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一

　　一
　　乱世，可能一夜成名，也可能一夜成仁，而我正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我是一名刺客，杀人只为拿钱。在职业生涯中，我犯了刺客大忌。那一年，接受张家堡张堡主的雇佣，在一个飘着大雪的夜晚，刺杀牛庄主。也许是命运注定，第一剑竟然没有杀死他。当准备补上第二剑的时候，牛庄主跪地求我：“大侠，且慢动手，容老朽说一句话，老朽有一事相求。”
　　牛庄主按着被剑刺穿的左胸，血液不断地涌出来，牛庄主道：“我知道，有人请你杀我，我也知道是谁，我和他，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因他一心想霸占我流云山庄，明争不过，便暗地害我。没想到是大侠您出手，老朽自知必死无疑，也没打算要逃，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何惧生死，只是担心我的那小儿，他才十一岁。如果我死了，对方必然铲草除根，谋我山庄，我儿恐凶多吉少，牛家香火绝矣。在我临死前，想请大侠帮我一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料想大侠是不会拒绝一位将死之人的请求。我流云山庄的命运，全交付大侠了，至于银两，山庄所有，大侠尽取，若能保我全庄，老朽死而无憾。”
　　说着，牛庄主借着红烛微弱的光，踉踉跄跄地往旁边的桌子上靠去，取出一只暗红色的漆盒，用带血的手掌打开，里面尽是珍贵的金银珠宝：“若能助我除他，一切尽归大侠。”
　　我冷冷道：“太多了，我杀人有价，取他性命，只需五百两。”
　　牛庄主又取出一张银票，颤抖着递过来，说：“英雄自有法则，老朽尊重，这是五百两银票，请大侠务必帮我，保我全庄上下两百条人命，老朽感激不尽，死而无憾。”
　　还未等我答应，牛庄主便自己操起短刀，从右胸上凶狠地捅过去，一股汹涌的血液喷薄而出，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英雄，拜托了。其实老朽心脏，是在右边。”
　　牛庄主用死，让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疑点重重，甚至没有说出我要刺杀的对象的名字，我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答应牛庄主的请求，毕竟死者为大，何况他的五百两银票，已经揣在我怀里了。虽然没有说出要刺杀者的名字，但死生大事，他肯定知道谁是他的仇人。
　　我和张堡主约定，事成之后，在城外的五眼桥碰头，他付予我余下三百两佣金。
　　
　　夜色森森，雪花飘扬，寒风细细，他早已在那里等候。张堡主：“事成了吗？”
　　我把牛庄主的人头扔在他面前，道：“我的三百两佣金。”
　　张堡主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大侠出手，没什么不成的，这是三百两银子。”说着，他把一个黑色的包袱递过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大侠要不放心，就清点一下。”
　　“不必了。”说着，在接过包袱的那一瞬间，我的剑划过了张堡主的喉咙，当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的时候，早已身首异处。我收起银子，完成任务，立马赶回云烟草海。
　　
　　云烟草海，是我所居住的地方。草海里除我之外，还住着一位聋哑老人和我的女人，灵歌。灵歌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一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她的父亲和我都是杀手。灵歌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师父，二十年前，他是杀手界排名前三名的刺客，后来因为失手错杀一位怀孕的女人之后，便金盆洗手，娶了灵歌的妈妈，生下灵歌的时候，妈妈难产而死。
　　五年前，师父身染重疾死去，临死之前，她把灵歌交给了我，这样，灵歌成了我的女人。
　　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是铁面冷血的快剑杀手；在云烟草海，我是一个疼爱灵歌的男人。
　　我回来的时候，聋哑老人比手划脚，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欢迎我回来，灵歌在房里。
　　我进去的时候，灵歌正在睡觉，她的样子好安静，模样像瓷娃娃一样可爱。长长的睫毛，红润小巧的嘴唇，像玉雕一样的鼻翼，还有均匀的呼息，她是一个活在童话中的女孩子。
　　我轻俯下去，轻轻吻了她一下的额头，忍不住，又吻她的唇，她就醒了。
　　灵歌睁开眼睛，露出喜悦的神色，说：“你回来了，你都到哪里去了？我想你了。”
　　我笑着对她说：“我出去办点事，你看，我买了你喜欢吃的桂花酥，来，吃一点。”
　　灵歌笑着说：“我不想吃桂花酥，我想让你亲我，来，你亲我嘛。”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惹人怜，若人爱，我抱着她，轻轻在她的头发上吻了一下。
　　“亲眼睛，亲鼻子，亲手，亲肩膀，亲脸，亲额头，亲嘴。”她不断地发出指令。
　　灵歌就喜欢这样，她叫我亲哪里，我就亲哪里。她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不知道羞涩，也不知道苦恼。有时候，我们会做这样的游戏，她叫我亲哪里，我就亲哪里，出其不意地，她就恶作剧地说：“亲猪屁股。”我就使坏地亲她的嘴巴，她马上打我：“我叫你亲猪屁股。”
　　我说：“我亲的是猪的屁股啊！”
　　灵歌便狠狠地揪我的胳膊：“你欺负我！”
　　这时候，我就让她揪着，并且装成疼痛难忍的样子，她便开心地笑了。
　　亲完了，她说：“你都不在，我想去村子里看孩子们，冬天来了，我叫哑巴叔叔准备了一些衣服，我想给他们送去，但我一个人，不想去。”
　　云烟草海附近，有一个二十几户人家的村子，是一个孤儿村，灵歌喜欢去帮助孩子们，这也是师父一直都做的事。或者，这也是后来很长时间里，我总是不由自主帮助弱小的缘由。
　　“那我们去吧，现在就去。”因为从小我就是孤儿，是师父抚养了我，对于孤儿，我有一种特殊的情谊。很多时候，我很矛盾，我到底是一位温情的男人，还是一名冷血的杀手。
　　
　　当我和灵歌，在村子里和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的时候，一位身体削瘦，神情冷峻的男子，三十岁上下，手里拿着一柄竹壳软剑，站在竹林深处，面朝我们很久，我知道，他是在等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或许是刺客联盟有事相商吧，下个月就是联盟的大会了。
　　我停下游戏，说：“你们玩，我有事过去一下。”便向那男子走去。
　　灵歌和孩子们，继续玩游戏，她们根本没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当我到达男子的面前时，男子说：“我是一百零七号，奉命来执行盟规。”
　　在杀手联盟，目前注册的，一共有一百八十位杀手，在联盟中，墨拓先生是书记官，在记录杀手界的各种大事的时候，也会按所谓的综合实力对杀手进行了一个权威的排名。
　　我在杀手界里的排名是一百零八位。
　　杀手联盟有个规矩，如果谁犯了联盟大忌，排名在他前面的某一位杀手，就负责处理。
　　所谓处理，就是杀掉这名败坏联盟规矩的人。
　　当听到这话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来杀我的。
　　
　　我大惑不解，问：“为什么？”
　　一百零七说：“四月初七到四月初九，你在青溪镇，先后杀掉了张堡主和牛庄主，他们都是你的雇主，两家人都到联盟投诉，杀手，不允许收双方的钱，然后杀掉自己的雇主。”
　　联盟的规矩，就是联盟的规矩，当他们已经认定我违反了盟规的时候，我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没有用了。师父曾经和我说过，每几年，联盟里都会有一两名刺客，违反盟规，被联盟处决。当然，也有不甘心受死，奋力反抗的。最后，遭秧的就是他们的家人。联盟的冷酷盟规，是令人发指的。师父说，联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他们规定了，你如果不加入这个联盟，你就没有资格当一名刺客。你私自接活杀人，有一天会被他们追杀。
　　师父告诫我，虽然入了联盟，只是取得一个杀手的身份罢了，我要低调做人，循规蹈矩做事，我的使命，就是让灵歌幸福。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我还是轻描淡写地，就触犯了联盟的盟规。刺客已经上门，我知道再劫难逃，说：“换个地方，不要让孩子们看见。”
　　我和他一前一后，往竹林深处走去。
　　这里有一条小河静静地淌过，鸟雀在林间，小声在鸣叫，阳光秀过竹叶，零落在地上。
　　“拔出你的剑！”对方冷冷说道。
　　我从腰间，抽出软剑，这是师父留下来的，蛇剑，如蛇狠毒，冷酷，轻灵。
　　对方把剑往空中一抛，利落地快剑出鞘，长剑在手，闪着白光，朝我奔袭过来。
　　剑走轻灵，我举剑迎击，两人在竹林中间，纠缠在一株又一株竹子之间。我无意杀他，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杀了他，联盟也会接二连三地派杀手来，我打得赢一次，未必能够打得赢第二次。况且，如果我杀死一位刺客，联盟就会杀死我一位家人，以命尝命，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决斗。只要我一天不死，只要这个联盟一天存在，追杀不会停息。与其如此，我不如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让他杀死。在我们打了几十个回合之后，他的剑穿过了我的左肩。
　　一百零七走过来，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知道自己触犯了联盟大忌，说：“我无话可说。”
　　正当他举剑要杀我的时候，灵歌来了，她冲到我和一百零七中间，说：“你要做什么？”
　　一百零七冷冷道：“让开！”
　　灵歌怒目相向，说：“我不让开，他是我的男人，我不许你伤害他。”
　　我轻轻拉开灵歌，说：“这不关你的事，你让开，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灵歌像一只愤怒的小鸟，说：“就是不让开，看能把我怎么样？”
　　我说：“灵歌，听我说，我做错了事，我该死。对不起，我不能再好好照顾你了。我死了之后，你要好好活着，孩子们，还有哑巴叔叔，会在你身边，他们会陪着你。”
　　灵歌根本听不进我说了什么，她看我伤了，哭着说：“你怎么流血了？”
　　“灵歌，你听话，让开。”
　　“是不是他伤的你，我不许，我不许！”
　　一百零七一把拉开灵歌，一剑朝我刺来，就在这一瞬间，灵歌迅速地挡了过来。
　　我看到长剑刺穿了灵歌的胸膛，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裙子。我大声朝一百零七号喊：“你为什么要杀她，你要杀的人是我，是我！你为什么要杀她？灵歌，灵歌，你不要吓我！”
　　灵歌虚弱地笑了一下，说：“我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不要，我要你好好的。”
　　一百零七冷冷道：“任何阻碍盟规的人，都要死！”
　　一个被刺穿心脏的人，很快就死去。灵歌的气息越来越弱，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巴在动，已经不知道她说什么了。放下灵歌，我不管是不是破坏盟规的人要死，但我一定要管，伤害灵歌的人一定要死。我重新捡起自己的蛇剑，一百零七，你现在就是我的仇人，大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