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郑丽丽的官司

　　此时，最窝囊的还是含烟。她从小要强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她当然不知道雷兴心里在想什么。只在心里痛恨雷兴的翻脸无情，懊悔自己不该不听家人劝阻，找了这么一个没能耐又不知好歹的男人！越想越气，干脆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娘家自然没有娘，含烟从小不知道有娘的滋味。父亲见她来了，知道两个人吵架了。心里也恨恨的，这个雷兴，也该调理调理了。他们全家人为了他的事操心，到头来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没有跟女儿提这个事，知道她心里也够烦的了。他默默地给女儿收拾房间，心说，干脆住在这里，不去伺候那个反复无常的东西。只是可怜了他的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外孙女。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唉——晚上回去，把小雨也接过来吧。”
　　含烟没有说话。小雨就在雷兴的学校上学，雷兴天天顺路接送。把她接过来干什么？再说也叫雷兴尝尝又当爹又当妈的滋味吧。
　　曲傲一直放心不下含烟，听说含烟回了家，知道两个人的矛盾激化，晚上下了班就过来看含烟。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放着几样未动的饭菜。
　　“含烟呢？”曲傲问。
　　父亲冲小房间看了一眼。
　　“还没吃饭？”
　　“不吃饭，也不理人。”父亲说。
　　含烟正抱着一本杂志，慵懒地躺在床上，姐姐进来了，坐在床边，她看都不看一眼。
　　“你这丫头不懂事，跟老公赌气，就好像我们大家都得罪了你似的。”
　　含烟还是不理她，只“哗哗哗”地翻着书。
　　“嘿——来劲了啊！”说着，拿手向含烟掖下抄去。
　　含烟忍受不住，哈哈笑做一团。
　　见她笑了，曲傲故意说：“要不，我找人帮你教训教训他？”
　　“行！”含烟忍住笑。
　　“那你说，要条胳膊还是要条腿？”
　　“要命！哈哈……”含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大姐你还执法人员呢，怎么一张嘴就跟个土匪似的。”
　　“警匪一家嘛！”
　　“瞧你，瞧你，别人说你生气，今天倒自己说起来了，我可没说啊！”
　　“你怎么打算的？”
　　“什么打算？”
　　“你总不能老是这个样吧，打算长住沙家浜啊？”
　　“我就是想不开，我到底哪样对不起他雷兴了，这样对我。”含烟的委屈又上来了。
　　曲傲见她这样，安慰她说：“其实你是当局者迷，我回家以后想明白了，雷兴肯定是吃醋了。”
　　“吃醋？”
　　“对呀，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想想，你跟凌云志在他面前甜哥蜜姐的，这搁哪一个丈夫听着也刺耳。”
　　含烟不作声了，她在回忆那天我跟凌云志的一言一行，以及雷兴那铁青的脸色。
　　曲傲推了推她，说：“想什么呢？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换个角度想，如果大雷在你面前跟别的女人那样，你会……”
　　“我直接就把酒杯摔他俩脸上了。”含烟咬牙切齿地说。
　　“哈哈……”曲傲大笑：“就是嘛，所以说呀，大雷那天的表现还是有风度的。”
　　“狗屁风度。”含烟含笑说。
　　“听我的，含烟，回家吧，就原谅他对你的在乎吧。”
　　“做梦！”
　　曲傲看了含烟一眼，笑了：“也是，谁叫他欺负我们家含烟来着，不三跪九叩，我们绝不回去。
　　“越想我越生气，就算他吃醋，我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瞧他，横到什么样了？他能沉得住气，我就沉得住气。”
　　“对。他要能沉得住气，就更错上加错了。”
　　“哼！”含烟嘴巴一翘，做出一付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起来！”曲傲把外套扔给她。
　　“干吗？”
　　“你说干吗，吃饭呀！”
　　“不吃，没胃口。”
　　“你不吃，我和爸爸还要吃呢！”
　　“你们俩去吃吧，我懒得动。”
　　“我这里可有一张超市优惠卡，你去不去看看？”
　　“不去，优惠卡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免费。”
　　“两千元以下免费。”
　　“拿来！”含烟坐起来就抢。
　　“过了今天晚上就到期了……”
　　话没说完，含烟就跳下了床，开始穿衣打扮。
　　“哈哈，你这丫头跟咱妈一样，见了买衣服打扮就跟命似的。”
　　“咱妈在就好了，那样就有人陪着我逛街了。”
　　“没良心，我陪你还少吗？”
　　“你没眼光。我穿着好看，你非说难看；我穿着难看，你反说好看。”
　　天黑下来，华联商厦依然灯火通明。
　　含烟和曲傲坐在餐厅的小餐桌前，旁边堆着大包小包的衣服。
　　“大姐，我就看刚才那碎花的衣服你穿着好看。”含烟喝了一口饮料。
　　“我不习惯穿这个。好衣服还是穿在你身上吧，我从小就把打扮你当作一种享受。”
　　“我说姐呀，你早就该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了。你跟我二姐其实也挺漂亮的，就是太不修边幅了！”
　　“我这整天穿制服，哪里有时间穿花里胡哨的。你二姐整天也是白大褂，穿的再好看有什么用。”
　　“我看你穿的就是太中性了，加上还当着个法官，给人感觉跟个男人似的，你也不怕我姐夫对你有意见。”
　　“有意见也没办法，他倒是对他小姨子没意见，可惜不在他那一亩三分地上。”
　　“哈哈……”二人大笑。
　　“哎，今天跟你掏句实话啊。”曲傲正色道。
　　“啥实话？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跟姐说，现在让你重新选择，你是选择雷兴还是凌云志？”
　　“讨厌吧，你。”含烟撒娇。
　　“后悔了吧？”
　　“不后悔。现在根本就不会让你重新选择。”
　　“我是说假如。”
　　“没有假如。以前，我还是选雷兴；现在，不是选择谁的问题，而是有没有选择机会的问题。答，绝对没有。”
　　曲傲笑眯眯地看着神色庄重的小妹：“含烟，你有没有发现你成熟一些了？”
　　“你才发现啊？”含烟边得意地笑着，边招手让服务生过来：“一个凉拌茶豆，一个清蒸鲜蛎子，一小瓶干红，打包。”
　　“哟，这是给谁呢？”
　　“还能给谁，曲大小姐，买单吧？”
　　曲傲边从包里掏钱，边说：“不会是给大雷吧？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再说，这个钱应该你花呀，这才能显示出你的诚意呀！”
　　“美的他！”含烟翻着白眼：“我这是给咱爸的，这几天他也没有吃好饭。花你几个钱心疼了？谁叫你和姐夫挣钱多呢！”
　　“哟！还挺孝敬的啊！能想着别人就是你的一大进步。”曲傲边说边搂着含烟的肩膀走了出去。
　　雷兴和含烟之间烽烟四起暂且不提。不管怎么说，雷兴和马越的校长都坐稳了，两个人都成了胜利者。
　　马越的第二实验中学还在规划建设当中，她知道用的都是胡戈的钱，因而不但格外上心，而且精打细算。她天天跑工地，废寝忘食，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就怕出一点漏子。学校大门口雕刻着希望工程的标志，塑像后面还细述了胡戈捐款助学的事迹。
　　马越的二实中和雷兴的二实小之间只隔了一条马路，两个人又成了邻居。马越经常跑到雷兴的学校会一会自己的老同事，老搭档，参观参观，借鉴借鉴。雷兴也不时光临工地指点指点，提提意见。没有利益冲突的两个人俨然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雷兴把实验中学的李成坤挖到了二实小，李成坤欣然应允。骏马还是要追随伯乐的，不然还会有被埋没的危险。李成坤真的是雷兴从地下挖掘出来的宝藏，他有着杰出的教学才能和教学管理能力。有了李成坤这条臂膀，雷兴省了很多心。
　　现在雷兴有了权利也有了空闲，可以替民请命，关心一下教职工的疾苦了。他把郑丽丽的事提到了议事议程上了。
　　他首先了解了郑丽丽的生活：
　　郑丽丽今年三十五岁，原来的丈夫在一家工厂上班。在女儿只有四岁的时候，丈夫跟办公室对桌的一个年轻女子日久生情，跟她离了婚。离婚后，丈夫没有履行协议，不仅没有付给她一半的房钱，连孩子的抚养费也是分文不给。
　　离婚后的数年来，郑丽丽历经生活的磨难，独自一人抚养女儿，还要照顾多病的母亲。
　　雷兴亲自去她家考察，租来的两间房子，一间做厨房，堆杂物。一间放了个两层的单人床，一家三代人挤在这里，情景相当凄凉。
　　也就在那时，雷兴下定决心要帮郑丽丽讨回个说法。学校里有个法律顾问，他跟这个顾问一起，请律师，跑法院，打官司。
　　还别说，官司打得还真顺利，一审就胜诉。法院判决：郑丽丽的前夫付给她包括折合房款及抚养费共计六万元。郑丽丽的前夫叫万宝山，人家那个态度真叫一个诚恳，不仅连连表示愿意服从法院判决，还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向丽丽母女道歉，说自己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娘俩。
　　雷兴也受到了感染，感觉外人传言失真。人还是不错的嘛！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不犯点错误呢？转头再看郑丽丽，她却一脸的木然，脸上的忧郁竟然一点也没有要散去的意思。一瞬间，雷兴甚至感觉那个无情无义的人不是万宝山，而是她郑丽丽。官司打赢了，前夫赔礼道歉，她不对他这个校长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最起码也表现出那么一丝丝高兴的意思让人欣慰点呀！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整天摆着张苦瓜脸给谁看呀，不用说万宝山，谁看了也要倒胃口。
　　雷兴闷闷不乐地开着车回学校，法律顾问很兴奋，这可能是他们的共性，只要上了法庭，就情绪高昂。而郑丽丽仍然沉默着，一言不发。雷兴心里恼火，也懒得理她。至此撂下郑丽丽再不愿提起。
　　孙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学会了发呆，他经常盯着马越和儿子陷入沉思。他的这种呆楞楞的样子并没有引起马越的注意，因为马越自己也爱发呆——她越来越爱看儿子的脸和儿子的照片了。
　　孙林的反常，马越还是从儿子口中得知的。开始马越并没放在心上。孙林因为有病，大家都敬而远之，天天闷在家里，也没个人说话儿，难免会有异常表现。可是孙林发呆发得都有点过份了，他能一坐就是半天。有时直愣愣地盯着儿子，就像儿子的脸上有橡皮糖似的。儿子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了。更有甚者，他有时竟能忘了做饭。孙林有一手好厨艺，这个好技艺可是众口皆碑的。一个人的才能有的是天生的，一点就透，有的是通过后天努力得来的。孙林的厨艺属于前者，病休前，他就喜欢捣鼓厨房里的一套。病休以后，家里的财政支取，包括日常起居都成了孙林的工作。马越除了上班，回到家就游手好闲的了，像个孩子似的被孙林照顾着。
　　而如今，疲惫的马越回到家里，经常会遇到厨房里冷锅冷灶的。孙林不再在里面煎炸烹炒，而是坐在餐厅里或者客厅里发呆。
　　马越惊诧孙林的异常之余，又有点惴惴不安。她小心谨慎地忙前忙后，拿起孙林握在手里的家什，把饭做完。只有儿子不明就里，经常在饭桌上抱怨饭菜不合口味，说家里阴阳颠倒，一个女的竟然不会做饭。孙林依然灰着脸发呆，不再拿他们母子打趣儿。
　　一天，马越在工地上待得累了，工地上又没有地方休息，就跑到雷兴的办公室去了。雷兴在接待家长，她怕打扰雷兴工作，就叫雷兴尽管忙自己的，随手从他办公桌上拿起了一本杂志随便翻了起来。
　　一篇报道引起了她的注意——书上写，一个女人因为乱搞，生的孩子竟然不是她丈夫的。后来孩子生病验血，丈夫看到孩子的血型根本跟他们夫妻俩不符，就产生了怀疑，带着孩子去做了DNA鉴定，才得知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妻子跟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他一气之下诉诸法庭，不仅要求离婚，还提出赔偿他的精神损失……
　　这时雷兴刚送完几个家长走了进来，凑到马越跟前说：“看什么呢？哦，这个呀——我看呀，这个女人真是缺德呀，不仅背叛着自己的男人，还生下别人的孩子叫自己男人养活，这个男人真够倒霉的。”
　　“是，是呀——”马越有点神不守舍。
　　雷兴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不——不是。我——就是奇怪，你——怎么还看这样的书？”
　　“哦，你还真说对了，我对这样的书还真不感兴趣，我觉得这上面的事呀八成也是编来骗人的。只是含烟爱看，上次订书，她点着名的要这本。有时书来了，就忘了带回家，闲着没事我也翻翻。”
　　“哦。”马越用手捂着肚子站了起来：“你忙吧，不打扰你了，我再过去看看。”
　　“你真的没事？”雷兴看着面色苍白的她，担心地问。
　　“没事！就是胃疼，老毛病了！”
　　“我看呀，你真得好好去看看了，别落下什么毛病。”
　　“怎么没去看，胃镜都做了。肯定还是胃溃疡还没好利索。”
　　“不行再去做一次看看。”
　　“拉倒吧，我可再不去遭那个罪了，那不是人能遭的了的——”马越边说边往外走。
　　送走了马越，雷兴远远地看见郑丽丽从走廊的一头走了过来，雷兴不愿看这个女人，尤其她那张脸，让人看了心情也跟着糟起来。他转身进了办公室，“砰”，把门关上了。门外，郑丽丽的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走近，又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