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 占河被绑虎口原 负重伤误落草寇

　　这边的郭家已经乱成一团，派出的搜寻伙计有好几拨，迫于保护郭家大院的压力，郭子松还不能出门寻找自己的儿子。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杨家镖局的人已经到了，年年带领着一队人马在堂屋前站立。郭子松已经听下人报告说是杨家镖局的人，心中更是忐忑不安，看了杨青青一眼，就出门相迎，一边疾步向前，一边放亮嗓门喊：“郭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年年虽说不是杨家镖局的人，但也是杨三宝的得力弟子，现在掌管杨家的大小事务，也代替杨三宝说：“客气客气，我家老爷担心小姐，这才让在下接我们家小姐回府。”
　　这年年虽说瞎了一只眼睛，但也没有严重到像武侠小说里那样用什么东西盖住眼睛，只是一只眼睛失去了视觉，看东西已经模糊，不知道的人，且看年年毕竟是习武之人，身板结实匀称，着小褂长袍，相貌堂堂，说起话来有板有眼，没有一句废话。
　　郭子松上下打量了一番，也大概猜出这就是杨家的管家，还没有问，就只听见年年侧过头对身边的几位壮汉说：“还不带小姐走？”
　　几位壮汉低头走上前，站在杨青青的身旁说：“小姐，请！”
　　不说杨青青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就是郭子松也不能愿意啊！但杨青青自知是女流之辈，在外人面前怎能违抗父命。做镖局这行的最看重的就是仁义，无奈之下，走到年年的身边，又回头一望，明眼人都知道这时候是应该暂时留住杨青青，因为只有杨青青才知道郭占河失踪的情况；但郭子松他心里可是明白，杨家镖局不是一般的人家，杨青青更不是杨家普通人，为顾全大局也只好不做声响，让杨家的人把杨青青带走。
　　“把杨家小姐的马牵到后院去！”郭子松命令下人道。
　　“你们还是从后门走吧，这样比较安全。”郭玲儿遂带众人直奔后院而去。
　　郭子松定了定神，朝房顶上的瞭望台走去，姬川川紧跟着。

　　要是没有今年遍地饿殍，说不了这瞭望台就是瞅景的好去处。你看看，略有起伏的土地真是肥的流油，割下的麦秸已经堆成了不成形的小堆，农户正一点一点用牛车往场院里拉，地里的麦茬又粗又结实，根本就不用担心明年的地不肥沃，只要马上拉完麦秸，就可以腾出手来翻地打垄了，看看就是惹人眼啊！
　　人想要的东西就没有人不想要的，饥民的鼻子不仅能闻出香臭来，还能闻出这香臭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乌央乌央的一大片，个个破衣烂衫，居无片瓦，食无颗粒，清一色的手柱破棍，又可怜又无奈，只要哪里有粮食，哪里就能涌进来一大堆饥民。地里的农户已经在麦收的时候捡拾了麦穗，就是这样，还是每天有不少的人在空荡荡的地里从麦秸堆里翻捡吃食，夜里就在麦秸堆里将就一夜，沙坡镇到了危急的时候了。
　　郭子松万万不敢再在沙坡镇施粥了，要是还有更多的人涌进来，就会给沙坡镇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无所事事的饥民一旦进了沙坡镇就不会轻易离开了，马上到了冬天，饥民出去也是个死，根本就不会出去。就是死在这儿，也都是麻烦，从一个官员的角度来讲，这不是有利的局面。

　　占河被一伙土匪绑了个粽子，在马车上是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应，无谓的挣扎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加上晚饭根本就没吃，不一会儿，占河就明白了，心里不禁自责起来：“我真是个白痴，即使有办法松开绳子，拿掉嘴里堵着的东西，那也没有可能逃脱，这伙土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还不如静观其变好了。”这一半夜，郭占河彻底熬不住了，就昏昏沉沉睡了起来。
　　正睡得香的时候，正做着黄粱大美梦的时候，土匪朝郭占河身上狠狠地浇了一盆凉水。郭占河急得跳起来，正要大骂，定神一看，不禁喊了一声：“我的妈呀！”
　　天才刚刚亮，郭占河揉揉眼睛，看到了高高矮矮一堆子人，都不言语，他搓了搓酸痛的胳膊，仔细辨认了一番，不用说，这领头的就是金爷，小名鼎鼎的金钱豹。郭占河是不认识什么金钱豹，但郭占河具备识别金钱豹土匪头子的本事，他没看几眼就知道了站在眼前的这个长着大长脸，身穿黑绸布褂子，腰里别着家伙什的瘦高个子就是土匪头子。郭占河心里一想：“先不管他是哪路土匪，就是知道了都没什么用，还是赶紧逃脱为妙啊！”
　　郭占河萎缩着身子倒在地下，一边装作痛苦的样子，一边喊叫：“哎呀，哎呀！”
金钱豹是何许人也，自幼无爹无妈，跟着爷爷生活，见惯了别人欺负爷孙的残忍，心早就像刀子一样锋利，像石头一样坚硬，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这种小把戏，他理都不理，吩咐手下：“吊起来！”
　　装作痛苦状的郭占河又不是演员，他也不懂得演戏，听见人家说要把他吊起来，就乱了分寸，也不喊了，也不叫了，只是挣扎着不让三五个小土匪绑他。只可惜，这郭占河就是身子弱，根本就不需要三五个人，就是挑一个稍微壮实的人就足够了。等把郭占河吊起来的时候，这郭占河晃晃悠悠地看清了这个地方，这不就是原上吗？这不就是原上的虎口吗？这不就是隐藏在杂草丛里的土匪窝子吗？只可惜，知道了也是白知道，金钱豹恶狠狠地摔了一下鞭子，鞭声划破清晨的寂静，吓破了郭占河的小胆。
　　郭占河也不敢说话，低下头，扭曲着脸说：“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这你不用知道，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就行，敢逃跑——”金钱豹用一记凶狠的鞭子回答了郭占河的疑问。
　　这郭占河差点就晕了过去，闭着眼睛都知道鞭子打在了什么部位，从右肩到左胯骨都不只是火辣辣地疼，而是疼麻了都。从小没摸过刀枪棍棒的哪能知道鞭子的厉害，这下知道了，就更害怕了，也就更大胆了。
　　郭占河深呼着气说：“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围着看的土匪们都笑了，稀稀拉拉的，都没什么热乎气，都是嘲笑。
　　“那你就等着吧！”金钱豹说完就各自回到了窑洞里。

　　原上昼夜温差很大，秋后的白天艳阳高照，郭占河被晒得差点脱了皮；晚上呢，又是一阵阵的冷风呛了一晚上。这一晚，郭占河终于明白了有时候你遇到讲理都讲不通的人，那就只能靠硬的，世事维艰，公道就是屁！饱读诗书，还不如练一身的腱子肉，既能强身健骨，关键时刻就用得上了。郭占河这个时候十分想念杨青青，不知在冷风中呼唤了几千次才又冷又饿地昏睡过去，只保留一点点的意识。
　　郭占河第二天是自己醒来的，主要是饿醒的。被一根绳子吊着的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太阳从漏屁股到高高挂在天上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郭占河浑身上下疼痛得很，难受得很，虚弱得很，他要是松了双手，也许最想干的事情不是喝水吃大肉，而是拿刀抹脖子。他心里知道，有的人十几天不吃饭都是饿不死的，但他不行，他一天不吃饭就相当于别人几天不吃饭，他一天不吃比死都难受，还是死了好。
　　“吱呀吱呀”的马车队上了虎口，郭占河看到了，他也看到了那马车就是自己家的马车，这下好了，就有救了，他在绳子下跳了一会独舞，用微弱的声音喊了好半天，金钱豹一等人才慢腾腾地从窑洞里出来，大骂道：“我是怎么说的？我要的是钱，你拉粮食回来干什么？”说完一脚揣翻了马车，连马都倒在地上嘶鸣不已，挣扎着站起来，晃动掉了车上的粮食后，马像疯了一样狂奔起来。郭占河见状，赶紧叫自己的马儿：“黄狗，黄狗，黄狗。”
　　那马疯了一阵，又愣了一阵，拖着仅剩车架子的马车跑到郭占河的下面咆哮着。金钱豹命人把粮食卸下来，把马车腾出来，他要杀到沙坡镇去，要去沙坡镇告诉郭子松金钱豹的话就是金话银话！他要是不拿钱，就见不到他儿子了！刚从郭家拉粮食的麻三子和秦娃子拦住金钱豹说：“金哥，郭家也没钱，都是粮食。他们几年也是遭了难，郭家周围被饥民都包围了！”金钱豹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主，执意要带人下原去，郭家今年遭了难，他不信家大业大的郭家就没有祖先留下的财产！
　　这伙子土匪正要翻身上马离开的时候，一阵枪声大作，金钱豹赶紧下马趴在地上，手里拿着盒子炮，手下的人也都是高度警戒，手里都拿着弓箭、刀、斧头之类的武器。半天才发现，枪子根本就没有朝他们飞来，而是朝天放的。他壮胆喊：“哪路兄弟，报上名号！”
　　“我们是保安团的，今天我们就要端了你这土匪窝子，为民除害，你们快放下武器，要不全部消灭！”胡营长说话真是底气十足，气壮虎口。
　　金钱豹知道这剿匪的肯定是跟着粮车上来的，但是现在顾不得骂手底下的人了，撤！他下了命令。
　　麻三子说：“那郭占河还在那呢！”
　　“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金钱豹使出全身力气喊他的兄弟们。

　　这胡营长不费吹灰之力就上了虎口，就霸占了刚拉上来的粮食，就瞪了一眼郭占河。郭占河知道救星来了，但是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还在绳子上晃悠。
　　马车又套上了，黄狗又拉上了粮食，保安团纷纷撤下虎口，郭占河孤零零地吊在半空中，一等人下了原，还剩下胡营长。胡营长跺了跺步，长靴子在土面子里留下了结结实实的脚印，胡营长半句话都没说，朝着郭占河就是一枪，这一枪不偏不斜正中胸部，绳子吊着郭占河，绳子都染红了，地上吧嗒吧嗒滴着血。胡营长冷笑了一声，朝原下走去。
　　郭占河昨晚上受的难都是小难，受的苦都是小苦，可惜郭占河知道得太晚了，他头一次知道枪子的厉害，头一次就要被枪子害死了。他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
　　金钱豹就在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了这一切，他也知道他要是不救，这虎口有史以来就要死第一个人了。他是土匪，他已经得到了郭家的粮食，既然郭家已经服了他，他就不能撕票，这名声比金子都贵，这郭占河死了，他就干不成这土匪绑票了？明着说，是金钱豹重的是情义，只有金钱豹心里清楚，他要钱也不是胡吃海喝，不是娶压寨夫人，他想去河的那边，他也听说了河那边来了伙叫做红军的队伍。不管是国军，还是红军，都是需要兵的，只要打仗，就能凭军功讨生活，他金钱豹就成了金排长，金营长，金团长！

　　土匪们又回头朝虎口冲去，这时几个黑洞洞能喷出子弹的枪口正瞄准他们。一时枪声大作，金钱豹沉着应战，吩咐弟兄们从地道潜伏到保安团的后面进行攻击。听到保安团的枪声小了，金钱豹等人飞奔到郭占河的下面，救下了血淋淋的郭占河，抬上就跑。保安团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一阵射击，兄弟们倒下了好几个，金钱豹带人匆匆撤退。
　　正是这紧要关头，金钱豹等人是不可能救得了郭占河了，要是虎口的兄弟们受了这样的伤，他们能做的就是让兄弟们留下遗愿，他金钱豹带领兄弟们完成。不管是养老养小，还是择墓厚葬，他金钱豹都应下。但现在这个人是郭家年纪轻轻的二少爷，就这样死了也太冤枉了。他们决定把郭占河送到郭家去，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

　　郭子松派人给胡营长送信后，就一直满怀信心，他相信不仅能夺回粮食，还能救回郭占河这个宝贝儿子，所以，他饶有兴趣的上了瞭望台，巡视了自己的院子。
　　土匪一等人把郭占河送到了郭家，一路上被胡营长的保安团冲散了好几回，死伤了好几个兄弟，要说，你金钱豹绑架了郭占河，你把人家吊在绳上叫胡营长打了个血窟窿，还好意思进郭家的门？但现在胡营长的保安团已经追到了郭家的门口，要是破不下这个脸，兄弟们怎么办？
　　郭子松一看到满身是血的郭占河差点就晕了过去，他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但现在郭家没有能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帮他办大事的人，他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强忍住内心的愤慨和不满，沉着命下人赶紧请镇上的戴老先生。当他更冷静的时候，发现送郭占河的人就是那伙绑架他儿子的土匪，他又一次差点晕了过去，但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他还不能对这帮土匪怎么样。
　　戴老先生救助郭占河之际，郭子松心想，千错万错也得让郭占河醒过来，让他最信任的儿子活过来，要不这事情就没完！身为一镇之长，眼皮子底下的胡营长胡万群就是赤裸裸的土匪，打家劫舍都打家劫舍到郭家的头上了，劫了粮食不说，还要开枪打死他儿子，让他郭家元气大伤，他胡万群好霸占郭家大院！
　　他回头看了看这群货真价实的土匪，这群比叫花子也强不了多少的土匪，他大概也猜出了这伙土匪根本就不是胡营长的对手，被胡营长差点以撕票为由一个个打死。但他就是不明白，交了粮食为什么不把他儿子好好地交到他的面前，为什么把只剩下口气的儿子放在一个老人面前，这不是很残忍吗？
　　经过了十来个小时的救治，直到晚上十点钟，戴老先生才走出房来。郭子松、郭玲儿、郭占山赶紧围了上去，戴老先生扶了扶眼镜说：“我看你们不要担心了，贵子只是流血过多，身子虚弱，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性命无忧，我开一些药，先休养一段时间，再送到大城市做个详细的检查，戴某的本事已经尽了。”
　　郭子松一听到占河性命无忧，赶紧说：“郭某谢谢戴老先生，谢谢戴老先生，郭某真是无以为报，这些请收下。”
　　戴老先生的徒弟从中拿了该拿的一部分，随师父走到堂屋去了。
　　郭子松赶紧招呼郭玲儿：“上茶，上好茶。”

　　郭占河一连五天昏迷不醒，呼吸时而均匀，时而急促，郭家上下的心都悬着。郭子松五天来寸步不离郭占河，每天按时喂药喂水，本来就苍老的面容，又增加了疲倦。郭占河醒来后眼泪都没流，看了看家人，又看了看屋子，说：“金钱豹他们呢？”
　　“已经安排住下了。”郭子松手轻按着郭占河，缓缓地说。
　　“他们救了我，他们救了我。”说完，郭占河闭上了眼睛。
　　郭占河活下来胡营长早就知道了，他也知道他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了，为了保住保安团的位子，保住自己的前程，他胡万群就得跟郭子松撕破脸才行，那就是公告全镇：郭子松的儿子郭占河成了土匪！这样一来，他开枪打郭占河就名正言顺了，他就抖擞干净了，叫郭子松抹上黑，看他怎么办！想到这，胡万群迈着小短步，挺着肥肚子，仰着大脑袋哈哈笑了起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爷被公告成土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