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四

　　五
　　我走回刚才吃肉的小店，店家半开着门，见我过去，忙把门打开。我在店家热情的招待下，喝了两碗热汤，又吃了些牛肉。要付钱的时候，问：“店家，多少钱？”店主呵呵地笑，把一锭银子放在我的面前，说：“大侠，这是您刚才给的，小店不收您的钱。”我问为什么？店主说：“大侠是英雄，收您的钱，太不应该了，算小店有这福气，请大侠。”
　　当我走出门来的时候，只见整条街上都站满了百姓，他们手里有拿鸡蛋的，有拿熟肉的，拿酒的。一位六十岁左右，包着白头巾的西部汉子，拱手道：“大侠，在下七星镇镇长马立勋，大侠为本镇杀了土匪，除了祸患，是本镇的大恩人，全镇的老百姓都要来感谢大侠。”
　　说着马立勋带头，全镇百姓都向我深深鞠了一个躬。正当我措手不及的时候，刚才被土匪欺负的那对姐弟走过来，在镇长的安排下“咚”地一下，齐跪在我的面前。
　　“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侠，我们姐弟，感谢大侠的救命之恩。”
　　“不要谢我，我不是救你们，我只是看不过这些土匪的所作所为。”
　　“不管怎么说，大侠您都救了我们，这个恩情，我们不能忘。弟，磕头。”
　　在姐姐的招呼下，姐弟俩在我的面前“咚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这时候，我看到一个中原打扮的人，从人群中悄悄退了回去。
　　凭直觉，我知道他是又一位联盟派来的刺客，冲我而来。
　　“行了，你们都不要再谢我了，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我挤开人群，往刚才那个中原人的背影追去。出了人群，看到了中原人的背影。他头也不回，冷冷地留了一句话：“好好享受当英雄的感觉吧，三天后，我在镇口等你。”
　　
　　我在无意间，成了七星镇的大恩人。镇上的男男女女簇拥着我。在镇长的安排下，他们把被我杀了的那三个人，捆在牛车上，牛车上左右各站着一位汉子，用鞭子不断抽打着。老百姓不断对这三具尸体扔石块，砸东西，不知道什么样的仇恨，才会遭受到这样的下场。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刺客，我本来不习惯这种被人拥戴的感觉，越低调才越对我有利。
　　我一再拒绝七星镇百姓的要求，并打算马上离开。但是当我挤出人群的时候，镇长在身后嘶声竭力地喊：“大侠留步，英雄留步！”我回过头，看到他是一路跪着求我。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全镇的白姓，满满的一大街，全部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那一刻，我动摇了。我转身扶起镇长，向全镇百姓道：“你们都起来呀。”百姓才纷纷起来。看着牛车上三具被竖起来的尸体，我对镇长说：“镇长，能不能把他们都埋了，死者为大，不应该虐待他们的尸体。”
　　一个干瘦的老头说：“大侠，你有所不知，这些畜牲，是如何对待我们七星镇的。”
　　一位黑乎乎的妇女说：“对于这些畜牲，恨不能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我说：“虽然如此，但他们毕竟已死，就算千刀万剐，也只是脏了众乡亲的眼。”
　　镇长点头哈腰，说：“是是，大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听到没有，把他们埋了。”
　　这时，我注意到镇长身后站着的，一位花脸的少年，应该是一位女子，大声对全镇说：“听到了没有，你们一会把那几个畜牲埋了，我们全镇百姓，要多谢大侠的大仁大义。”
　　全镇马上又跪下：“多谢大侠，大仁大义。”
　　我答应暂时留下来之后，镇长招呼全镇烹宰羊，温酒摆宴。在空旷的镇广场，架起了篝火。那一夜，是疯狂的一夜，百姓们都敞开了，像打了个大胜仗似的，不断向我举杯。但我没喝多少，镇长也开口说：“虽然大侠为我们杀了土匪，但毕竟没有杀完，所以我们都不能喝醉了，万一土匪晚上回来报仇，全镇可就要倒大霉了。所以，我们多吃肉，少喝酒。”
　　镇长是一个瘦巴拉叽的老头，说起话来脖子伸得老长，脸撑得通红。那位穿得像男人的少女，走到我面前，无比豪迈地举起杯：“大侠，他们说他们的，我先敬您一杯。”这少女虽然穿得臃肿，身材不如南方的女子那般袅娜多姿，但清秀的面容衬在雪白的貂皮里，显得十分俊俏。她不就是我杀匪的时候，那个花脸的女子么：“你是刚才那个花脸的？”
　　女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呵呵，我那是防土匪的。”然后女子无比豪迈地对我说，这些土匪就不是人，七星镇，本是一个很发达的西部小镇，猎人，农户，商人，都会到这里来做买卖，三年前，这伙人来到这里，每一隔一段时间就会到镇上来打家劫舍。
　　抢钱抢财不说，看到漂亮的女子，要不抓回去，玩三五个月才放回来，不堪受辱的，甚至就死了。有时候，这些禽兽就会像今天对那位女子一样，直接在众目睽睽下强奸。他们个个武功高强，没有人敢惹，以前有几个青年，组织起来反抗，结果被杀不说，尸体还挂在镇口的黄土堆上，引来了一群又一群的乌鸦，一直到只剩一堆百骨，也没有谁敢去放下来。
　　这中间有一个老母亲，不忍自己的儿子这样死无尊严，要去埋了儿子。谁想那些土匪丧尽天良，用套马绳套住了她的脖子，用马拉着，来回在镇上跑了几圈，当场断气。
　　从那以后，百姓只有忍气吞声，小镇来的人越来越少，便渐渐萧条了。
　　我明白了，刚才那个报信的人，就是她。之所以把自己画成花脸，主要是为了不让土匪看到她的美丽。这些土匪当真可恶，画了张花脸，就不把自己当人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吃饱喝足之后，我问镇长，这些土匪到底什么来路？为什么朝廷不管。镇长说，朝廷哪里还管得了，以前镇上还有两个捕快，但是都被土匪杀了。“那再派人来啊，朝廷养了那么多军队，区区几个土匪，把他们剿了，不就完事了吗？”旁边一位胖子不以为然，又十分不满地说：“军队，现在朝廷上下，都是一片混乱。九王爷跟皇上，在明争暗斗，一个有实权，一个有空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打起来，我们这种偏远地方，哪里还管得了。”
　　镇长叹口气，道：“如果不是大侠，我们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来，全镇的父老乡亲们，我们共同再敬大侠一杯，谢谢大侠为我们除了患，大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
　　全镇百姓又齐刷刷地敬我一杯。看到全镇百姓如此，我不禁热血涌动。我是一名杀手，但我是一名冷酷不冷血的杀手。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要是有人请我，我一定杀了他们。作为一名刺客，我不可能一分钱都不收，就去杀人，这是违背原则的。杀人，必须有钱。
　　不过，我对这些土匪来历很感兴趣，便问镇长，镇长招呼道：“刘三，张四，牛头，还有马六，你们几个，给大侠表演表演，就表演这些土匪是怎么蹂躏我们七星镇的。哦，孙三娘，你也来一个，再找个小孩，就是你吧，小黑。快去准备，今晚，我们重新开戏。”
　　旁边那位漂亮的女子，站起来，自告奋勇道：“还有我，我也去。”
　　镇长对我笑道：“这戏，是我们七星镇的特色，人人都会演，只要把故事一说，大家就能上台。以前，每到节日，大伙就乐一回。只是三年前土匪来了，才停止了。”
　　戏台就搭在广场上，全镇百姓都坐在小凳上，准备欣赏一场大戏。
　　
　　六
　　简易的戏台，热情的观众。
　　台上一共十位演员，三位演土匪，都画了大花脸，还有一位女子，一位孩子，二位捕快，二位百姓。他们在台上报了一下自己所饰演的角色，很快就开始了。
　　街上，安居乐业，商业繁盛。妇女和小孩，买了些东西，走在街上。
　　一阵风吹来，突然，三个花脸出现在了街头，凶神恶煞，骑着高头大马。
　　为首的花脸说：“哥几个，没酒喝，没肉吃了，今天给大伙拿点。”
　　原来是土匪来了，他们在街上乱砸乱抢，谁要有不愿意，或者反抗的，就一顿拳打脚踢。东西抢得差不多了，看到那女子有几分姿色，其中一个色迷迷地靠近，摸了一个女子的脸，回头说：“大哥，这妞子有味道，兄弟两年没开荤了，今天就尝尝鲜！”其他土匪哈哈大笑。
　　西部不愧民风开放，那土匪直接把这女子推倒在地，撕破衣服，现场直播。
　　虽然说是演戏，那女子倒也投入，让男子压在身下，叉开两腿，大声喊叫，形象逼真。那小孩大声喊：“妈妈，妈妈。”往那土匪爬去，抱着土匪的脚咬了一口。土匪一脚踹过来。
　　孩子飞开几丈，狠狠地撞在石块上，血流了出来，死了。土匪行完禽兽之欢，哈哈大笑地收拾起抢到的财物，心满意足地鞭马而去。被凌辱的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嚎啕大哭。
　　两位捕快走了过来，拉着女子走下台去。
　　
　　第二幕。土匪又来了，捕快挡在前面：“我们是朝廷的捕快，难道你们就没有王法吗？”
　　土匪哈哈大笑，说：“王法？你给爷讲王法，难道不知道爷就是王，爷就法吗？”
　　捕快抽出刀来，但在那一瞬间，土匪的刀马，齐刷刷剁断了他们的脖子。
　　土匪又开始在街上为非作歹，烧杀抢掠。
　　谁出头，谁倒霉。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
　　抢劫完毕，土匪大声说道：“所有的父老乡亲都听着，从今以后，七星镇就是爷的天下，爷就是这里的王，爷就是这里的法，爷就是你们的皇帝，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爷拿你们点东西，那是看得起你们，爷想要你们家闺女，那是你们的福气，要是有谁让爷不高兴了，爷就让他不痛快，他们——”土匪指着两位捕快的尸体，大声说：“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土匪骂完，走了。街上人越来越少，有的人甚至搬离了七星镇。
　　
　　第三幕。几个热血情年，聚在一起，商量对付土匪。
　　“我就不信，全镇就打不过几个土匪！”
　　“就是，下次他们要再敢来，我们就一起打死他们。”
　　百姓们纷纷准备武器，藏着掩着，准备要和土匪大干一场。
　　土匪又来了，几个年轻人跳出来，挥着刀要与土匪决一死战。
　　老百姓们也蠢蠢欲动，暗自拿起武器。
　　土匪气急败坏地大声喊：“反了是不是，你们反了是不是？”
　　说毕，不分清红皂白挥起马刀乱砍，迅速被砍死了两位。
　　最后一位上台了，道：“我乃七星镇第一刀手，莫得道，想请教几位。”
　　说着抽出大刀。土匪也不敢大意，为首的拿起马刀。
　　两人大战了三个回合，莫得道的头已经拎在土匪手里。
　　土匪哈哈大笑，道：“看到没有，反抗就是死！”
　　老百姓一看，莫得道都死了，他们在凶捍的土匪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准备拿起的刀，只有悄悄收回去，就这样，土匪完全控制了七星镇。
　　土匪在离去的时候说：“把这几个人的尸体，挂到镇口上，你们要天天看着，时时看着，要是有谁敢把他们放下来，那么换上去的，就是他的尸体！”扬马而去，留下全镇惶恐。
　　
　　第四幕。那天土匪又来了，土匪照旧为非作歹。这时候，我出现了。
　　饰演我的，正是那位俊俏的女子。她无比夸张地和土匪们对峙，又无比夸张地比划了几下，杀死土匪的时候，台下爆出了一阵“大英雄，大英雄”的欢呼声。
　　我不禁感叹，这真是一个乐观的民族，一个浪漫的民族，一个强大的民族。
　　虽然长期受到土匪蹂躏，长期忍辱偷生，敢怒不敢言，可是一旦看到希望，他们就马上迸发出强大的能量。英雄正是点燃他们激情的火苗，渴望已久，一点即燃。
　　大英雄看着落荒而逃的土匪，对台下抱拳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放心，有本大侠在，那些土匪贼子要是胆敢再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我现在宣布，从今以后，七星镇再也不会有匪患了，从今以后，七星镇又可以过上太平的好日子了。”
　　当大侠说完这一句的时候，老百姓们把她抬了起来，普天同庆。几位西部妇女和汉子，在那里端着酒碗，唱一首赞英雄的歌。那歌悦耳动听，只是我听懂一句，听不懂一句。
　　
　　戏演完了，现场百姓依然沉浸其中，不知道是悲愤，还是喜悦，或者兼而有之。
　　一位又瘦又老的汉子满脸泪痕，喃喃道：“三年了，戏终于又开了。”
　　镇长说：“是啊，三年了，我们七星镇的戏台子，今天晚上，又开演了。”
　　
　　这是一个深受匪患的小镇，这是一群对土匪深痛恶绝的百姓，但我不是什么大英雄，我想明天我就会离开，是的，另一号杀手还在镇口上等着我，很多赌客还在盼望着这场刺客之间的对决何时尘埃落定。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诅咒我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祈祷我继续活着。但是我知道，这样名目张胆地走，是不可能的，我或者在某一个时候，百姓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走掉。继续走上一条不知终点的路。我知道自己会死，不知明天，或后天。
　　现在，我唯一想的就是，在活着的时候，多去几个地方，多看看这个世界。
　　面对每一次生死决斗，我都争取活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