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儿的恋眷

　　夜深了，大地在宁静中酣然地进入了梦乡，广州市西北郊外万籁俱寂。十五的月亮，撒下一片清辉，给戒毒大院披上了一层银纱，夜色中，依山傍水的戒毒所更凭添了几分安宁和静谧。
　　夜静悄悄，戒毒人员都已进入了梦乡，唯独他一个人还在双层的高低床上辗转难眠。过了一会儿，他索性披上外衣，轻轻地下了床，独自度到窗前，双手扶着窗棂，仰起头遥望着深邃的夜空，那神情似乎是试图从那成千上万颗闪闪发光的星星中捕捉到那颗。
　　遥远夜空中，星星一闪一闪，在他的眼里，那闪闪的星光仿佛是女儿玲玲充满哀怜和渴求的目光。
　　他颤抖着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今天收到的女儿来信。借着月光和走廊上灯光，那揪心的文字再次跃入眼帘。其实，他无需灯光已经牢牢地记住了女儿来新的内容，此刻，那文字又彷佛变成了女儿童稚可怜的哭声：
　　
　　爸爸，我要读书，家里没有钱。现在家里生活很艰苦，每个月只有靠妈妈帮人家做手工挣到的那三百多块钱维持生活，有时候连买菜的钱都没有。前几天，弟弟偷了妈妈两块钱去买雪糕，被妈妈打了一顿，弟弟哭了，妈妈哭了，我也哭了。
　　新学期就要开学了，妈妈又忙着为我们姐弟三人的学费四处去借钱。妈妈说，如果借不够钱的话，就让弟弟读算了，我就不要再读下去了。可是，爸爸，我多想读书啊。上学期我的成绩在班里排在第五名。我现在才上初中，我还想上高中，考大学呢。可现在……
　　
　　想到这里，他再也想不下去了，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洒落到纸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低下头来，双手揪住头发，深深地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他曾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是一个受人爱戴的一村之长。他也曾是腰缠万贯，富甲一方的“老板”。然而，令人扼腕叹惜的是，他最终误入歧途，恋上了白色罂粟，屈服在“白色幽灵”的淫威下，成了“白色妖姬”的裙下粉丝。是毒品使他前途尽毁，倾家荡产，最终身陷囹圄，成为一名接受强制隔离戒毒人员。他叫戴英明。
　　
　　正值壮年的戴英明，出生于广州市白云区人和镇人和村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母都是广州市菜篮子商场的职工。少不更事的他，无心向学，调皮捣蛋，学习成绩低下，1972年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他刚满17岁就到生产队当拖拉机司机，帮生产队跑运输，这样一眨眼就是8年。
　　与大多数农村青年一样，1975年6月，戴英明和同村女青年戴月兰经过几个月的谈情说爱之后，结为百年合好。婚后，生活虽然清贫如水，但两夫妻举眉齐案，相敬如宾，小家庭中倒也其乐融融，充满欢声笑语。
　　1980年4月，改革开放后，农村包产到户，生产任务少了，不甘寂寞的戴英明想抓住机会做做生意，于是在市里珠江路开了一个鱼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百业俱兴，到处一片生机，阿明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子，却是生意场上的好手。夫妻俩热情大方，服务周到，深得顾客的青睐，生意十分红火。一天下来赚它个二十块钱不在话下。那时，几十块钱已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了。这样，这间小小的鱼档，使得戴英明的家境很快变得殷实起来。
　　改革开放使人们的思想得到了解放，观念得到了更新，心动不如行动，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戴英明大展拳脚的机会终于来了。
　　八十年代之初，随着人口的城市化，沿海开放城市的房地产业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戴英明从涌动的建筑热潮中捕捉到建筑原材料市场的无限商机。1983年7月，他和生意场上的朋友合伙，在人和村开了一个沙场。由于眼光独到，经营有方，生意越做越大，可谓财源滚滚，积沙成金。到了1988年10月，戴英明的资产已达到了200多万元，他成了村里的“大款”，人和村的巨富。家里摆设的是进口高档音响和大彩电，出门坐的是豪华小轿车，身上穿的是名牌的西装革履，戴的是名表和金链。
　　发达了的戴英明并没有忘记养育他的一方水土，没有忘记关心他的邻里乡亲。村里的公益事业总会有他一份贡献，谁家经济有困难，他都会慷慨解囊相助。他财大却不气粗，随和而大方，从不摆架子，深得村民的尊敬和爱戴。戴英明致富思源，不忘感恩，思想上追求上进，积极向党组织靠拢，1985年6月，在鲜红的党旗下，他举手庄严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年年底，妻子阿兰又为他锦上添花，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婴，此时对戴英明来说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女儿的出生，给家庭带来了无穷的快乐和幸福。1988年6月，在村委会的换届选举中，他被村民一致推选为人和村村长。上任后，阿明想的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和村里的领导班子经过深入的调查研究，充分发挥本村的优势，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开拓进取，带领村民走上勤劳致富之路。虽然他文化素质不高，但他却极其注重教育，兴学育才，尊师重教，大力发展教育，提高村民的文化素质。在人和村有口皆碑。为了搞好村里的治安秩序，他身为一村之长，还亲自兼任村治安队长。
　　
　　戴英明在兼任治安队长期间，由于工作上的关系，免不了要和村里的“三教九流”打交道。村中有个名叫阿胜的“二流子”，是戴英明老朋友的儿子。阿胜平时好吃懒做，终日流离浪荡，偷鸡摸狗，“黄赌毒”俱全。囊中羞涩时，便仗着老爸是村长的好友，向戴英明借钱。开始，阿胜常常受到村长的告诫和呵斥。而阿胜也够赖皮，借了钱就笑，借不到就溜，根本就不听你那一套说教。
　　1993年初夏的一天，天阴沉沉的却异常闷热，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阿胜又厚着脸皮前来找戴英明借钱。碰巧，戴英明这几天患了重感冒，发高烧，头痛得历害，躺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到这种情况，心术不正的阿胜眨了眨鬼眼，看看没有其他人，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神秘地对戴英明说：“明哥，抽支烟吧，保证你抽后会精神爽利，百痛全消，‘药’到病除。”戴英明虽然在发烧，但是还没有完全烧糊涂，知道这小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疾言厉色斥责道：“衰仔，你想要我死啊?！”
　　“明哥，你不要隔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现在你有病痛，这烟能治病止痛，保你没事，你还骂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戴英明知道阿胜这支烟里有猫腻，自己万万吸不得，但是在阿胜百般表白和千般纠缠下，转念一想，既然能治病止痛，不妨就抽一支试试，以后不再抽就是了，也算给这小子一点面子吧。于是，他接过烟，点着了火。
　　抽完这支烟，戴英明似乎觉得真的没那么辛苦了，人舒服了很多。其实，这正是罂粟药性在麻木他的病痛神经，掩盖着的假象。
　　上午没借到钱，下午阿胜又来了。阿胜为了进一步加深戴英明的毒瘾，再次递给了他一支烟，戴英明也没有拒绝，又抽了一支。殊不知，他从抽上第一口时，便已向毒海的深处迈出了可怕的步子。
　　
　　几天之后，戴英明感到浑身不舒服，想起阿胜给的那种烟抽后的感觉，便心有所思。想着想着，便把当初的抵御忘的一干二净，不由自主地向阿胜的家走去。自此之后，他竟然和阿胜成为了“朋友”，“烟”瘾也越来越大。
　　戴英明和人和镇派出所的刘所长是好朋友。一日，刘所长来到戴英明家作客，突然发觉他神色有异，没精打彩，呵欠连连。凭着职业的敏感，刘所长预感到有点不对：“阿明，你怎么了，精神这么差，不会是在吸毒吧？”
　　戴英明不以为然：“吸毒？没有啊，不就是抽了几支阿胜给的烟吗。”
　　“什么？阿胜这个人你都信，他肯定在引诱你吸毒。”刘所长语气十分肯定，脸色十分严峻。
　　“没事，刘所，你不用这么紧张。”戴英明轻描淡写地回答。
　　“阿明呀，毒品猛如虎，趁现在毒瘾未深，赶快戒掉吧！”刘所长语重心长，而戴英明却似乎不怎么当回事儿。他心里嘀咕：我这么有钱，就算上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数月后，戴英明真正成了地地道道的“瘾君子”。毒品就象白色幽灵一样，如影随形，侵蚀着他的躯体，吞噬着他的灵魂。他在这白色花地里迷失了方向，丧失了斗志，整天迷迷糊糊。逐日吸的次数越来越多，剂量越来越大。花花绿绿的钞票就在这吞云吐雾中被烧得烟消云散。
　　戴英明慢慢也体会到了“毒品猛于虎”，饱尝了毒品带给身体和心里的苦痛折磨。每当毒瘾发作时，浑身发抖，时冷时热，时而好像掉进了冰窟里，时而又好象跌落在火盆中。整日哈欠连连，涕泪交流，四肢无力，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两眼乏神，走起路来都觉得气喘、胸闷，冷汗直冒，披头散发，活象一具僵尸。
　　
　　家里人发现阿明吸毒后，都极力地劝说。阿明妻子要死要活、闹着离婚，让阿明逐渐感觉到毒品的不得人心，感觉到再吸下去的可怕，于是便在家里开始自行戒毒。如果说吸毒是戴英明在罂粟地里走出的第一步，那么，从此之后，阿明又在这块地里踏上了漫漫的戒毒之旅。
　　1993年10月，家里人把阿明反锁在家里进行戒毒。毒瘾发作时，失去理智的他在家里发颠似的乱蹦乱跳，把屋里能看到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碎玻璃屑嵌入手上、脚上，血流出来浑然不觉，他还用头撞墙、撞地板，额头撞破了，鲜血直流，他却没有丝毫感觉。此时，他心里想的只是毒品、毒品。白色魔女已经使他麻木了神智，丧失了良知，泯灭了人性。后来，他终于忍受不住戒毒的煎熬，把锁砸烂跑了出来。
　　第一次戒毒彻底失败告终。
　　1994年2月，英明来到江村戒毒所戒毒。20天后，刚从戒毒所出来的他又回到了“白粉”的怀抱。
　　后来，听人说从化有一家民乐戒毒所的戒毒效果不错，4月份，阿明来到了民乐戒毒所戒毒。但效果却没有他们说的那样，最后又以失败告终。
　　此后，他从江村戒毒所，再到从化戒毒所，再反过来，这样反反复复十多次，钱花了不少，却最终没有收到一点效果。
　　1995年2月，在刘所长的建议下，家人把他送到强制戒毒所强制戒毒。
　　
　　由于吸毒，阿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同时也扭曲了人生的航向，整日沉迷于吞云吐雾之中。昔日深受村民爱戴的村长如今却成了行尸走肉的瘾君子。人们痛惜啊！这样的村长还怎能带领村民奔小康，怎能搞经济建设，村委会终于决定免免了阿明的职务。
　　此时的阿明，不仅吸毒，而且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终日吞云吐雾，醉生梦死，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巨额的家产，早已在吸、赌中丧失殆尽。没钱的他，便到家里打骂亲人，老婆、孩子和亲人都视他如瘟神，惟恐避之不及。
　　如果说金钱丰富了他的物质生活，使他成为众人瞩目的成功人士，那么，毒品则使他前程尽毁，家道丧尽，众叛亲离。
　　1999年底，法律再一次无情地对戴英明进行了制裁，阿明因吸毒而被送劳动教养两年。
　　
　　远处传来一阵“嘟嘟嘟”的机帆船的发动机声，把阿明从往事的回忆中唤醒。他抬起头来，月已西斜，一抹清辉照在他那瘦削的身上，在身后拉出一个好长的影子。这时，西边的夜空中一颗亮丽的流星，拖着一截长长的尾巴，划出一道白光，只是瞬间就淹没在茫茫的夜空中。
　　“难道自已就象这流星一样，稍纵即逝吗？”遥望那茫茫的夜空，阿明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