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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村的女孩二 冯铁人

作品名称:罗敷村的女孩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10-10-19 13:34:12      字数:4448

二冯铁人
一米七五的个子,黑红的脸膛,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带着正气的眼睛,眼睛下面,是一只苍劲有力的鼻子,鼻子下面是一只有角有棱的稍大的嘴巴。这就是冯雪莲的父亲——冯子路,一个失去了昔日辉煌的失业工人,不,叫做下岗工人。
冯子路虽然生了这么一副山东好汉的相貌,其实只是一个平常的老百姓,只不过有点执拗,一副老是不服输的样子。
冯子路本来在县机床厂当工人,是多年的劳动模范。他所在的厂子主要生产手扶拖拉机。这里虽然福利不多,但是能够正常发工资。那年月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冯子路因为能干,又被人唤作“冯铁人”。他在车间当主任,工友们说:“跟着铁人干,累死也情愿。”冯子路当然感到很自豪。
上面叫学习马列,他仅有初中水平,对此却很感兴趣,下了班就到会议室听理论辅导员讲《格达纲领批判》,成了学习马列毛泽东思想的积极分子。
毛主席逝世以后,他哭了三四天,一个大老爷们儿,就像个孩子似地呜呜地哭。好歹妻子贤惠,劝他道:“毛主席都说,人总是要死的,你何必为了这事哭起来没完?不是广播上说,要继承毛主席的遗志吗?好好地继承他老人家的遗志就是了,哭有什么用?哭坏了身子你怎么干活?再说,你就这样老是哭哭啼啼,叫厂里怎么看?亏你还是铁人呢!”
冯铁人一听,这话也有道理,何不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干,继续保持铁人的本色?有毛泽东思想在,社会主义江山不会变颜色的。
不久上边发生了变化,英明领袖华国锋一举粉碎四人帮,自己当了主席,接着下了自己的伟人像。县里主持召开了声讨四人帮的万人大会,会后进行了游行。游行队伍可壮观了。在前面抬着新领袖伟人像的是从机床厂里选出的两个美女——不,那时候不叫美女,叫姑娘吧,反正生得也像宣传画上的那些女英雄、女劳模一样,英姿飒爽的。游行队列是按照工、农、兵、学、商的顺序分出前后的,工人走在最前面。大家响亮地呼着口号:“热烈庆祝英明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四人帮!”“四人帮要搞资本主义复辟,我们坚决不答应!”,“紧跟英明领袖华主席,继承毛主席的遗志,把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进行到底!”……那声音简直像山呼海啸。
看着这阵势,冯子路放心了,华国锋当了领袖,他的样子也就跟毛主席似的,我们有了主心骨了,无产阶级的江山算是保住了。四人帮原来不是什么无产阶级革命派,都是些搞资本主义复辟的坏家伙,他们要让中国变成苏联那样的修正主义国家,这还了得!万幸呀,幸亏英明领袖华主席及时识破了他们搞复辟的阴谋,不然我们工人阶级还真要重受二茬罪重受二遍苦呢。——这是他当时真实的心理活动。
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冯子路的光景还是可以的。他的工资提高了不少,还经常发奖金,生活也比原来有所改善。但是到了九十年代就不行了。上面派去了一个姓吴的厂长,本身不会管理,就知道摆洋阔,一上来就买了“奥迪”,天天开着这里那里,基本上不坐办公室,更不用说下车间跟工人打成一片了。至于他到底干些什么,工人也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狮子山度假村的常客,还搞了个会唱流行歌曲会跳迪斯科的时髦女人。那女人不久就当了厂里的团委书记。厂里调整了领导班子,副厂长和各部门领导都是他的把兄弟和女相好的。这些人根本不抓生产,天天泡在酒店里。工人们对这帮领导都很有意见,有的到县委反应,不但什么用不中,还被信访上训了一顿。一位面皮蜡黄戴着黄边眼镜的信访办负责人用训斥的口吻说:“你们不好好呆在厂里干活,到这里跑什么?”工人们反映了吴厂长的问题。那人说:“你们的吴厂长是县里物色的拔尖人才,你们不相信吗?老老实实回去干活,别的事情不要管!”工人火了,威胁说要回去写大字报。那人挥着拳头声色俱厉地说:“你们以为这还是文化大革命呀,写大字报爱攻击谁就攻击谁!算了吧,那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也不睁开眼好好看看,现在是什么时代了!”
这些可怜的工人没有办法,只好窝窝囊囊地回去干活。
厂子里看起来已经平静了。
但是在工人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厂子里又发生了重大变化:厂子一夜间成了吴厂长一个人的了。人说这是县里卖给他的,但他只向县里交了一万块钱。工人们很不理解,又结伙到县里去反映。县里的答复很简单:“这是根据上面的文件来的,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工人有口难辩,只好回厂算了。
吴厂长果然不凡,他雷厉风行,立即采取了措施,凡是听话能干的工人就留下,至于那些不听话的工人,都被赶走了。接着进了好多临时工。一时间天翻地覆,厂子面貌可谓焕然一新。
冯子路属于那种不听话的人,也稀里糊涂被下岗了。
冯子路火了,他联合其他下岗工人找到厂长,质问他:“凭什么叫我们下岗?我们是社会主义国营企业的工人,我们招工都是有手续的,你不要胡来!这个厂子是国家的,你有什么权力占了它?”
虽然皮肤黝黑,但体型好看面貌端正的吴厂长嬉皮笑脸用油滑的腔调说:“你们可能不了解,不是我愿意要这个厂子,是共产党求我要的。说实在的,叫我交一万块钱,我也觉得委屈。可我是共产党员,不得不服从安排。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样我的负担加重了多少,厂子里原来是上边拨款,现在全靠贷款来解决资金问题,设备增添维修,厂房的扩建和修缮,工人的工资福利,都要靠我自己解决,我还要向国家纳很多税。压力这么大,我不裁减人员能行吗?你们应当理解我的难处,不叫你们下岗,就好像一条大船,因为超载要沉了,那样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淹死。现在叫一部分人从船上下去,大家都能活下来。你们另找点事干吧,不要在这里纠缠了。”
冯铁人简直要爆炸了,恨不得揍那家伙一顿,可是看看厂长身边的两个黑猫虎眼的保镖,也没敢动手。
就这样,冯子路怀着满腹的怨恨离开了他曾经以之为家的机床厂,离开了车间。他开始还住在机床厂宿舍区的一间老房子里,后来就锁了门回到老家罗敷村。
为了生计,他的下岗的同伴们有的到街头给人修理自行车,有的卖凉粉,有的捡破烂……没有人再找到像样的职业。而冯子路凭借他的棒身体,托人到火车站当了个装卸工,开始扛那重达上百斤的货物,用自己的血汗换来养家糊口的生活费。他每天早出晚归,骑自行车跑四十多里路,虽然累,生活拮据一点,因为妻子贤惠,生活倒也温馨。
如果不发生意外,这样的日子也还勉强过得下去。
冯子路现在不想别的了,他最大的希望就是他的独生女儿雪莲能够考上大学。
今天下班,他到环溪河里洗了洗上身,让清清的河水冲掉身上的汗渍,又让暮春的风吹干身上的水珠,然后回家坐到饭桌旁。此时他的贤惠的妻子张海英已经将炒好的鸡蛋端上来,并且给他斟了一杯白干酒。他开始喝酒吃菜。
男人都是这样,无论在外面多么劳累,无论在外面受了什么冤屈,只要来到家,来到老婆孩子身边,就会感到十分幸福,不管这个家多么贫穷。
“今天挣了二十块钱。”冯子路喝了一口酒,对妻子说。他说话不像那年那么自豪了,但是也还算高兴。他向老实贤惠的妻子回报自己的收获,其实是为了安慰她。他边说边从衣袋里掏出两张十元的票子甩给妻子。
张海英也是一位美女,娘家就在本村。苗条的身段,就算没有什么好衣裳穿,也非常优美。弯弯的眉毛,浓淡相宜。高而周正的鼻子最好看。纤细的鼻孔,见出其性格之温柔。一张不大不小的嘴,也是符合画家们的要求的。总之,在张海英身上体现了一种毫无虚饰的自然美,就跟天然美丽的环溪河一样。
我们在电视上经常看到那种经过精心化妆的美女明星,我们在电脑上也时常看到那些赤身露体浑身性感的美女。但是在那上面却很不容易看到张海英这样的美女。这种美谈不到什么性感,但是却能引起诗人的想象,使人联想到古代的罗敷。这样的形象激发人生活的热情,给人以真正的美感享受,却并不使人产生非分之想。张海英的美,并没有因为年老家贫而发生多少变化,美就是美,不用浓妆淡抹也是美。对比一下,那些倍受崇尚的女明星,倒给人一种矫饰的感觉。
我们写张海英之美,旨在帮助读者进一步想象其女儿冯雪莲的美。冯雪莲遗传了母亲的美丽和父亲的豪侠气质。
张海英理解丈夫的心情,他不过是想让她看到家庭生活的希望而已。
“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也行,无非收入少一点。钱多多花,钱少少花,只要能够活下去就行了。等腊梅考了大学,有了工作,咱也就没有心事了。你能在外面干就干点,不能干就在家管理那一亩茶园,每年也能挣个三千五千。你说是吗?”张海英把钱放在抽屉里的一本破旧的《毛泽东著作选读》里面,然后回到桌旁,坐在丈夫身边,爱怜地打量着他那黑里透红的胸脯和脖子,看着他那张因为酒力暂时解除了愁苦的脸,关切地安慰他说。
“那当然。腊梅今年就考学了。我现在想多挣点钱,给她准备学费呢。现在上学不是过去,那时候考上学国家吃住都包着,也包分配,现在什么都是自己的,学费太贵了,吃饭花钱也不少。——不过那没什么,我们吃点苦,节衣缩食,也能把她供下来。”冯子路说。他点上一袋旱烟,抽了一口,接着说:“毕业后那就看她的本事了。现在都是自己找工作。人家老的有权有钱的,能找个好工作,没权没钱孩子就得受点委屈。听说这几年一些好单位安排的都是干部和富人的子女。老的要是管人事,孩子可以进公检法,进政府部门,最差的也能当上老师。老百姓的孩子没有多少关系,只好到外地打工,不去打工就只能在家吃闲饭。我的一个工友有个女孩子,本科的,学的什么行政管理专业,毕业好几年了,还在一个不像样子的玩具厂里干活,一月四百块钱,不管吃不管住。孩子婚姻问题也没解决,二十六七了,动不动就哭,要上吊要自杀的。你想,现在的男青年,哪有像咱们那时候那么讲究感情的,还不先看你的地位?没地位谁娶你?你看那些离婚的,自己升官了,有钱了,就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撇了,在外面胡搞乱来,还有搞好几十个小老婆的。这还都是国家干部呢!都是些畜生!”
冯子路喝了几杯白干,脸发红了,话也多起来。他一边说,一边气得浑身哆嗦。
妻子张海英看他喝得差不多了,急忙劝说道:“少喝点吧,心情不太好。咱不说那些了,现在全国都是这样呀。你一个人能管得了吗?你看你说着说着就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没有报销药费的。别喝了,吃饭吧。”
经妻子这么一说,冯子路也就停了酒。他其实没有多少酒瘾,原来喝酒很少,是从下岗以后开始加大酒量的。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张海英拉开电灯。灯光不甚明亮,但是照亮了墙壁上冯子路那年挣的七八个劳动模范奖状,都镶在木框里。还挂着夫妻俩的黑白结婚照。虽然下岗了,但是冯子路每当看到那些奖状,就感到心里热乎乎的。他想起了那个工人阶级的辉煌时代。那时候工资虽然不高,但是谁不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连中学的教师想当工人都当不上呢。他要把这些象征昔日地位的奖状永远地挂在那里,就像已经没落的贵族还珍藏着昔日的贵族徽章一样。
张海英中心恻恻地看着丈夫。自从他下岗以来,她是尽量安慰他,不让他生气。她相信“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古训,相信人的命运会转化的。现在夫妻俩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考大学上。他们相信女儿有能力考上,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好前途的。
就在这时,女儿冯雪莲推着自行车进了门,车屁股上绑着铺盖卷儿。
老两口一齐向她投去惊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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