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意乱边城

　　(1)初入市井
　　家超、小白、石头、汶涛一行四人走出了S城南火车站，是全红砖砌成的老式站点，当年张大帅坐镇东北时留下的建筑。红里透黑的旧貌，镶嵌在中央上方的陈古大钟，车站里外吵吵嚷嚷的老少爷们的吆喝叫卖声，让家超感到自民国年代就在关外沿袭的不安宁味儿，一种危机四伏的压抑感涌上心头。
　　刚出站口，就看到两个一高一矮模样的汉子赶过来。高个的口音很粗：“过来吧，兄弟，俺们帮你拎包吧，咱自己的车，比正规出租实惠多了，要去哪儿你说话，咱给便宜点！”
　　家超随道了声：“我们要去大东。”刚想把手里白色的小行李箱递过去，被卷毛汶涛一把拉过去，呛鼻子呛眼地说：“嘎哈啊你，还信得过他们？黑你咋整？”这汶涛上学时就是有名的犟眼子脾气，卷毛黑面像个猛张飞，被戏称蒙古人，家超留级后才知道他，只知道来自一个地方，他上学时脾气不好，在宿舍里跟人打过架，抓住了山东汉子的头发，自己被揪住了老二，在楼道里都能听到他像猪一样的嚎叫声。家超和他没啥交往，虽有不快，却觉得有理，四人各带各的行李包走到马路边上，打了个起步价7元的正规桑塔纳出租车去单位报到不表。
　　98届的大学毕业生们很快被落实了关系，也安排了宿舍。由于当时的宿舍楼紧张，暂时把他们和车间工人们分到一起。小白、石头分别和一个技校工人分在一起。小白跟了个装配工人大张，疏着分头，和家超一样爱下象棋，属于技校工人里低调的秀才。一次和家超下棋无意中他说：“这战争跟下棋一样，毛实际比蒋高多了，看着被动，实际处处走在老蒋前面。”家超顿时感到大张了得。石头被分到的同屋是个大吨位胖子老嘎，足有三百斤，脑袋大脖子粗，一脸横肉笑成堆，是个开大货的卡车司机，和小个子石头在一块就像骆驼和小羊，形成了鲜明对比。人看着挺横，之前一帮技校的家伙不知道和他有什么矛盾，拿着棒子“嗷嗷地”叫着上门要修理他，但很快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怎么摆平了，给人一种老大的霸道感敬而远之。中秋节前夕却把一些家人送来的熟食分给石头和小白、家超们：“自个在外面都不容易，你们拿去分吧，咱家这玩意儿多。”还坐下片刻给大伙讲98年长江大堤抗洪抢险时的内幕：“你们哪知道，那些当兵抢险的在水里当最后把卵子都给泡烂了，复员后人都废了……”大伙觉得他还是很有正义感的。
　　就这样，日子在平凡的实习生活中，飞快地流逝着。
　　
　　(2)信仰结缘
　　实习期快结束了，即将迎来毕业后的第一个国庆长假。冲压车间的工人小郝因为和装配车间的大张是技校里的同学又是街坊好友，一起毕业进厂，俩人无话不谈。他的父母都是大东退休的文化局干部，还都是基督徒，姐姐和姐夫都是留学日本的医学博士，已经在日本定居多年。可能受家庭的影响，不像其他那些棍痞式的工人，去了喝酒打牌搓麻将，就是谈泡妞搞女人。他经常在上班期间带着个日记本，下车间时都随身带着。一架不多见的轻边眼镜，在那些彪悍的东北工人里，显得轻盈和斯文。
　　一天周六中午吃饭后，大张在宿舍里找到家超，见他一个人在：“哎兄弟，我听说你信主是不？那我给你介绍个工友呗，你们应该是一个道上的。”家超心想，自己在S城也没啥熟人朋友，多认识些本地人总是好的，就说：“那好啊，他这个人咋样？”大张卖个关子说：“你跟我走就行，到了你就知道了。”
　　午休后，大张过来叫着家超，走出宿舍区，穿过通向大城市铁岭的山嘴子路，很快进入东厂区。办公楼下面是四大车间，最靠近东南位置材料库的是第一道工序的冲压车间，家超在大张的带领下，从他上班的装配车间开始，顺着地面积放链行进的工艺路线一路“逆袭”，左拐右弯穿过几台颇为突兀的意大利进口的冲压机，在一个顶角处才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模具维护区做着统计，手里一个本子一支笔，一幅淡边眼镜，一边倒的分头。大张说：“就是他了！”对小郝说：“他就是家超，北京过来的大学生，你们都有信仰，应该能聊一块。你们唠，我有事先走一步啊。”两个人握了手，小郝说：“你跟我来吧！”随着他走到二楼办公室。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包好的书，家超问：“这是什么书？”
　　“你回去就知道了。”
　　家超忍不住翻看到了书名“耶和华的见证人”。
　　小郝轻声地说：“你回去再打开看吧！自己看就行了。有想法再给我打传呼吧！”这时家超才隐约知道他是基督教徒。心想，这是天主的意思吗？
　　
　　毕竟，在家超的童年记忆里，他从小跟母亲去锦州探望过太姑姥姥也就是他外公的姑妈时，就知道天主教了。她老人家在抗战时期就去锦州的天主教堂做了修女，在大床上给家超削苹果吃时，就随和着说：“家超啊，你要认识全能的天主，他无时不有无处不在，你在这里吃苹果，天主都知道啊。”后来母亲在家超顺利初升高后正式受洗，后来对家超的和姐姐们讲过：“在你们中考前学习最紧张的阶段，我就祈祷过，要是我的儿女能顺利进一中，我就信了。”那时的家超却因着母亲带回的教会内部读物“进教要理”小册子，而对里面从自然科学、哲学乃至神学的简单逻辑论述导引产生了刹那间的相信，以至于学生时代觉得主耶稣的爱才是生命里最主要的。
　　眼下，在沈城单位遇到了和之前接触的信仰貌似不同的东西，好奇感驱使他回去赶紧打开一看。“圣经是上帝的话语，耶和华是全能的神，他派遣了自己的儿子耶稣拯救世人……”让家超好奇的是，自己还没接触到完整的圣经，这不也是个了解的机会吗？于是给小郝打了BP机留言：我想进一步了解。很快收到回复：每天晚上7点到我家来吧，这里有老师。
　　带着激动的心情，如约到了小郝家，却发现坐着位韩国男人。小郝介绍：“这位叫保罗，是从美国过来的，为耶和华做见证。他会讲汉语，今后作为我们的圣经老师。”家超看他大大饱满的额头是像个宝锣，人倒很温和，当时家超带着景仰和崇敬的心情投入和他们的圣经学习。“唯独上帝才有救援…他叫人温良如鸽子灵巧如蛇……”这样的每天晚间分享却觉得力量不够入心，感觉自己很快厌倦了这种每天颂读的枯燥，想打退堂鼓时，小郝建议国庆节找几个国内外男女基督徒一起去内蒙大清沟大草原玩，还有骑马等。
　　他这才打起精神来！
　　
　　（3)信仰结缘（续）
　　国庆节这天秋高气爽，更多了塞外的很多凉意。在小郝的安排下，被召集的友人已经在一辆海狮面包前等候。他带着自己做幼师的未婚妻桂兰、保罗以及他的韩国妻子永泰和两个面容羞涩的韩国女生，还有两个英国女人，一个是身材修长的白人美女Helen，在S市药科大学做英语外教；一个是肥肥的黑人女Alice，在S市大学教英语。她们的共同点是笑容可掬，像温暖的春阳，让冬天的大S格外灿烂起来。另外还有大张以及小郝的另一个同事于江。家超在宿舍见过他一面，是在跟大张下棋时，只知道他是做安利的，长得很白，说话不紧不满的，不时会蹦出句安利直销的经营理念。没想这次带了个小黑妹女朋友。家超有一点日语基础，心说，如果他们俩肤色对调一下该多好，那他女友就真的很“面白”（Omosiroi)了。
　　一路上面包飞驰，驶向内蒙古大清沟方向。桂兰不时地领头清唱赞美诗。“接下来我们一起唱‘上帝，我们赞美你’，先会的姐妹们带好后来的弟兄啊，预备……齐！”歌声飘洒在金秋的路上伴着简约的祷告方式，车上的人们充盈着一种祥和。可家超却总感觉和他回忆中天主教的圣乐悠远所触及的心灵感动有点对不上味道，但就说不出哪里差点劲儿。中间还坏了肚子，中途下车上趟厕所才好受点。当时难过得心里想：至高的主啊，这个组织的信仰模式与分享是否准确，请您给我最终的启示吧！好在身旁坐着美女教师Helen，家超觉得好过一些，毕竟可以练习一下口语，还能靠着金发碧眼暖心啊。
　　窗外的路旁是一堆堆金黄的丰收景象，家超忍不住问到：“你们的Peasant（农民）现在怎么从事农业生产呢？”Helen说：“我们国家现在没有Peasant,他们已是历史。”家超内心升起一丝莫名的悲凉。仿佛自己是17世纪的农夫遇到了20世纪穿越过来的戴安娜。一路闲聊，在大清沟住一宿后在金黄的峡流秋林中游山玩水，合影留念，并且在科尔沁草原第一次骑马时的紧张和兴奋，令人心跳狂呼。令家超难忘的是，当牧民为每位乘客牵好马，却唯独黑女肥肥Alice因为是一个重量级选手，那匹马驼不动不干了，直趴在地上怠工。因找不到合适的马，她只好下驾回旅社等待。虽有点遗憾，却依然和颜悦色。当时家超骑马因有牧民护驾，索性快跑了几步，牧民落后去照顾后面的。这时候Helen像一个轻盈的天使飘忽而至，两匹马并驾齐驱。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此刻让我平生难忘！”家超的听力不是很好，跟着感觉来了句：“Thesametome!”回程路上，Hellen问家超：“你的英语很不错，是何时开始，在哪里学的呢？”
　　“我从初中开始，就在东北老家的矿中学的。”家超心想，自己自中学起，最自豪的本来就是英语、地理和文史、化学了。
　　“那你的英文名字是什么呢？”
　　家超脸红了：“我在大学里还没有用过英文名字，请你给我起一个好吗？”
　　Helen的金发碧眼下洁白的面庞露出女性温柔的光辉，想了片刻：“Jordan,ok?”
　　家超虽然对国外的体育明星了解不多，但篮球巨星迈克尔•乔丹不会不知，只是不经意问到：“Ok,这名很好啊，是因为它在英语中流行吗？”
　　Hellen轻度斜视家超一眼，转而正视前方：“No,你知道那个打篮球的美国巨星吗？是个黑人，butheismyfavoritestyle.”家超似乎听懂了，没再追问，在羞涩的愉快中把头扭向窗外，望着远方，不知道明天还有多少这样快乐的日子。
　　Hellen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什么，开始轻松地微笑起来，用那纤细白皙的左手在家超的右腿上轻弹了三下：“Aha,Jordan,itˊsinterestingtoseemylegislongerthanyours,onehandlongdistance。”说完莞尔一笑。
　　那是自学生时代以来家超近距离见过的最美丽的西方女人的微笑。可是当家超问她会在中国待多久时，她说，这个国庆长假是她在中国度过的最后假期。家超觉得是那么惋惜，以至于在她们即将下车时，只道了句：“Godblessyouforever,Hellen！”却没有留下她的任何联系方式，包括Email。毕竟，电子邮件，只是家超当时听到的一个概念。
　　国庆长假很快过去，期间的草原之游让家超感到无比怀念。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长假后马上要投入产品开发部里综合管理组那些“无厘头”的工作了。
　　那些繁琐的图纸和传真收发，以及车间里那些浓浓的油漆味与撞击声，把心中的女神都给吓跑了吗？
　　家超感觉悻悻，可是98年底的大关自己终究要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