老师看来，此事不大，但是一群新来的学生里，他对林子轩有了印象，说不上好，说不上坏，只是记住了有这么一个人。一个班里上百号人，能让他记住的，也着实不易。所以在日后的相处中，有什么事，自然也能想到他，只是这林子轩私自的认为，这必然是老师有意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