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应对最坏,营造最好
作品名称:刷新天堂 作者:林虎 发布时间:2015-07-17 08:39:52 字数:4723
(1)
细雨迷蒙,寒气逼人。曾祺打着雨伞走向何家,看见一辆警车直开到何家屋前,停下,何永久立即出门相迎,曾祺站在远处盯着。警察跟何永久讲了几句话,何永久就把警察带进门去。曾祺想,又是来抓华仔的,留心观察动静。
雨哗哗下着,打着雨伞叮叮响。曾祺看着警车,内心惶恐,又不想离去。一会儿,警察从何家出来了,审视近处的曾祺一眼,上了车,警车开走了。
曾祺舒了一口气,大步走近何永久。何永久请她进屋,咳嗽两声,坐上铺着一床棉被的竹躺椅,不用问也知曾祺来意,等她开口。
曾祺没按常理关照病中的何永久,气冲冲地问:“老何,卫东在家吗?”
何永久说:“卫东上县里去了。下雨天,很冷,我也没法让你喝口热茶。”
曾祺说:“喝热茶,我也热不起来。何支书,三十年来,你对我母子关心、照顾,我都记在心里,也一直教育儿子知恩图报。可是,你家卫东……小时候,他们吵架打架,骂我儿子是野崽!这……他不能这样,往死里害我儿子!”她语无伦次,补充道:“你也和道,如今大学毕业,找个合适工作,多不容易!我走投无路,厚着脸皮,来找你讨公道良心!”
何永久又咳—声,说:“曾老师,你误会了。我儿子跟你儿子不和,积怨久了,但卫东不会这样害你儿子。你儿子这事,和卫东绝对无关。”
曾祺问:“你敢打保票吗?”
何永久说:“咋不敢?你对卫东看法也不全面。他工作、作风有缺点,但成绩是主要的。引资、办学、通路,这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承包状元坳,公开招标,公平公正,盘活了集体资产,集体增加了收入。他有新思路……”
何永久又咳嗽,起身走开,到门外吐了一口痰,又回来坐下,坐下去显得很无力。曾祺看他,心软了,不想再说,何永久显示,好多话没讲完。
何永久说:“县公安局来人,亮出了拘捕证,红色大印还是假的吗?卫东确实没有举报华仔。他村干部,分管治安维稳,配合公安执法,是本分呀!”
曾祺说:“我儿子的事,由公安局去查个水落石出吧。”
何永久说:“我也主张这样!曾老师,当母亲的,都痛儿子,我也理解。可年轻人在外边,复杂哩!你也多想想,你还有什么要求,讲吧。”
曾祺说:“何卫东作决定,收状元坳,这是趁火打劫!一些村民起哄,抢苗木,也没村干部去制止。你还是支部书记,希望立即纠错,保证承包人继续经营!”
何永久说:“收状元坳不对,承包权正式转让给林家了,等卫东回来办吧。我身体不行,打算去县医院查查,治治老病。卫东回来,我一定叫他处理好。”
曾祺问:“你这样放权,听何卫东这样一手遮天,行吗?”
何永久说:“曾老师,三十年了,第一次听你直言。讲吧!”
曾祺说:“我今天撕破老脸,为我儿子打抱不平。他好心要刷新天堂,刷新了的都带不走,留在村里。你家卫东不想做农村工作,住在县城里,到村里来,就像机关干部上下班,打两天鱼,晒三天网……”
何永久抢着替儿子辩护:“卫东在县城,主要负责招商引资……你看,我病了,小俩口都顾不上管我。”
曾祺说:“你护儿子,我再直言也没用,你歇着吧。”
曾祺要走,何永久拦住他,又劝她别生气,要想开些。现今的年轻人,真不好管。意思是,要曾祺劝儿子去自首,躲不住。也要她放心,无论华仔出多大事,两委都会保护她,不让她受牵连。当年,江朝阳出事,称“叛国投敌”,够严重了。也没有牵连她,给她落户口,分田……扯远了,何永久意识到不该戳曾祺伤疤,曾祺也还是不愿听别人提那个人,带一肚子气冲进了蒙蒙雨幕中。
蒙蒙雨幕中,天地茫茫。这正是华仔出山活动的好机会。
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扛把锄头,冒雨向张强家走去。这副打扮,一般人会把他看成在田野里看水、管水的勤劳老农,安全系数比较高。他必须去看看铁哥们张强,稳住张强,不要轻信他犯法了。万一他被抓走了,再也出不了头,他妈妈还需要张强照顾。无论怎样,状元坳不能丢弃。他还想拉张强入股,他开创的事业,才能持续发展。
面对丛林世界,一切悲惨都可能发生,他必须有应对最坏处境的准备,适应最坏的处境。当然,这是为了营造、争取最好的结果。
华仔也看见了那辆警车直开到村委会门前,停下。何永久出门迎警。他躲进灌木丛里窥视,警察四面观望,视线似乎扫描了全村,无疑也扫了崔家的瓦屋、棚子和两株高大的杜仲树,只是都扑空了。
无疑,警察是来抓捕华仔的。他轻蔑地自语道:“小样儿!轻信诬告,抓错了人。天天来村里,你们也会扑空!”他疏忽了,没有注意一个打雨伞的人进出何永久家,更不知道那人是他所敬重的亲娘正在为他奔走打抱不平。他把蓑衣裹得更紧,斗笠压得更低,完全遮住了脸面,不慌不忙地来到了张强家屋外。
张家旧瓦屋在低洼处,墙脚被水淹了。门口摆着一辆手推车。门里出来三个人。张叔两手托着张奶奶,放在狭小的车斗里。奶奶盘躺着,脚露在车斗后边。张婶用塑料薄膜蒙盖好奶奶。张爷爷木然地站在门口相送。
张强推着、张叔张婶扶着推车,走上了泥泞小路。华仔快步迎上前,走近手推车,掀起斗笠,露出了脸。
张强大惊道:“华哥,你怎么出来了?”
雨越下越大。华仔看见奶奶病了,把来意全忘了。他的发小铁哥们张强如此聪明、能干,如此热情向上,可张家三代人依旧如此艰辛地生活着,他含不住泪水,掀开塑料薄膜看奶奶,奶奶毫无动静。他喊:“奶奶,奶奶!我是华仔,我是华仔!”奶奶还没有反应。他要张强快去开他的小汽车,开到路口等着。婶婶留在家里照看爷爷,他和叔叔推车,送奶奶到路边上汽车。快!
张强说:“你不能出来跑了,我看见一辆警车进出村委会,肯定是来抓你的!”
华仔说:“我也看见了,抓就抓吧!快,送奶奶去卫生院!”
张强跑开去开小车。慌乱中,又跑回来。钥匙还在华仔身上。华仔扔去钥匙,张强接过钥匙,火速向华仔家跑去。
(2)
华仔推着小推车,张叔在前头用绳子拉着,迎着冷风细雨,在泥泞小路上艰难前行。他想象着,妈妈把他生在水利工地上,林公公和林叔叔也是用这种小推车,把他和妈妈推回狮子冲。有一回,他和张强在小河里捉螃蟹,何卫东一伙人又骂他“娘偷和尚”,他用石头把何卫东头砸出血了,张强帮他打,他和张强也被打破了头,他不敢回家见妈妈,在张强家里躲着。何卫东欺人太甚,追到张家来打他。奶奶和爷爷挡在门口,奶奶拿起赶鸡赶狗的竹哨子,就是把一根小竹竿一头破开,破成三四片、五六片,敲着唰唰响。奶奶用竹哨子狠打何卫东小霸王,把何卫东打跑了。奶奶总说他是没爷崽,可怜,给他做了一碗合包蛋,四个,他一次吃完了。奶奶,您快好啊,我还想吃您煑的合包蛋。
华仔突然停车,脱下蓑衣,脱下了上身外衣,全部盖在奶奶身上,封好塑料薄膜。他把蓑衣披在张叔身上。自己只穿一件单衣,全身淋透了,头发上淌下“屋檐水”。小推车陷在泥水坑里,他奋力扳着气瘪的轮子。
小推车又前进了,他脚下一滑,摔得趴在泥水里。
张强把小汽车开到路口,下了车,跑着来小路上迎接。
小推车推到汽车边,华仔把奶奶抱上了车,放在后座上躺好。他已成了泥人,顾不得了,上车扶着奶奶。叫道:“张强,快走!”
张强说:“你千万不要出村。”
华仔问:“你和叔叔行吗?钱带够了吗?”
张强说:“行,够了。还有不少塘泥,还往山上运吗?”
华仔说:“现在谈什么塘泥,快开车。”
张强说:“你的意思是,塘泥不要了?”
“怎么不要了?”华仔不得不多讲几句:“你别怕,我没有犯法。请你继续抓紧,把剩下的塘泥全部运上状元坳。但是,你最近要和我保持距离,我怕牵连你。”
张强说:“华哥,你放心,我张强不会无情无义!”
华仔说:“我知道。”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把钱,也没数,往张强手里塞。张强不接,他把钱放在座位上:“总共不到100元,都带上,去医院,能多带—点就多带一点,快走吧!”
张强和张叔送奶奶走了。华仔望着小汽车远去后,拉着小推车,迎着冷风细雨,在泥泞小路上,向张强家走去。他想起张强的叔叔,心里有气。叔叔在城里当了城管副队长,有房有车,还有好多灰色收入。平常借口工作忙,很少回家。其实,忙个屁!除了吃喝,就是打麻将,不舍昼夜。张强把病歪歪的奶奶送到叔叔家,他婶婶、侄女、堂弟都嫌奶奶爱吐痰,拉屎撒尿弄脏了马桶盖子,占去了一间房子,家里挤了,吃饭不让奶奶上桌,时时催叔叔把奶奶送回农村。奶奶生气,借口住不惯,就回来了,再也不去城里了。
张强一人要照顾两代老人,负担够重的。难怪张强这么能干,这么拼死拼命,省吃俭用,还是富不起来。
华仔把小推车送回张强家,张婶在门口迎他进屋。他只摘下斗笠,蓑衣不脱。爷爷从里屋走出来。爷爷耳背,他大声喊:“爷爷!”
张婶向爷爷大声说:“华仔把奶奶送上他的小汽车,送推车回来,看看您,要您不着急。”
爷爷走近华仔,拉住他的手,替他脱蓑衣。他也打算进门,安慰爷爷。上回,他请客,本来请了爷爷,可是爷爷听说还请了镇村领导,不敢出面。这也好,爷爷没看到酒席被林里生搅散的悲剧。
张婶说:“下雨,也没人来,你就在我家里歇歇吧,吃顿饱饭。”
张婶的热情关心,倒提醒了华仔,此处不可久留,免得牵连张家。他想对张强讲的话,也都讲了,便告辞爷爷、张婶,走了。
刚迈步,向阳花披着塑料雨衣从屋后走出来,他忙停下。
向阳花惊咋地说:“华哥,你怎么跑出来了?警车在村里转呢!”
华仔说:“我也看见了。不怕,我刚看到张强送奶奶去医院。”
向阳花说:“下雨,我要照管鸡场,不能去送奶奶。”
华仔说:“好!你还去找工厂索赔吗?”
向阳花说:“不去了,听你的,就在山上养胡须鸡。”
华仔暗暗羡慕张强和向阳花,觉得妈妈说的对,他们虽然挣钱难,但会做人,嘴也甜。他们本本分分,踏踏实实,两人在一起,亲亲热热。不过,华仔也明白,张强确实是压(亚)力山大,他要富,难啦!想跟向阳花结婚,结不起。
向阳花不知华仔想些什么,心里怜悯他,说:“华哥,你去我们养鸡场躲吧,有个草棚,我们防疫,別人都不准进去。”
华仔说:“我不去害你们,万—把我抓住了,你们也受罪,一网打尽!”
说罢,华仔急急忙忙地进山去了。
走到一高处,华仔两眼迷蒙,看山林,看田野,天堂村呈现一幅美丽的烟雨图。朦胧、幽静中,似乎掩盖着人间许多焦虑和不幸。他的视线延伸很长,寻找村中那两株杜仲树和树下的旧瓦屋。他多想回去安慰妈妈,一切美好的希望都还沉溺在朦胧烟雨中。他心一横,不管什么警车警察了,向家走去。
曾祺在老屋一间房里,搬开衣柜,从墙缝里取出塑料薄膜包裹着的国库券。上次警察搜查时,没有被搜走。她把国库券放进一口铁皮箱里,准备藏到另一个处所。要把衣柜挪回原位,力不从心,且慌乱,不再动了。
她拿起铁盒往外走,忽听一声巨响,房屋震动。她抱紧铁盒,刚进堂屋,屋里骤然闪出一道亮光。危墙被淫雨侵蚀,倒塌了!她吓得迷失方向,抱紧铁盒,跑向卧室,陡又回头往门外窜。越过大门槛时,她绊倒了,一下爬不起来。墙还在摇晃。她连滚带爬,总算爬出大门。
华仔回家来,正好看见妈妈爬出大门,死里逃生啊!他冲过去,扶起妈妈,背起她就走。跑开才看,山墙倒了,他的住室敞露在外,可以看到一幅镜框和那16字经。林月亮、王梅都跑过来,扶着妈妈,站着观看。
王东生也跑回来了,看曾祺没有被砸,松了一口气。华仔要冲进屋里去抢物品,王东生一把揪住他。塌墙上还在稀哩哗啦掉碴土。村民们,男女老幼,都陆续跑过来了。林里生和李胜田也从不同方向跑来。
李胜田说:“华哥,如果公安局不抓你,你和曾老师肯定都住在屋里。真是好人命大,老天爷也会保护好人!”
王东生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倒了就算了!大家离老屋远一些,决不要进屋去抢救什么宝贝。”
大家无奈,各自散去。华仔也不敢进棚屋滞留,回老虎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