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参加工作》第四章（八）

　　唉，丽君心想，这些事足足可以编一部情感电视剧了。还是说说高兴的事吧。
　　结婚以后，丽君调到了电机厂工作，结束了制品厂的生活。不久，新建的金华复合肥厂招工买马，丽君又一次来到了新的工作单位，主管总务。
　　在任期间，筹建了食堂，浴室，幼儿园，图书馆，医务室等一切与工人相关的辅助设施。
　　由于是新建单位，一切机构都在组建当中。丽君从总务被派去北京中科院学习土壤化验技术。但好景不长，工厂就开始下滑了。
　　尽管丽君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到北京中科院土壤研究所学习土壤化验技术，尽管为了工厂的前途，丽君婉言谢绝了王教授劝她下海的好意，尽管她也完全能够独立操作此项技术，尽管厂里在财力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筹办了一个设备齐全的化验室。
　　最终，还是没能挽救复合肥厂日渐下滑的命运。
　　生活就像严冬一样，时刻充满着寒气。
　　生活在矛盾日子里的丽君，没有因为忍隐儿脱离苦海。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光不断地复制着新的不幸。也不知道丽君前世做过什么孽事，或者犯了什么星象，总之，祸事倒霉事总是围绕在丽君周围。
　　那是怎样的一段日子，至今都历历在目。
　　1984年，又是一个燕子回归的春天。“五一”节前的四月二十九日的中午。
　　今天，丽君非常高兴，下午就要放假了。前几天夫妻俩就商量好，“五一”放假的时候去看女儿。女儿被妹妹接去市里姥姥家好长时间了，真想啊！
　　丽君一边忙活着简单的午饭，一边收拾回城里带的东西。
　　12点的时候，朱明回来了。
　　“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丽君说着忙别的去了。
　　“我有些累了，先睡会，不吃了。”说着，连手都没洗就上床了。
　　听他说，丽君马上回过头问：“哪不舒服？”
　　“就是有点累，睡会觉就好了。”他似乎很疲劳，没精打采的样子。
　　丽君收拾好东西，简单吃了一点午饭，看看表，1点10分。她推了推朱明：“该到点了，快起来，吃点饭好上班去。”
　　朱明眼都懒得睁，说：“我头有点晕，再睡十分钟。”
　　1点20分，丽君又来招呼朱明：“起吧，不然就晚了。”他们两人的单位距离家里都很近，骑车子只要五、六分钟就到。
　　“哎，起。”朱明懒洋洋地睁开眼：“奇怪，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呢？”
　　丽君过来用手背在他的头上试了试体温，没发现异常，她奇怪地嘀咕：“不热呀，要不这样，我去单位给你请个假，下午就不去了？”
　　“不用，你去你的吧，我再睡会就去，反正下午就是打卫生，然后放假，你去吧。”朱明又无力的合上眼睛。
　　“也行，估计下午3点的时候就回来了，你好好地睡一觉，晚上好坐车去姥姥家。”
　　“嗯，你走吧。”说完，他想翻身调整一下姿势。这时丽君已经走到门口。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丽君拉开房门，前脚刚要迈出去的时刻，一个“哇、哗”的呕吐声音传来，丽君激灵一下，猛然醒悟，赶紧跑回里屋。眼前出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只见朱明的身子已经歪在床铺边缘，脑袋无力地垂在床铺的边上，地面上已经有一大片朱砂色的血水，他还在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往外喷射着朱砂色的血液。
　　丽君不顾一切地扑到床前：“天哪，这是怎么了？你那里不舒服？说话呀。”命运把不幸当成一道美味大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丽君的面前。
　　丽君被吓坏了，她手脚冰凉，全身发抖。本能地一个劲地喊朱明。
　　朱明无力的摆了一下手，想说话，但没说出来。
　　丽君并没有在这可怕的恐惧中战栗多久，她很快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救人要紧。
　　那个年代没有通讯工具，只有跑着去给他母亲送信。可她又非常不放心朱明，她下楼喊邻居帮忙。不巧，那个时候，邻居们几乎上班都走了，整栋楼也没喊到一个年轻人。
　　看着已经开始虚弱的朱明，自己有腰伤又背不了他，她万分焦急。现在，丽君只能挺而走险，安顿好朱明去找他的父母亲了。
　　“千万别动，我去找你妈妈。”
　　朱明用求生的眼神示意丽君他听明白了。那一刻，丽君忘掉了过去一切不满和怨恨，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丽君顾不得体面，披散着一头乌发，像疯子一样跑下空洞洞的楼去，骑上自行车，离弦的箭一样向婆婆家冲去。
　　由于上班时间已过，路上很少行人，即便有一两个骑车的行人，看见丽君如此的不要命，也都会以为是个疯子，远远地躲到一旁看热闹，恐怕被她撞倒。
　　平时这条小路只要几分钟就到了。可是今天，丽君却觉得路好远。她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跨到婆婆家里。
　　婆婆家终于到了。这是一个狭长的院子，院子里一溜排开的十几间正房住着整个家族。
　　和正房对面的是各家的厢房，厢房之间有一片空地，种着两架葡萄和应季的柿子树。另有两条菜畦，已经撒上了菜籽。正房的门口两侧则种了时令花卉。一年之中，除去秋末寒冬，倒也是绿色婆娑。
　　当丽君跑进院子的时候，二婶发现了她。二婶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声问：“跑啥。”
　　丽君顾不得回头解释，直接跑进婆婆的卧室，朱明的父亲正四仰哈叉地午睡。婆婆没在屋里，也顾不得礼数，一步跳到床上，揪住正在午睡的公公的衬衣大声喊：“快起来，快起来，朱明吐血了，快去救人。”
　　正在做美梦的公公，被丽君小鸡子一样地抓了起来，懵懵懂懂地愣在那里。继而他明白过来，看着丽君那双发红的眼睛，大声地质问：“你懂不懂规矩？干什么？”
　　婆婆赶过来，见丽君如此不知礼数，忙大声斥责：“你要干什么？没规矩，有事跟我说。”
　　丽君跳下床，一边往外跑，一边对着婆婆喊：“朱明吐血了，快去救人。”
　　二婶还在院子里愣神，丽君又跑了出来，对二婶喊：“快，朱明吐血了，快救人啊。”
　　“你瞧瞧这孩子，疯疯癫癫的，我以为出了人命了呢？”婆婆不为丽君的恐慌所动，毫不在意地说着来到朱顺的窗户下面，冲着屋里面的二儿媳说：“娇骄，下午想吃什么饭？妈给你做。”
　　“朱明都吐血了？你还不赶紧过去看看？准是不轻，不然，丽君不会那么慌慌张张跑来送信的”二婶赶过来，对不以为然的婆婆说。
　　“看看去？等他爸爸醒个盹再去。”婆婆把劝她的二婶撂在院子里，直接进屋去了。二婶见他的母亲都不着急，也回屋去了。
　　当丽君疯一样地骑车回到楼下时，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一般的难受。她顾不得这些，跌跌撞撞跑上楼，推开没有上锁的门，扑到朱明身边。
　　朱明不停的呕吐，已经处于昏迷状态，10几平米的地板上鲜血直流。
　　朱明的生命危在旦夕，可是他的父母亲还没有到。怎么办？心急如焚的丽君又一次跑到楼下，准备拦截路人帮忙。
　　丽君的心跳到了极限。她弯着腰，捂着心脏部位，无力地靠在电线杆上，强打精神抬头遥望着公路上。那时，她多么她渴望朱明的父母亲出现在视线里。
　　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丽君失望了。她似乎看见朱明的身体在逐渐变凉，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气愤地想：“这叫什么爹妈，怎么这么半天还不来。”
　　丽君的脑袋开始发懵，眼睛开始模糊，身体开始顺着电线杆下滑，眼前的树木、楼房全部旋转起来，她马上抱住电线杆，命令自己：“不能倒下，我倒下谁来救朱明？”她使劲地晃动着发懵的脑袋，眨着模糊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下滑的身子提起来。如果说人的坚强是被某种困境逼出来的，丽君是很有发言权的。
　　就在丽君有些绝望的时候，远处马路上出现了一个匆匆骑车赶路的人影。
　　丽君不顾一切地迎着这个人跑过去。近前一看，喜出望外，原来是和自己一个单位的司机崔师傅。崔师傅也发现了丽君，见她如此的失魂落魄，面无血色，忙问：“这是怎么了？出人命了？”见了崔师傅，如同见了救星，她语无伦次：“崔师傅，快救命、救命。”
　　崔师傅惊呆了，果真出人命了。他盯着丽君那双急红了的双眼，问：“在哪，在哪？”
　　“里面，三楼，快，快救命。”
　　崔师傅扔掉自行车，直奔三楼而去。
　　丽君非常清楚，光靠崔师傅一个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必须还要拦截几个人，才能把朱明送到医院。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路的那头又走来一个人，丽君定睛一瞧：是与自己同一车间的另一位老韩师傅。这位老韩师傅的女儿前几天刚刚嫁到丽君居住的这栋楼里，他是去女儿家的。
　　“韩师傅，快，三楼救人去。”丽君奔上前去，不由分说，拽起韩师傅的胳膊就跑。
　　“怎么回事？”老韩师傅莫名其妙跟着丽君一边跑，一边问。
　　“您先别问了，救人要紧。”丽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这时，楼上的崔师傅跑下楼来，对正往楼上冲的丽君和老韩师傅说：“你们赶紧上去，人必须马上送医院，我去找车，丽君，把钱带好。崔师傅跑下楼去。
　　屋里的血流到了客厅，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老韩师傅根本顾不得这些，跟着丽君冲进屋里，眼前的情景，他也惊呆了：“怎么会这样？快，你找两条被子，我们搭着他下楼，不能再耽搁了。给他们单位送信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呀，怎么没想到给他单位送信呢？
　　半个小时以后，楼下传来均匀的脚步声和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丽君听出是朱明父母的声音，忙迎了出去。
　　“快，朱明快不行了。”
　　这下，他们才感到事情的严重，快步走进屋里，见满地鲜血，他的父亲不是着急想办法抢救朱明，而是气急败坏地指责丽君：“人都这样了，你怎么不快想办法送医院？”
　　“你刚才怎么不说明白，我还以为就是吐几口血呢。”朱明母亲气急败坏的说。丽君不理他们，只管找棉被。
　　老韩师傅站在血地里，帮着丽君从柜子里往外拽棉被。朱明父母亲则站在没有血的地方捂着鼻子，又急又怕地翘着脚向他们的儿子张望。
　　“我说你们别埋怨了孩子了，什么事都得有主有次。老朱，你熟人多，赶紧想办法找辆车吧。”老韩师傅说。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父亲，听说让他找车，当时就犯了心脏病。（注，大家知道这是他一贯用的法宝，以逃避办实事，所以都不理会他。以后，他还会重复使用多少次这个法宝。）
　　随后赶来了朱明的二叔和二婶。他的弟弟、妹妹也陆续赶到。
　　一时间，小小的楼房云集了各路精英，增加了有生力量。非常时期，大家一致认为，既然没车，就用棉被把朱明搭到医院去。
　　这时，崔师傅气喘吁吁地赶上楼来：“快，快抬人”。
　　原来崔师傅赶到单位要车，不巧单位的车被派了出去。结果崔师傅找到粮食局车队，才借到一辆小型的汽车，车厢里只能放下病人和一个跟车的人。
　　在确定汽车已经找来了的时候，他的父亲又开始生龙活虎了。听说是粮食局的车时，他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就这种车，我到粮食局车队，一抓一大把，车队队长和我拜把子。
　　人们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都为他刚才的表现和现在的大话嗤之以鼻。（当然，谁也没工夫理论他）
　　去医院的路上，两位师傅一直陪伴在丽君左右。直到现在，丽君才想起要给朱明单位送信。她不好意思地说：“老韩师傅，麻烦您去朱明的单位送个信，把实际情况向他们领导反映一下，看他们能不能派个人来。”
　　“好，我这就去。”老韩师傅走了。
　　“还要麻烦您去给我请个假，也把情况如实反映一下。”崔师傅也走了。
　　时间不大，朱明单位不但派来了两名工人小张和小王，还有一辆汽车外带两张空头支票，真是雪中送炭。因为，丽君手里只有60元钱。
　　经诊断，朱明为上消化道出血。由于出血太多，病人急需输血。糟糕的是，医院里既没有朱明需要的一瓶血浆，也没有一剂止血针。这是一件让人揪心的事实。
　　血浆是救朱明的源泉，丽君毫不犹豫地找到护士，伸出胳膊：“我是万能血，抽我的。”
　　“你懂什么？瞎掺合，一边去。”那个原地转圈的公公像个草包将军，很威严地斥责着丽君。
　　“没血浆怎么办？先抽点血救急呀。”丽君着急地说。
　　许多人都焦急地看着朱明的父亲，这下可是显示自己威风的时候了，他炫耀的看着众人，嘴里却训斥着丽君：“在这，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如果你说了算，我们全部撤退，你来办。”
　　丽君被他说的又急又气，不服气的看了他一眼，放肆地说：“如果您要是早来的话，朱明不至于到这个份上，还怨我。”丽君还要说话，却被他父亲打断了：“朱明是我的儿子，你说我能不着急吗？”他冲着众人，微笑着指着丽君：“你们瞧，她还嫌我来晚了，倒打一耙。”
　　“您不能总用嘴着急吧，得想办法。”
　　“医院没有血源，你说叫我想什么办法？”他父亲气恼地喊了起来。
　　“我说先抽我的血救急，同时派人找血源。”
　　主治医师走了过来，对朱明的父亲说：“我们找到一瓶别的病人备用血浆，和朱明的血型一样，先给他输上。现在你们派人去外面医药门市部买止血针剂。”
　　“我们开车去，快。”小张和小王接过丽君的60块钱走了。
　　在医院的提示下，小张他们又赶去唐山找输血队了。
　　太阳落下山去，电灯渐渐亮了起来了。
　　焦急的丽君一分钟一分钟的计算着汽车走的时间，一次又一次地跑到医院门口看找人的车回来没有。
　　晚饭过后，医院里热闹起来，原来是朱明的几个姑姑接到了通知，一同来医院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