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十四

　　二十七
　　半天以后，我总算知道婚礼是怎么回事了。新娘和新郎，本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人，那新娘叫李沫雪，本是本镇大户人家李铁官的女儿，长得如花似玉，娇滴滴一朵出水芙蓉花，人见人怜，是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口中言及必夸的好姑娘，连女人都不会嫉妒她。镇上不知道多少青年男子，甚至都不敢想能娶李沫雪，只要能多看她几眼，便已神魂颠倒，心满意足。那新郎叫冯文彬，是镇上冯裁缝的儿子，虽说也是一表人才，冯裁缝又有意栽培，供他读书，望能出人头弟，也算是知书达理的人。如果就人论人而言，这对人儿倒算得上天造地设。
　　怎奈神同貌合不假，却有个门户之别，李铁官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
　　这个故事并不新鲜，总而言之，李铁官想尽一切办法进行阻挠。
　　但郎非妾不娶，妾非郎不嫁，若逼急了，不惜以死相逼，便这样一直拖着。
　　瘟疫来了，政府也彻底放弃了黄牛镇数千百姓，关城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
　　政府的态度，似乎也在告诉黄牛镇的百姓们，他们已经没救了，死是早晚的事情。况且，每天都会有三五个生命离开这个世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死亡，只是早晚三五天的事情。
　　人死了，全镇人合力安葬。安葬了，就一起吃饭，每天都死人，每天都有饭吃，吃着吃着，大家在一起，也挺开心的。这个时候，镇上的人们，都大度起来，反正很多人家，可能人死得也差不多了。便干脆，不论有事无事，都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甚至有猪有羊的，也都牵出来，大家共同享用。整个黄牛镇，天天都像过节似的，也像一个大家庭似的。
　　不分你我，共苦同甘，灭顶之灾，让这个镇上的所有人，难以想象的和睦。
　　
　　有一天，大家在吃饱喝足之后，突然谈到愿望，有一个孩子说，他的愿望，就是有一条雪白的猎狗，因为他一直梦到，他家很久以前，一条死去的雪白的猎狗。这时候，一个在旁边躺着的大汉，说了一句：“我送给你吧，我家养有一条，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这个孩子的愿望实现了，很快，大家都在问，谁有什么愿望要实现的，只要能够做得到的，大家都会想方设法帮他。这时候，很多人都说出自己的愿望，譬如有的说，他要是死了，就埋在什么地方，要一个什么样的墓碑之类的。有的懒得说，反正都要死了，该干嘛干嘛。冯文彬当时也在这拔年轻人中间，但他没有说话，一个人在角落里，想着孤单的心事。
　　一位年轻人问他：“文彬，在想什么呢，说出来，大家帮你。”
　　冯文彬抬头看了大家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说出来吧，现在都这样了，我们明天可能都会死，还怕什么，说出来吧！”
　　冯文彬犹豫了半天，想想也是，便说：“不知道沫雪，怎么样了？”
　　冯文彬的话，让其他人都沉默起来，每个人都知道他和沫雪的故事。他们爱得很苦，但是李铁官把李沫雪关了起来，不让她出房门半步，已经有好几年了。李铁官当时的话，说得断子绝孙似的，一点商量的原地都没有：“冯文彬，你也不自己想想，你有什么资格娶沫雪，你只是裁缝的儿子，你的命就是一个裁缝，所以，你就不要妄想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冯文彬年轻气盛，说：“那你想让你的沫雪嫁给什么样的人？”
　　李铁官一愣，说：“不管什么样的人，也不会是一个裁缝，至少要门当户对。”
　　冯文彬说：“我想知道的是，你想让她嫁给什么样的人？”
　　李铁官说：“就算不是状元将军，也应该是个贵族王子吧，沫雪的条件摆在这里。”
　　冯文彬说：“那好，如果我当上了大塞国的状元，你是不是会把沫雪嫁给我？”
　　李铁官听冯文彬这么一说，笑了起来，说：“状元，你以为状元那么好当吗？”
　　冯文彬说：“我知道不好当，我只想问，是不是我当上了状元，你就让她嫁给我？”
　　李铁官说：“好，只要你冯文彬有这个能奈，别说让沫雪嫁给你，我还会把半个家产作嫁妆。”又有些怀疑地补充道：“但是，就凭你冯文彬，能当得了大塞国的状元吗？”
　　冯文彬丢了一句话：“请你说话算数！”转身就走了，从此发奋读书。
　　
　　怎奈豪言易发，壮举难行，虽然冯文彬的努力足可以令神感动，但全国每年就只有一个状元，况且冯文彬虽然有努力的理由，但其他人估计也都有自己努力的理由，并且，他人的理由和动力，未必会比冯文彬低，所以，参加了两次考试，终无功而返，连三甲都进不了。
　　但冯文彬不气馁，今年不行，明年来，明年不行，后年来，他要一生争状元。
　　当然，李铁官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就说：“三年考不了，就别怪沫雪嫁给别人，你这样一辈子考下去，就算你八十岁当上了状元，但沫雪是不可能等你到八十岁的。”
　　李沫雪也是一个烈性子，私下对冯文彬说，就算等你等到八十岁，我也会等你，如果这辈子等不到你，就下辈子等。这份感情，因为阻挠而变得更加坚定，当李铁官要让女儿嫁给他人时，李沫雪就一句话，要不嫁给冯文彬，要不在家终老，如果家容不下她，她就出家为尼，隐居山林古寺，如果非要逼她嫁与他人，她必然一死。狠话让李铁官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天，冯文彬会实现当状元的豪言。
　　只是人的一生充满着太多的不确定，有理想是一回事，有没有机会去追求又是另一回事。
　　突如其来的瘟疫，一夜之间让这个梦破碎了，就像一个踌蹰满志的人，突然惨遭横祸。
　　每天都有人死，可能明天就是冯文彬，或者李沫雪，他还怎么去考状元？
　　冯文彬令其人同情，乡亲决心帮助他，如果明天死去，他们希望帮助他完成愿望，娶李沫雪为娶。这些人，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还包括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来到李府。
　　他们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李铁官沉默了。
　　
　　一位老者说：“铁官，你也看到了，我们镇不久，可能一个人都没有，你就忍心让这两个孩子连死都不能在一起吗？儿女自有儿女福，你就成全他们吧，也算积了阴功。”
　　李铁官想说什么：“各位父老，铁官感谢你们的关心。”
　　另一位老者说：“现在都这样了，别说客气话了，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难道让我们这些人，全部都跪下来求你吗？别看我这么把年纪了，如果跪下来你答应，我一定会跪。”
　　李铁官自己也沉默了，自己阻挠沫雪和文彬，一则是嫌文彬身份低微，家境贫寒，怕沫雪以后过苦日子；二则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自己的面子上挂不住。但现在都这样了，就连李铁官的妻子，也在几天前染上瘟疫去逝，说不准自己哪天也去，面子和幸福，都谈不上了。
　　既然面子和沫雪的幸福都谈不上了，这门婚事，也就没有阻挠的理由，既然父老乡亲都来替冯文彬说话，那就顺水推舟，成全这两个孩子吧，说不准，办场喜事，还能冲冲喜，赶走瘟疫。想到这里，李铁官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们就一起为孩子们办喜事吧。”
　　就这样，出现了我和若羽到镇上时，见到的敲锣打鼓迎亲娶妻的那一幕。
　　
　　如果每个人都明确知道自己会是明天，或者后天死去，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死亡，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的宽容与谦让，奉献与成全。
　　如果九王爷和皇上，知道他们两三天后就死去，他们还会大动干戈，涂炭生灵吗？
　　如果墨拓先生，还有莫问我之类的人，知道我们明天都死去，还会不断派人来杀我吗？更可笑的是，虽然我一连杀掉了十几名刺客，但其他刺客并没有因此害怕，反而争先恐后，前赴后继。对他们来说，和我决战，虽然说是生死搏斗，却也是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
　　如果谁杀死了我，无疑很快，就会在江湖上一战成名。这样的诱惑，让很多一生习武，就求成名的刺客们，都忘记了可能付出的生命的代价。并且，我还听说，最近刺客联盟要搞一个刺客选拔大赛，挑选最好的刺客，前来执行处决我的任务。据说，报名者成百上千。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可笑。如今，我身处瘟疫之城，估计没有一个刺客会进来，如果我在这里死去，不知道联盟其他指望我狠赚一笔，或一夜成名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