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保持定力
作品名称:刷新天堂 作者:林虎 发布时间:2015-06-13 19:39:55 字数:5508
(1)
华仔走近村口,看到家家都有人跑出来,向村委会奔跑。奔跑的中年男人喊:“发钱了,村里发钱了!”到处都听见杂乱的叫声:“快领钱去!领钱去!”二三十个男女村民已经聚拥在场坪上,敲锣打鼓。
何永久站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口,大声问:“来这么多人,敲锣打鼓的,做什么?”
一个驼背男人说:“我们来领钱!”
何永久问:“领钱?领什么钱?”
一个胖女人说:“你是支书,主任,怎么哄我们?村里卖了田,不是先发补偿款吗?”众人异口同声地呼喊:“发钱!”
“支书,发钱!”
何永久拿拳头捶响牌子,场上静了。
何永久问:“你们听谁讲要发钱?引资还没到手,哪里有钱?”
李大发和曹云秀匆匆忙忙地跑来了。气氛紧迫,何卫东从大门里出来,站到何永久的前面。
人群中有一男人喊:“何卫东,你倒自在,这么久才出来!”
一女人冲到何卫东身前:“你引资这么多,可不要都装自己的包里!”
三个“村管”押着扛楠竹的曹篾匠,挤到大门口示众。
“村管”喊:“曹篾匠偷了集体的竹子,还造谣说村里要发钱!”
何卫东说:“曹篾匠,你撞到枪口上了!”
场坪上一下子鸦雀无声。华仔跑来,站在人群后边观望。
曹篾匠申寃了:“各位父老乡亲,我没说要发钱,也没盗罚林木。村委会收了我的金丝枕席送礼,一直不给我钱。我砍竹子抵钱,明人不做暗事,砍竹子前,通知了何卫东。村里包出了状元坳,崔德华的承包金兑现了,赞助学校的五万也兑现了。两委欠我300,应该给我钱了,这也不是给我发钱,是还我钱!”
何卫东喊:“别听曹篾匠胡说!两委不欠他钱!他私砍竹子,这一条就够了,把他交到镇里派出所去!”
曹云秀和李大发一起挤到村委会门口,一下插不上话。
曹篾匠还喊:“天堂村还有公理吗?老子上镇政府告状去!”
何卫东看见华仔站在人群后边,喊道:“崔德华,该你上了,把曹篾匠拉走!”
华仔站着不动,看着曹篾匠。曹篾匠跳到墙前,两手紧紧地抓住村委会的牌子。只见何卫东把一条棕绳扔给一个“村管”,“村管”即动手绑曹篾匠。曹篾匠反抗着,紧紧抱住村委会招牌不放手。何永久挤上前去,要夺牌子。曹篾匠一头撞墙,额头流血了。何永久慌了手脚,扑过去阻挡曹篾匠。曹篾匠第二撞被何永久挡住。何永久倒退一步,倒在地上,捂住腹部,讲不出话来。
曹篾匠额角上流血,手捂伤口,大声说:“乡亲们,我不是故意撞何支书。我上镇政府讲理去!”
何卫东火上浇油:“告状专业户,你告去!”
人们突然安静下来,注意力转向场边的一棵大树上。林月亮的妹妹、八九岁的林里长爬上树,准备掏鸟窝。她踩断了树枝,身子悬在空中,来回荡着。
何永久喊:“林里长,你哪里像个女孩?快下来!”
悬在半空的林里长荡秋千似的悠了几下,从高处跳下来,落在地上安然无事,说:“你们大人吵架、打架,我故意吓吓你们大人!”
何永久回到大门口,跟何卫东耳语几句,给曹篾匠松了绑,擦净血迹。华仔细心观察,一切都像演戏,不知何卫东导演什么鬼戏?得看清再说。
何卫东说:“曹篾匠,支书作保,今天不捆你了,你等派出所来处理吧。”
曹篾匠问:“老支书,把我绑了就完了?”
何永久面向村民们,说:“各位村民,你们静下来听我讲。”场坪上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人走动。何永久接着说:“我相信,相信!曹篾匠不是故意撞我。但你还是伤了我的心。就算村委会欠了你钱,你也不能私砍竹子。这么多年,天堂村还是空名,外边好多农村都变城市了。是我工作没做好,大家没钱花。大家要批评,要骂,就骂我吧!”
有人喊:“哪个会骂你?”
何永久说:“好!现在,我正式宣布一个特大喜讯:村里招商引资基本定了!两三年内,大家就会看到真正的人间天堂:银行存了款,家家住高楼,电视加电话,人人用电脑,出门坐飞机,东南西北游,人人读大学,票子如水流。”
场上一片哄笑声。锣鼓声又起。
曹云秀喊:“安静!听支书讲完!”
何永久说:“不要笑!总之是生活城市化、现代化。我何永久不把天堂村搞出个名堂来,能闭眼吗?不过,我要跟大家讲明:招商引资,不容易,到现在还没有拿到一分钱!华仔确实捐了5万,那是维修、扩建学校专用,不能挪用!”
人群中一片叹息。
何永久越讲越起劲:“有个大公司,老板就是青年企业家李光福。他的公司要发股票,融资六亿!人家屁股底下坐的一辆小汽车就值100多万。县委唐书记委托他到天堂村来投资搞大项目,大有希望啊!你们再安心等一些日子,积极支持两委,特别要支持政府征地……”
华仔在人群后边直笑,也佩服何永久善于用老百姓最关注的事,要钱!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化解纠纷。果然,村民们都信他,等待上大项目挣钱,陆续散去了。
何卫东拉着华仔进办公室,劈头劈脑地责问:“你怎么?死心跟我作对吗?”
华仔说:“我虽然讨厌你,恨你!但是,我绝对不会把个人恩怨夹带到工作中来。这是我做人的及格线。”
何卫东说:“说得好听!曹篾匠带头闹事,我叫你捆他,为什么不动手?等着看我笑话,维稳无能。是吗?”
华仔说:“不是!我以为你没有权力、沒有理由捆人!”
何卫东说:“看轻一点,你是书呆子!曹篾匠造谣发钱,带头闹村委会,砸牌子,撞支书,你都看见了。你还要看什么?要看他杀人、放火吗?”
华仔反问:“他会杀人、放火吗?他造谣了吗?”
何卫东说:“你不懂法!他偷砍集体的楠竹,可以关他十天半月!”
华仔问:“那,刚才你为什么不依法处理?”
何卫东说:“你书读多了,迂了!他是村里有名的告状专业户。我们把帽子、棍子拿在手里,好叫他老实一些。”
华仔说:“对自己的村民玩这点小权术,可耻!”
何卫东说:“你沒当过村干部!这也是钓鱼,让他闹,看他闹,适当地激激他,闹大一点,给他记下这笔账。下边征地,你叫他摁手印,他有了前科,还敢闹吗?我顺便提醒你一下,你这几天,也在下边搞阴谋,拆我的台!”
华仔说:“又来栽桩诬陷了!”
何卫东说:“你不要以为我没有耳目!这几天,你跟曹篾匠、何老神、张强都有私下接触。你鼓动他们抵制卖田吧?”
华仔说:“我是向他们取经,参观,请他们帮我出主意!我也顺便提醒你一下。你们卖田,严重违背了村民意愿!如果需要,我可以向两委汇报村民对卖地的态度和要求、条件。我相信,你听了,不敢卖田,也卖不成!”
何卫东说:“村民小农意识严重,需要引导。”
华仔说:“我奉劝你,身为村官,最起码的官德,应该对村民敬畏三分!有敬,你才会爱他们,为他们做好事。顺民意者昌,逆民意者亡!”
(2)
华仔家的小菜园,低矮的篱笆内,几只鸡在觅食。曾祺捕捉一只母鸡,多次扑空。母鸡躲到了房后的猪栏里,大架子猪被母鸡打扰。母鸡从猪栏里飞出来,窜进了茅厕。曾祺用咯咯咯的叫声,诱使母鸡从茅厕里出来,母鸡似乎以跳茅坑相威协。
王东生背着钓具路过小菜园。曾祺喊:“王局长,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东生说:“天塘没有几条鱼,没意思。”
曾祺说:“正好,吴书记来了,在屋里等华仔。你快进屋去,帮我陪陪客。”
王东生心里乐,表面却平静,问:“要宰鸡招待吴书记?”
曾祺说:“没什么好招待,上次吃酒席出丑了。吴书记也难得留下吃饭。”
王东生放下钓具,帮曾祺围剿母鸡。曾祺不让赶鸡,怕它掉到粪缸里去。王东生抓一把碎土,往茅厕那边一撒,母鸡被赶出了它的避难所。吴百万闻声出来。
吴百万说:“嗨,王局长在!”
王东生说:“哪里那么多局长!团首长同志,营长王东生报告:我们正在捉鸡,请指示。”
曾祺说:“吴书记,正好,王局长陪你打讲,多坐—会。”
吴百万说:“曾老师,母鸡正下蛋吧?杀了可惜!我今天想跟华仔谈谈,看他一下回不来,我也不吃饭了,下次再来吧!”
曾祺说:“吴书记,他马上回来!你看不起我是吧?上回吃酒,闹得丢了面子。今天,王局长也在,你却要走!”
王东生捉住了母鸡。吴百万抢过去,放生了,拉着王东生回屋里去。
吴百万、王东生刚进门,何卫东追赶着华仔走回来。何卫东在后边喊:“崔德华,你站住!你再这样,我马上给国土局打电话,告你!”
曾祺迎面喊:“你们别吵!吴书记、王局长都在屋里。”
何卫东说:“那正好,看他怎么向领导汇报!”
华仔拉何卫东进堂屋,何卫东望着吴百万、王东生发愣了。
吴百万问:“村委会怎么这样热闹?”
何卫东说:“有人闹事,我处理完了。吴书记,请县干部向您汇报吧。”
华仔说:“你不是要告我吗?先告!”
何卫东说:“吴书记,村里征地工作才开始试点,个别捣蛋人就造谣生事,煽动一些人到两委闹,砸了村委会牌子,并对我父亲下黑手,我父亲被打昏了,现在躺在床上。他们就是要给政府征地制造麻烦!”
吴百万问:“你们就开始征地了?谁给你们下了指标?”
何卫东说:“我们得把工作做在前面,主动。”
吴百万说:“这事,一会去村委会再说吧。”
何卫东说:“更严重的是,作为县干部,他袖手旁观,无作为。他看着人闹,暗笑两委无能。带头闹事的人,就是他包干的帮教对象。他在支委会上接受了帮教任务,临场就这样发挥作用!”
吴百万说:“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过一会去看老何。”
何卫东悻悻走过厨房门前,见曾祺要宰鸡。
曾祺说:“卫东,怎么走了?留下一起吃饭吧。”
何卫东说:“曾老师,华仔把我气饱了!”
曾祺说:“别生气,过来帮我把鸡杀了。”
何卫东讨好曾祺,接了鸡和刀。本来可以一刀使鸡断气,心眼一转,下刀时偏留一手,让鸡挣扎,鸡血溅到了曾祺脸上。他把没落气的鸡扔在地上,鸡痛苦地挣扎,站起来盲目窜逃,又倒下。曾祺手遮住脸,不敢看。
何卫东说:“把它丢到盆里,开水烫,就没气了,再去毛。”
吴百万等何卫东走了后,开始劝华仔,王东生只听。
吴百万说:“我就直说吧!原来我要你当农民滚一身泥巴。现在看,你碰上何卫东,在村里实习,对你不利。状元坳,你也不要包了。放下吧,我跟村里讲。”
华仔问:“吴书记,您也看不上状元坳?”
王东生提醒华仔:“先听吴书记说。”
吴百万说:“镇政府借调你工作一段时间,这对你回国土局有利。”
华仔说:“谢谢吴书记关照。但是,逃亡不是我的性格。”
吴百万说:“借调你去镇里,不是逃亡,是要你参与,搞一个保护土地的十年规划。这方面,你大有用武之地。随手就可以列出几十件必须快办的事情!森林植被要保护,荒山要绿化,土地要保养,污水污物要处理,要大力发展种植养殖业,要搞沼气,田土要平整,变低产为高产,生产结构要调整,水库要修建,塘坝要维护,村容要改变……”
华仔说:“这种规划要搞。可我真的能力、时间都有限。”
吴百万说:“我的目标也叫四化:农村要实现生产机械化、产品商业化、收入工资化、生活城市化!把农村搞得让城里人也羡慕!”
王东生插话说:“现在,城市化,反而把一个县城搞农村化了,到处是城中村,县城只顾圈地,像摊大饼,向四面扩张,越摊越薄!”
华仔说:“吴书记,哪怕栽跟头,我也要栽在状元坳上!”
吴百万说:“保护土地,挖掘土地潜力,搞农村城镇化,是造福子孙万代的事业,无私的人,有远见的人,真正对农民有爱心的人,才能办好这件事!你不要跟何卫东斗气……”
华仔问:“吴书记,您也认为我跟何卫东斗气吗?”
吴百万说:“我讲完了,你再想想。我先去看看老何。”面对这种不听话的人,吴百万也恼火,不想多讲,走了。
曾祺追出来,喊道:“吴书记,鸡都炖上了,您别走。我儿子不懂事,冒犯了。对不住呀。”
吴百万说:“曾老师,不能说冒犯。华仔有些想法也很好,只是……我先去看看老何吧。”
王东生追出来,将军道:“团首长,真生一个小兵的气了?”
吴百万说:“这个兵不好带,够气人的!”
王东生说:“我的兵,新兵训练三个月,还没完嘛。”
吴百万说:“他刚出校门,有些政策还不大熟悉,对农村工作的难度考虑也不够。过于理想、简单。您多跟他讲讲。比如吃土地饭,地方政府也不是乱吃。按照规定,土地有偿出让的收入,都是专款专用,除了征地拆迁、土地储备开发等成本性开支外,都必须专项用于土地建设、水利建设、保证性住房、城乡基础设施包括道路、绿化等方面,可以说是取之于地,用之于地。”
王东生说:“这好!别取之于民,用之于官就行。华仔主要是想为农民多争一点收入。”
吴百万听王东生已选边站了,骑上摩托,加大油门离去。
曾祺、华仔、王东生回客厅,曾祺捶手顿足:“你看你!得罪何支书父子不算,把吴书记也冒犯了!送上门的好事你不受,给梯子不下,还能回国土局吗?”
华仔说:“你们不知道,何卫东卖地,还没见到政府批文,就把派出所搬出来吓村民,利用‘村管’动手捆人了,杀鸡给猴看。”
王东生说:“吴百万不好跟你明讲。县里有人支持搞养生天堂项目,这笔土地买卖如果做成,收入不少。可能有人默许开发商边报批边运作。吴百万好心,不让你陷进是非里去,借调你到镇里,保证你平平安安回国土局。”
华仔说:“我看,吴书记也想卖田,镇里也能分吃一份蛋糕!”
曾祺说:“儿呀,别嫌我唠叨,你能到国土局工作,太不容易了!你必须保住这个职位,决不能丢掉!你把镇、村领导都得罪了,能保什么?”
华仔说:“定力!我得有定力。我有信心,在状元坳做个示范。碰到一些阻力、困难,就失去定力,飄走了。就算吴书记关照,到镇政府干成一点事,别人也可能在背后议论:崔德华跑官了,抱吴书记大腿了!我不想听那些。”
曾祺说:“你有多大定力呀?何卫东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把你放在锅里焖、火上烤、油里炸,你能定什么?”
王东生说:“老曾,不要着急。人是应该有定力。我再帮他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