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认张茗为姐姐

　　躲避，总不是办法。在经过了一段躲避张茗以后，罗刚终于选择去面对张茗。他不是抱着一种被揭露之后的心态面对她，他是觉得不能逃避，才去面对她。看她的时候，他想起他家那位倔强的大校父亲曾经言简意赅的教育：不要躲避！父亲一向话少，他肚子里可不及自己的肚子里装的话多。听从父亲的话起了作用，他决定面对张茗。
　　到真正去看她，他发现张茗的脸和之前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尽管他心里知道也许她也很苦，她的心事也会像肖婷一样，不可捉摸，但又似乎是心知肚明。反正大家都在装，都不想让他人看穿。罗刚记得只要在忧愁或者伤感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英国诗人布莱克的诗句：我看见一张张脸孔，斑斑懦弱，点点愁怨。每当那个时候，他会拿着镜子，顾影自怜。就是在高兴或者得意的时候——比如穿上警服，他也会专注地看他自己。那些时候，他都有机会去看他的脸。
　　一张充满愁苦和一张充满兴奋的脸，该会完全不一样。一样的只是脸往往都是个人情感的道具，看过之后，谁都不会在意，在这张脸上是否还残留着愁苦或者兴奋。他现在看着张茗，她的表情一点也舒展不开，她的心里装着事情吧？
　　罗刚想今天被彻底揭破了，在张茗面前他也掩饰不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她说了不在意还是因为想向她坦白。
　　“张姐，要是把你换成陈瑞馨，也就是所谓的我的妹妹，我会装下去。她知道，事实上，我也会伪装。”罗刚如实说道：“或许是因为你的宽容，让我感觉你是很相信我的。至于相信我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是警察，我做这些事，说得简单点，不过就是一个没能当上警察的人瞎胡闹。应该说放下一样自己向往的东西很难，所以任凭胡闹的时间一直延续。姐姐好心，说是不在乎。其实我倒是希望你在乎，这样不必欠姐姐的人情。你把我这个不守秩序的人拿了，我或者还更好过。”
　　张茗听完罗刚的话就笑了：“还是最后几句话说得实在，只是你要我拿你，我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万一你只是试探，我不是就做错了吗？或许你有错，不过我就是不拿你。原因也很简单，我认为错不在于你假冒了警察，而是你根本就不该有当警察的想法。”
　　罗刚说他不明白她的话。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总会有时候明白的。”张茗伸伸腰肢，说道：“纵然是不明白，我也要让你自己明白。自己弄明白的就最服气，这样对于你这个高傲的小家伙最合适不过。还有就是，我之所以不告诉你，也是怕你知道了以后，我会认为我的价值在事实上已经完了。这样的话，我们以后还会说什么呢？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说到这里，我感觉我们现在就该各自回家，把要说的话都存到以后再说。而且，呵呵，回去的路上，我们都得学会闭嘴，多积攒一些以后要说的话。”
　　这样以后，气氛明显缓和。
　　罗刚感觉张茗是个奇怪的人：身份奇怪，说话奇怪，不过他愿意她这样。她总能留一些心思给他，刺激他想去了解的欲望。
　　在罗刚的思想里，张茗不会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她就是有，起码看着也不像。就是有，她也不会骗他，不会设计他。至于原因，那是再简单不过的，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想想她是谁？自己又是谁？结论就会很明显。但是，如果今天晚上的经历，罗刚什么都不会想，那会很奇怪。一个不熟知的人对自己表示关注，总该注意一些。张茗的出现，原本就是罗刚的生活计划里被排除的选项。其实不只是她，就连肖婷也一样。只不过肖婷的出现那是自然的，他还没有在公司里工作的时候，她就在。不过，想来想去，他都觉得，生活中不应该有这么多人。不管她们将来是否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影响，都不该有。他现在突然想到自己该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因为和异性接触极少的缘故，他随时都会表现出一种不自然不适应的状态来。现在当然也不例外。好在回家的时候是张茗开车，因为她说由她来开车等于是对出来见面的回报。这也意味着他们之间正式谈话的结束。
　　
　　信守承诺看起来未必在任何的场合都是一件好事。因为在坐车回来的时候，罗刚和张茗全都很诚信，因此全都禁言。所以，在发现本来要说话，却大家都不说。不说话是罗刚起的头，他算是单纯的人，只有他才做得出。他上车后就发现有话要说，可是他还是很遵守之前的约定，不说话。但是事情要办，他就在驾驶台前找了张过时的报纸，在空白的边缘用随身携带的钢笔写上要说的话。他第一句写的是：我回家，徐家路。
　　张茗见他把刚才说的话当了真，微笑着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罗刚在报纸上写道：刚才没吃饭，现在饿了。
　　张茗笑出了声，把车停下，写道：那找地方吃饭。
　　他摇摇头，写道：不成，去吃饭少不了说话。
　　张茗看看他，写道：理解，那就在街上买盒饭。
　　罗刚写下两个字：同意。
　　把话写完了，罗刚和张茗都笑起来，因为笑声是不算说话的，至少他们都没算。又因为大家都知道，所以干脆一路都笑下去。后来不笑了，因为笑得不再想笑。
　　到了一条街道边，卖盒饭的到处都是，张茗在中间的路段把车停下来。罗刚抢先跳下车，这使得他比张茗快了半秒，但是两个人都下来了。
　　“难道下来和别人说话的机会都要抢？”罗刚不满意地问道。
　　张茗只是回答道：“你先和我说话，这该算违规。”
　　罗刚把头偏向一边，说：“我哪里有和你说话？我是对马路说话。”
　　“反正我认定你输。”张茗坚持说道：“先前的约定暂时作废，现在去买盒饭。”
　　等到吃完了盒饭，罗刚的话又多起来，都是心里想的实话。他说和张姐出来心情不错，而且因为她的宽容，他现在觉得认识她太晚简直是人生的一大损失。他还说他的女朋友陈瑞馨和他在一起全是在起争端，要不然就是他因为对她的新鲜感加上自己心中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傲慢，老是找些无聊的事情让她难堪，让她讨厌和生气。但是他不在乎，因为要给她留下印象。他还表示说了这么多，确实是实话，他敢向上帝保证。但是他自己也是动了心思的，如果不说关于陈瑞馨的那部分，张茗难免会认为他和街上那些花言巧语的小流氓差不多。张茗在罗刚的心中是个可以相信的好姐姐，因此他更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说话不慎而猜疑他。再说，被人误认为是小流氓，他那种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变得清高的秉性也委实无法接受。
　　清高，是书本上描绘的一种隐士的性格。清高的人，多是追求一种好的名声。所以，他们不会认为欺骗是一种好的美德。罗刚在张茗面前说陈瑞馨，他不带欺骗。而且因为有了陈瑞馨的参加，张茗会更加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的为人。她不怀疑他，他就认为是让他最为高兴的事情。
　　清高，从这件事情上看来，罗刚本身还是具备。
　　
　　把罗刚送回家，张茗的心情一直很好。他们也说了一些话，但是都不大着边际，东扯几句西扯几句，一直到罗刚下车的为止。
　　“罗先生，今晚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张茗下车，在就要和罗刚分别的时候，她说道。
　　罗刚在要走进小区的时候又说出了心里的实话：“我叫你姐，以后你就叫我小刚吧。小刚是我家里人对我的称呼，我是把姐姐真正当成家人。我就是姐姐的弟弟，你就是我姐。”
　　张茗上了车，在车上她想了想，再看看车外，罗刚离自己三四米开外，她猜想，他是故意走得慢吞吞的。
　　“小刚，我以后就是你姐。”张茗对着罗刚的身影说道。这个时候，路边照明灯发出来的强光正好印着她略微向外突出的头，把她的整张面部都渲染得亮亮的。一行泪水先将她的脸浇出两道很明显的泪沟，而后借助它们不停地往下面走。
　　罗刚没有回头去看张姐，因为他认为要是回头的话，张姐会认为他是用这样的动作，胁迫她承认当他的姐姐。他没有想过要张茗当姐姐是否也是经过考量的，因为他没有想过他的这种想法要经过考量。那是他真心的纯粹话儿。
　　只是，说完那些话，他不免失望，因为，他没有能够听到张茗亲口答应他的愿望。他也心安，因为他说了真实不假的话。
　　
　　回到家，罗刚重新把昨天放进去的警服又拿出来。他对那些可怜的衣服说打死都想不到又会与它们再度见面，而且他还说从今天以后，约法三章在他的心里完全作废。
　　“应该算是有了个做警察的姐姐，那我好意思说，从此以后，对你们什么都不管不顾么？”罗刚对警服说上最关键的一句心里话，说完了，他又把它们放好。
　　就在当天晚上罗刚失眠了，他想到自己竟然轻易废除口头制定不久的约法三章，竟然不是因为陈瑞馨，而是因为一个看起来很适合做自己姐姐的人。他在想，既然上天要他遇到一个做警察的姐姐，这种难得一见的缘分，他应该珍惜。或许这辈子就是和警察这个职业有缘。将来要是有机会成为警察，自己一定更加努力地表现。
　　罗刚的思想会因为警察而不断发生变动，使得他时常生活在一种混乱的状态中。他体验到了，但是他还没有真正感知。今天因为假冒警察做了一件好事，他会崇拜警察，会心潮澎湃，进而与有荣焉；明天如果他看到一件有损警察职业的事情，他又会抱怨痛恨，巴不得立刻与警察划清界限。这样的情感起伏他刚刚经历过，但是，这些经历，还是会让他被业内的人士认为经历太少，认识肤浅。
　　如果这还可以被看作人生的不幸或者佛家所谓的劫数，罗刚接下来的生活，就是继续体验这人生的不幸或者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