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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外史》之《追源记》(四十五)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9-12 22:27:38      字数:4811

第九卷成丁娶妻

第一章避暑芙蓉
云横十六岁的时候,犁田已犁得相当漂亮,专门替人犁田也可以挣取牛谷维持生计了。待长到17岁,犁田的活儿更不在话下,只因人长得瘦小,别人看他总不起眼。
夏天干旱,连井眼浚也干涸了,从年成看稻季没什么收成了。冯家湾癞头昌福依然强占着瓜山下那两亩薄田以抵陈租旧欠。云横认为好些烦心事眼不见为净,每天跑到芙蓉嬉。茂才问他咋不替人犁田了?他笑笑说好夫不挣伏里钱,自己是成心要到外婆娘家地过惬意的生活了。
天气变得燠热,长塘街那些没落的青衿士子却死爱面子,即使汗流浃背,绸布长衫沾在肉上也不肯脱下。炎热使所有的人变得浮躁,特别是穿长衫的,像池塘里的鱼儿一样翘着头艰难地呼吸着。云横也热得有些头晕,目光怪怪的,眼睛里绷满红筋般的血丝;太阳光下,他的头毛缨被热浪阖得发黄且略带点棕色,活像野猪的鬃毛。
由于井眼浚的干涸,长塘的水几乎变成死水,水藻繁殖很快;全村所有的水牛都热得受不了,整天泡在长塘里。水没有流动,又有那么多水牛的牛粪、牛尿都拉撒在里面,长塘变成酱油缸,塘里的水渐成酱色,只是用手捧一捧水,手心里的水看起来还是清的。男人们老老少少热得受不了,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纷纷爬进长塘里泡一阵,顺手在塘边的岩洞窟里摸几条鲫鱼,在塘泥里摸几夹蚌。那蚌也叫牛粪蚌,据说它吃了牛粪才大得快,因而得名。
云横一开始嫌水脏,撑着一个大脚盂下塘,不小心脚盂倾覆过来,好在长塘最深的地方也只有一人多深,云横翻船的地方更浅,只有他平头颈深,未怎么呛着淹着。有人坐稻桶里下水当船撑,弄了一阵也倾覆过来,岸上看热闹的人比下水的还多,笑声阵阵。
云横摸不到鱼,却摸到一夹牛粪蚌。他倒非常满足了,爬上长塘后把蚌放在木制面盂里养。面盂里倒入井里的清水,一天换一次水,养着玩。楠溪人也将女人比喻作蚌,根据年龄大小,分别称老娘蚌、老媵客蚌、细囡(少女)蚌。这是蚌这玩意儿让人感到有趣的一个重要原因。蚌被了养几天,最后的命运或是死了,或是敲碎喂鸭子。云横养了细囡蚌以后,竟变得心事重重,他想女人了。他从此喜欢看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只是见漂亮女人走近,却又心慌脸红起来。
一班年龄差不多大的人泡在长塘,谈论的话题渐渐地集中到女人身上。太守对云横说:“看哪,那是鸣烟刚过门的老婆柿花哩。”
云横说:“这还要你说,我堂妗娘嘛。”柿花是堂舅舅鸣烟刚过门的新孺人,只有14岁。
“看样子还跟细囡一样哩,大家一起叫柿花的名字吧。”太守提议说。
大家都起哄说叫就叫,云横也觉得有趣,假设有个柿花一样的姑娘当妻子也不错,也说叫就叫,怕什么?
太守喊:“一二三。”
“柿花。”
叫出柿花名字的只有云横一个人,他被骗上当。柿花回过头来,平臀长的长辫摔出一段老大的弧线,应声“哎——”,还向长塘里的一班捣蛋鬼招招手。
大家大笑,并冲着云横不断叫柿花。一开始云横觉得莫名其妙,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柿花既美丽又可爱,排起辈份要叫她妗娘,看起来倒像一位妹妹,觉得亲近。
平时,云横一班学友如果有人与村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说句话,大家便取笑他,黄他,说谁是谁的老婆,谁想谁,搞得男孩女孩都不好意思,无形中男孩女孩冷冷淡淡的,故意互不往来,装作互不相干。自从在长塘里喊了柿花的名字以后,一些人故意拿云横穷开心,几乎天天冲着云横喊柿花。云横对别人冲着他喊柿花的事,显示特有的宽容,大家对云横黄得也就更加起劲。
终于有一天云横被叫得不耐烦了。你们都可以叫我柿花,我也要叫你们柿花。他也学着他们叫自己的腔调反过来叫陈太守柿花。太守竟恼火起来,气势汹汹地赶过来要打云横。云横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别看太守独臂,跑起来远比云横快。云横逃到柿树林里的时候,听脚步声就要被他追上抓住了,便用右手勾住一棵柿树,乘势迅速旋转向逃跑反方向跑。云横的势头不减,太守一时收不住势,一眨眼的工夫云横在反方向跑出好长一段路。太守追不上他,便气急败坏地高叫柿花,好像这样叫就相当骂云横似的。云横也感觉到他在骂自己,回骂他,心想他娘的,柿花也是你断胳膊缺腿的人叫的吗?叫他上辈人的名字。为这事闹得不快,云横受到太守等人的有意孤立。他们再不愿跟他一起在长塘里泡水了。
有一天,一个小孩子在长塘里摸蚌淹死了。道士方三说他家的水门朝长塘,只因那是血盆照镜的风水格局,才有这等祸患。一帮人便动手把门台改了方向,改成朝耕云宗祠。云横从此也不再泡长塘避暑了。

第二章大显身手
干旱的天气是非常要命的,稻田晒了鲞,苞黍晒成咸菜干一般。芙蓉村原本四水归塘、门临四水完备的水系也完全失去了活力。村里好几口水井都枯干了,只剩大屋一口水井维持全村人畜饮水。有人说都这样下去芙蓉村的人也难以生存了。方三道士感到义不容辞,要选几个未婚壮男子下龙潭擒龙求雨。对干旱的事,云横也深受其害,深有感触,便强烈要求参加。云横个子是瘦小一点,方三们念他造井眼浚的聪明,且犁田是把好手,况且到真正敢下龙潭擒龙的人毕竟不多,也就勉强予以备取。
在横峻的北首,有条龙溪。龙溪有条大瀑布,如烟如雾如雪,底下一个龙潭,深不可测。方三就把大伙儿带到那里作法。所谓的擒龙,其实就是拿蛇。实在没有蛇就捉条鱼,或者一甲蟛蜞、虾什么的都可以。什么地方有蛇,云横最清楚不过了,有山蜷等蛙类的地方就有蛇。
龙潭可不比家里的长塘。人在龙潭边上一站,凉嗖嗖的感到胆寒。瀑布轰隆隆倾泄而下,水流不知穿过多深的水底,在水面激起雪白的浪花,不远处细碎的波纹泛着冷光。水流以及被裹挟下来的石头不懈的撞击、冲刷,坚硬的石头被冲出一个大坑,坑唇倒含着,显得上口小,潭底大。这就是眼前可怕的龙潭。
面对龙潭,有人说水太冰,人一下去就会抽脚筋的;有人说潭太深,一般人无法钻到底。关键时刻别人都退缩了,惟独云横坚定地站在水边笑傲龙潭。方三道士替他念咒净了身后让他下潭。他在龙潭里游了一圈,观察潭边的形情:潭边常被水溅到的岩壁上长满青苔、蕨类。他判断哪儿有“货”,那种接近水面、半干半湿的,稀稀拉拉长着蕨类植物的岩洞首先被看好。他一手用力划水努力使自身浮立起来,并腾出一支手,手掌用力将水浪推向半露的岩洞。没推几下,一条二尺多长的水蛇便翘着头游了出来。云横一把抓起水蛇,游上岸。岸上早有人接应,打开木桶,云横把蛇放进去,那人马上用红布袋将木桶拢起来。求雨的人们把云横抬起来与“龙”一起游行,一时间欢声雷动:“行云行雨喔——。”“开水仓,拔水闸喔——!”
轿子所到之处,早有人用长柄柴刀斩了路上空的树枝,以避免树枝上有凡人爬过,厌了,触犯神灵。轿子在芙蓉车门前停下,说是车门有楼,楼上是有凡人上去过的,特别是不洁净的妇人,便改道从寨墙上经过。许多人用手将“龙”抬起来,从相承池边的寨墙上递进去,进到陈氏大宗大院。
大院东首靠寨墙的边上,四根高高的旗杆上,垂挂着杏黄流苏的幡幢旒旃一字排开。一排龙角吹响,方三道士手拿铃铛,身穿着鲜红的道袍,头缠红布,上了七张八仙桌迭起来的法台祭拜神灵,祈求甘霖恩泽苍生。
雨真的求来了。求雨现场规定不准戴箬笠、撑雨伞的,人们光着头尽情地接受雨淋,沉浸在被雨淋的欢乐之中。舅舅高兴得咳嗽好一阵才顺过气来,说:“云横有坯,真有坯。”
许多人也附和赞同舅舅的话。云横长久未受别人表扬,舅舅等人这样说,心里自然受到很大的鼓舞。
大家都快活,可这一快活,正应了穷人快活有灾难的话,灾难又悄悄地降临了。这场雨田里没落透塥就歇了。接下去的几天里太阳更毒,更猛轰。大家意识到将面临着更深远的灾难,芙蓉的长者商量排阵,只有拜七星才能解厄保太平。于是,一场拜七星的大型活动未有怎么酝酿便直接进入排练阶段。保长陈茂砾有精明的经济头脑,建议以排练示众取热闹作为预案,直接进入驱除邪气的阶段。
拜七星要有一百多人参加,历时七七四十九天,最终目的是通过游行扬威,驱除一切灾厄。全村马上抽调了60多名青壮劳力扮演七星队主阵营,另外,还有指挥、后勤跑腿和吹打乐曲的班子等70多人。
指挥排练的执事伯是震斋先生。震斋一直想念着雪燕,想拉拢云横以取得他的支持,就当众说:“云横擒龙求雨有功,人又机灵,这次拜七星自然是首选人物。”
震斋准备把云横当作棋盘上的一只“车”来用,而云横心里想的却并不简单。先生支持自己造井眼浚心存感激,但他在横峻低三下四求雪燕姨又让人感到厌恶。横峻别后,云横再三想想,对先生还是有几分怜悯,打算不再刻意与他对着干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总得与他保持距离。
正式进入排练时震斋犯难了:叫云横化妆成戏班里的生净末丑,都是一点相道也没有的;让他扮元帅,个子太小,别说元帅,就是四天将、四值官、二皂隶、二副签、二解差、开路神以及判官、武使都是个子太小;让他扮童子、印敕、乌梢蛇则太屈才了;让他打大锣又不相称。震斋尽管想与云横修好,但在用人制度上是一丝不苟的,只好提出撇掉云横不让参加排练。
云横听到这消息就恼火了。得,先生耍花招不要我参加,我也想好对付办法了。如造谣说是他弄厌了真龙,导致上次降雨量不大,或者干脆揭穿他不可告人的底细,说他心灵污秽,没有资格当执事伯等。
未等云横有所行动,继刁抢先向震斋提议:“让他扮七星好了。天璇、天玑、天权、天枢、开阳、摇光、玉衡任他挑一个,画鬼容易画虎难,云横也一样,扮鬼容易扮人难。”
震斋着心考虑,觉得还是不妥,毕竟个子长得太小了。
鸣蜩也为云横鸣不平:“我外甥哪点输于别人?让他当大红旗手或者火枪手都可以,云横一定会扮好的。”
云横认为在与先生公然决裂之前有必要直接找他面谈一次。他毛遂自荐,且冷冷地对先生说:“让我当齐天大圣好了。”
先生恍然大悟:“真的,真的,你本来就是一头猴精哩。”
云横拿来金箍棒一甩,舞起“关老爷耘田”和“霸王举鼎”两手绝招,配以猴子动作,竟然天生美猴王也。尤其令先生吃惊的是,自己一直不让云横练棍术的,他竟舞得不比任何一个学生差。先生由衷赞叹:“太玄啦,原来这家伙就是这人!那都是与生俱来的啊!”
道士头戴七星冠,身披九宫八卦法衣,脚踏登云履,手执宝剑法水,在老宗坦里净了坛,然后指挥七星队主阵营排练。经过几天的排练,拜七星的队伍便匆匆拉出来游行了。
这天骄阳似火,队伍七星皂旗招展,前面鸣锣开道,号角唢呐、锣鼓铙钹全部派上用场。一时间,火枪齐放,鼓乐喧天,香烟缭绕;老老少少夹道拥挤来看,喊声动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开路神。开路神是个大花脸,身材高大,手执铜棍,骑着高头大马。开路神后面是左右各五名火枪手,他们装了火药,举枪就轰放,也都没有片刻空闲。火枪手与旗手头戴蓝巾,打着绑腿,比起部队里的赖胡兵威武多了。火枪手后面是左右各5名高举七星旗的旗手。旗手后面是吹打班,左右各2名打锣手衣服前后襟写着一个“卒”字,左右各一群吹打弹奏乐手。然后是左右各两名四值官,再是由茂才和时梓扮演的扭头攒颈的两条乌梢蛇。穿囚衣的犯人左1名右2名,解差左右各1名。解差手持木棍、铁链,并故意把铁链弄得呈嚓呈嚓响。副签左右各1名,皂隶左右各1名,皂隶手握长竿,副签手捧签筒。七星个个手执铁铛,左4名右3名;左面花脸判官右手执笔,左手摊开生死簿,右面武使扬刀示威。天将左右各2名,童子左右各2名。左执印,右执敕,接着是齐天大圣。大圣后面是陈五侯王的行宫,再是陈十四娘娘的行宫,元帅坐轿殿后。元帅金色脸谱,身穿战袍,银色元帅头盔,背后插着四把旗帜,腰间佩带一柄宝剑,手执令旗,扮得非常威严。
游行队伍浩浩荡荡,村里各街道都游了,再绕寨墙三周。队伍中最让人叫好的是茂才和云横。茂才绰号表姊妹,天生水蛇腰,扭得特别生动到位。云横一路舞动金箍棒,怪叫声不断,又蹿又跳,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一副机灵相,还不时地搔弄猴毛,博得阵阵呐喊。舅舅看他齐天大圣扮演得确实不俗,就再次称赞他说:“云横有坯,有坯,已经后生了,该娶老婆了。这亲本舅舅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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