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作品名称:丢 作者:丢了熊 发布时间:2015-05-28 19:04:38 字数:3692
“田老师,田老师,你看,你看,我画得画漂亮吗?”小蕾把手上的画举给梓馨看。画上是普通的三口之家,孩子,爸爸,妈妈,梓馨看得出来那画上的孩子就是小蕾自己。
梓馨摸摸小蕾的头,微笑着说:“画得很棒!你爸妈也会很喜欢的。”梓馨耳边回荡起黑暗角落里的咳嗽声。
梓馨还是忍不住地问:“可是小蕾,为什么这画上的孩子是个婴儿呐?”
小蕾低着头,涂得脏兮兮的小手在座位底下纠缠,好不容易才开了口。“梓馨姐姐,在那个时候,或许爸爸,妈妈没那么讨厌这孩子。或许,爸爸也不用一直躺在床上,我猜,他们当时大概没那么讨厌我。”
梓馨看到小蕾眼神里小小的期望,拿起桌子下的那双小手,那双手冰凉冰凉的。“不会的,你爸妈才不会讨厌你呐!你是个乖孩子,小蕾是个乖孩子,一直都是,你爸妈看到你的画一定会开心的。”
“真的吗?”小蕾再次祈求着答案。
“真的!你爸妈不会讨厌你的,相信姐姐,小蕾,下午放学我陪你回家,不管怎样,你妈妈还是把你送到了学校,不是吗?不管怎样,我都该好好谢谢她的。”
“真的?!”小蕾显得有些激动。
“真的!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梓馨露出温柔的笑,然后把那幅画收进小蕾的绿色布包里。“你爸妈肯定会喜欢的。”小蕾也露出灿烂的笑。
另一边,舟林一个人来到黄大夫家。老黄还是那副老小孩的德行,见了舟林就笑眯眯地问。他语气顽皮,“小伙子,想得怎么样了?愿意做我徒弟吗?”老黄把手里的白瓷杯递上来,舟林接过来,喝下一口,水凉凉的,渗着淡淡的酒精味。
“黄大夫,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上次的事。”舟林把手上的杯子放下。
“上次的事?”老黄又把杯子拿起来,往喉咙里灌一口。
“家里就一个杯子?”舟林对老黄说。
“那倒不是,这个是我最爱的杯子,我喜欢用它喝水。”老黄看一眼舟林,冲他笑一笑。“不要紧的,你是我徒弟,我不会嫌弃你的。”老黄说完,把杯子里清空,继续冲舟林呵呵地笑。
“我还没说要跟你学医呐!”
“小伙子,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你呀,早晚会跟着我学医的。我看得出来,我看人一向很准的!”老黄把杯子敲得砰砰响,问舟林:“要不要再来一杯?”
舟林摇摇头,眼睛朝杯子的方向看。“黄大夫,我们村里的人常说,这样敲瓷器,会把钱财名声都敲光的!”
老黄先是有些生气,然后说:“叫我老黄,我讨厌黄大夫这个叫法!说过这么多遍,下次再犯我就真得生气了。”可是一转眼的功夫,老黄的脸色又转晴,开始咯咯地笑。“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还信这个?也罢,赚了那么多没良心的钱,搞了那么多虚名声望,光了就光了吧!”说着继续“当当”地敲出声来,这声音像是疾奏出的命运交响曲,老黄很享受这个过程,全然不理会舟林的意见。突然,“啪”的一声,音乐戛然而止,杯子落在地上,碎了。老黄愣了片刻,然后从木凳上站起来,弓下腰,慢悠悠地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嘴里念叨着:“可惜喽,可惜喽,这杯子跟了我十几年,就这么不说一声地碎了,怎么也不念点人情呐!”
舟林也跟着蹲在地上捡碎片,眼神里传出无奈。
老黄说:“算了,反正我死后这东西也带不走,碎了就碎了吧。”面对老黄的淡然处世,舟林着实佩服。老黄把堆在手上的陶瓷碎片一并扔到垃圾堆里,站起身,问舟林说到了哪儿。舟林才想起什么似地说:“那件事怎么样了?野兽那件事?”
老黄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不知道,那东西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我也去林子里看过,找不到任何东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那家伙是在和我们玩捉迷藏吧!”
“不用告诉村里人吗?”舟林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
“不用,顺其自然吧,那东西估计是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它能去哪儿?”
“我哪里知道?大概去个没人的地方吧,毕竟人心险恶呀!”
舟林沉默。
老黄摸摸舟林的头,像个小孩似的。“小伙子,打起精神,你可是要做我徒弟的人,打起精神!”
“知道了。”舟林站起身。
“你要去哪?”老黄问舟林。
“回山上,天快要黑了。”舟林指了指窗外的天空。
老黄把舟林送到小路的尽头,说了再见才舍得转身回去。“小伙子,考虑好了记得来找我!”舟林听见老黄爽朗的笑声,心里舒坦多了。
老黄说得对,和这山里的人,树,水接触的多了,大概就爱上了。或许我也能当个不错的医生,舟林这样想,加快步子往山上赶路。
山脚下,梓馨和小蕾连屋子周围的角落里都找了个遍,仍然找不到小蕾妈。黑暗的角落里传来阵阵咳嗽声,夜就要来了,梓馨慢慢走近屋子里的黑暗角落,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悲鸣的喘息声愈见清晰,空气里掺杂着站着不动的小蕾的哭声,整个小房子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
梓馨快要和这黑暗融为一体,她渐渐地,看得清男人的脸,他面目狰狞,黑黢黢的双眼里流着泪,悲伤地要大声哭出来,随地的呕吐物发出难闻的气味。这个男人还是哭了,他睁大了眼睛看梓馨,梓馨躲不开这双眼睛,干脆就让心跳和他一起躁动。梓馨脑海里想到舟林胸前的那朵花,向前颤巍巍地迈出一小步,刚要开口说话,男人就哭得更厉害了。
“孩,孩子他妈走了,孩子他妈,妈走了!呜呜呜......”之后就是听不清话语的呜咽。小蕾瞪大了眼,拿在手上的画也掉在地上湿掉了。
“小蕾!小,小蕾!”那个男人呜咽着喊,双手带着残废的下半身在床上扭动。在小蕾的印象中,这大概是爸爸第一次叫自己,还是自己害怕记起来那些记忆里的东西......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爸爸从来没讨厌过自己,哪怕我害了爸爸,哪怕爸爸要一辈子躺在床上,他都没恨过我,对吧!?
“小,小,小蕾!小蕾!”
小蕾一路跑到爸爸床前,两个人抱头痛哭。
这是期待了多久的一个拥抱,记不得了,已经记不得了。
“小蕾!小,小蕾!”
“爸爸!爸爸!”
“我有没有恨过你?”
“我知道,你没有,对吧?!”
“你没有,对吧!”
小蕾的妈妈带着赵浩给的钱离开了大山,像这女人说的,你们想救小蕾,就把她买下来,在梓馨看来的玩笑却成了真。从那天起,小蕾再没心情去上学,一个人在家里照顾爸爸,时间长了,梓馨也不忍,有时候就叫上舟林赵浩,三个人轮流帮小蕾,好不容易上的学又没了,赵浩从来藏不住心底的抱怨,都怪那个女人,把在山上受的所有苦都推到那女人身上,都怪她。赵浩总是这样说,舟林却每次都摇摇头,或许反而该谢谢小蕾妈,她让小蕾自由,也让父女俩再次有了交流,哪怕在那之后的每一句话都卑微伤感,至少他们有勇气,也有了这样一次机会再把心掏给对方看。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太阳蹒跚地爬下山,夕阳一直晕到天际,红得怕人。山脚下的那间小屋子里,小蕾正在升着炊烟做饭,泥土糊上的灶台旁堆满了今天捡来的柴火。女孩儿瘦削的一张脸被烤得发烫。自从小蕾妈走后,小蕾便不再去上学。做饭,捡柴,喂牲口,照顾瘫痪的爸爸就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就在刚才,屋子里的白炽灯突然一闪一闪的,角落里又再次传来呛人的咳嗽声,想想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大概已经数不清了。灯一下子又发出刺眼的光,毫不留情的。可是仍旧看不清角落里的那个男人。稀里哐啷,小蕾的爸爸从床上摔了下来,小蕾顾不上手上的柴火,嘴上叫着爸爸,爸爸,往黑暗里跑。小蕾的爸爸紧咬牙关,靠两只手的力气往前挪动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可是费了半天的力,却仅仅挪出一小步的距离。
小蕾一下子跪在地上,抱着爸爸干枯的已经像老树枝的细小胳膊,不愿意再看爸爸往前挪,她拼命地摇头。那男人额头上冒出汗珠,总算到了有光的地方,微弱的白炽灯光也照到小蕾的爸爸了。男人一下子摊在地上,只有鼻子以上照得到光亮,像是从黑暗里爬出来的东西,让人不禁想把灯光拉近些,再近些,好看得清黑暗里藏着的另外一部分。
灶台里的木柴啪啪作响,男人瘫痪之前就有些结巴,他对小蕾说:“小,小蕾,你,你明天去,去,去学校吧!”
小蕾低着头,死死地抱着男人的胳膊。
“小蕾,明,明,天去学校,校,校吧!”男人艰难地把话重复一遍。
小蕾摇摇头,毛糙的头发擦着地面左右摇摆,这时的灯光又在一闪一闪的了。
“你,你,你想学习吧,前,前些天,那,那,姑娘说,说,说得对,想走,走出大山,就得去读,读,读书”小蕾知道爸爸说的是梓馨老师,可是仍然不说话。
“孩子,去,去吧,就当,当是帮爸,爸爸了,我,我亏欠你,你,你太多了,从你,你出生那时,我,我就亏欠,我欠,欠你太,太多了”男人伸手去摸小蕾脸上那道大大的伤疤,眼泪掉在地上,粘了土,结成一颗颗细小的泪珠。
“爸爸”小蕾不忍心让这样的爸爸再多说,使劲摇摇头。
“小,小,小蕾!”
小蕾仍然摇摇头。
“你,你妈妈走,走了,你,你每天给,给我这个废,废,废人接屎端,端尿,我是,是个累赘,早,早晚把,把这个家,家,家拖垮,孩子,你,你不用管,管我,你得,得去上学,你,你走的出,出,出大山,爸爸就是死了也值了!”小蕾爸爸拼尽全力把最后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
灶台里的木柴烧得厉害,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灶台前被照的亮堂堂一片。小蕾用力地点点头,她答应爸爸再去山上上学,爸爸抚摸着小蕾的头,对小蕾笑了笑,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