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参加工作》第二章（八）

　　
　　护城河是一条古老的水域，从县城横穿而过。
　　勤劳的人们用这里的水灌溉土地，辛勤的渔民在河里撒下大网捕鱼捉蟹。工矿企业用河水发展生产，闲暇的人们在河边垂钓消闲。可以说这条河是县城的母亲河，它流淌着见证了这个小县城的兴衰发展史。
　　每年夏季的护城河，是一年中最美，最热闹的季节。河边青草野花开，水里蟹爬鱼儿跳。远远望去，河流被水草装点得像一条碧绿色的缎带，微风吹来，缎带般的河水抖动出层层波折。河水清澈见底，水草在水流的推动下翩翩起舞，鱼儿在水草中嬉戏觅食。岸边上的垂柳，弯下柔软的细腰亲吻着水面，像是诉说着依恋之情。
　　河面上，不时有水鸟飞过，抑或捕食，抑或嬉戏。不远的地方是浓密的芦苇荡，里面的世界非常丰富，时常有野鸭穿梭其中。
　　从工厂到河边要走20分钟的路。在炎热的中午要走20分钟的路，也是需要勇气的。
　　由于炎热，河面上已经没有孩子们水中嬉戏。也没有渔民打鱼，更没有人垂钓，一切静悄悄。
　　水平如镜的河面上，偶然有一两条小鱼跃出水面撒欢，每当这时，水面上就会被激起同心圆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
　　波光粼粼的水面，以它平静的心态，迎接着一群情绪压抑，纠结，牢骚满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施展才华的青年。
　　现在，这些昔日阳光的青年，带着心灵上的疲惫，朝着这条历史河流走来。他们要面对宽阔的河面诉说心中的不快，似乎只有潺潺流水才能够听懂他们的诉说。
　　晒得汗流浃背的青年们，游勇散兵一样跑下公路，来到河堤上。堤上有几棵树冠很大的柳树，层层叠叠的枝枝叶叶遮挡着烈日的火焰，在酷热难挨的伏天里，这里倒是一块清爽怡人的好地方。
　　“来，来咱们坐这里。”王姐说着，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又招呼大家：“快来坐，这里凉快，都坐这里吧。”
　　王昆是这些人里年龄最小的，也是最活泼的。他为了活跃一下大家的无精打采的气氛，学着王姐唐山的音调，打着滑稽的手势说：“快来坐，这里凉快，都坐这吧。”
　　尽管他不伦不类的学舌很可笑，可是大家压抑的心情并没有被王昆的滑稽冲淡多少。
　　王姐拿出毛活织了起来，见王昆不伦不类的学舌，说：“就你鬼头，学的像个鸭子叫，谁爱听，快找地方坐下吧。”
　　王昆看大家不买他的帐，正尴尬的吐舌头，还是王姐给他下了台阶。
　　王昆做了个鬼脸，凑到王姐耳朵边说：“王姐，还是你好。咦，大热的天，你给谁织毛衣呀？”王姐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昆见王姐不说话，就用手捂在嘴边，凑在王姐耳朵跟前说：“你不说，嘿，我也知道。”
　　“你知道啥？”王姐头也没抬，一口唐山话问他。
　　“是不是给我那未来姐夫织的？准是。”
　　“就你话多。”
　　王昆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嘻嘻说：“你看看，我猜对了吧。你放心，我是保密局的，绝对给你保密。但是，有个小条件。”
　　“什么条件？”看来，王姐已经默认她是给谁织的毛衣了。
　　王昆装出一副滑稽的可怜相，夸张地说：“王姐，你看我一眼，我有多可怜，眼看到冬天，没有毛衣穿。你能不能给我也织一件毛衣呀？”
　　“没问题，只要你不嫌弃，这件织完了，就给你织。”王姐认真的答复他。
　　“谢谢王姐。什么时候把未来的姐夫带来，让我们也瞧瞧。”
　　“答应了给你织毛衣，还堵不住你的嘴呀？”王姐故意瞪起了眼睛，生气的样子。
　　王昆作揖：“行，行，织，织，我不说了还不行，好王姐。”王姐噗嗤笑了起来。
　　王姐是个勤快人，她一边织着毛衣一边问丽君：“你的被子，褥子还没拆洗呢吧？”“没呢。”丽君还真是没考虑这事。此刻，她正坐在离王姐不远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书。她的情绪似乎被书里的内容感染，头也没抬。
　　“赶紧拆了，下个星期日我和张丽帮你做上。”王姐催促。
　　“谢王姐。”丽君把书放在旁边的地上，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然后冲着王姐做了一个作揖的动作，逗得大家笑了起来。
　　“你们男同胞们也把被子，褥子拿到我们宿舍，我们给你们拆了，一块洗出来，一块做上。”张丽和小侯坐在那边的树阴下，接着王姐的话音说。
　　王姐，张丽的建议是一件大好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成。
　　“好啊，我积极支持，下星期不出来，全部都拆被子褥子，我的那一套被褥还是几年前下乡时做的呢，一直没拆洗过。”小薛提议的同时也说了自己积极支持的原因。
　　“还用等下星期干吗？一会回去就干。”
　　“就这么办。”
　　一阵热闹之后，人们开始自由活动。他们有的脱掉鞋袜，把腿伸到河里去，有的在树阴下画一个简单的棋谱，用一些小土坷拉做棋子，玩起了下棋。
　　王姐继续织毛衣，那边的树阴下，张丽与小侯静静的谈心……。
　　丽君继续看书。
　　“什么书？这么认真。”小薛来到丽君跟前。
　　丽君抬起头，把书皮翻过来给他看。
　　“噢，青春之歌，我看过。你看，那时的青年多带劲。”
　　“现在的青年也不错。”
　　“越看这样的书，越觉得咱们这代人窝囊。什么政治运动，上山下乡，自然灾害都让咱们赶上了，白受了几年的罪不说，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来到这么破的地方。”小薛抱怨的说。
　　小薛是家中唯一男孩，家中有个病姐姐被照顾留在城里。妹妹还小，他的选择只能是下乡。他父母亲怕他到远方去受苦，就投奔在本县居住的表姐家里，没想到这次招工稀里糊涂的来到这里。
　　“有什么办法呢？”丽君把书合起来，出神的望着河面。
　　还是小薛打破沉默，问：“诶，现在，每个人都想办法回城，你怎么打算的？”
　　“我能有什么打算，父母都是穷工人，也不认识个当大官的，想回去也难。”丽君说的是实话，因为她在前些日子想办回城的，结果没办成。
　　“唉，也是。不过，咱也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呀？这个破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
　　“刚来时你可说了，当工人总比修理地球强。”丽君故意拿话逗他。
　　“嗨，那时太冲动，尽想好事，认为只要是工厂就比农村强，谁知道，唉，真倒霉。”小薛沮丧的说。
　　丽君问：“你有什么打算？”
　　小薛说：“我正在托人往市里调。”
　　“噢，有头绪吗？”
　　“刚开始找人。”
　　“噢，希望你顺利。”
　　“我希望你也能回去。”
　　“我。”丽君摇摇头：“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办的。”
　　“怎么呢？”
　　“咳，说来话长，刚来工厂时，我父亲就托过一个朋友，求人家帮助我调动一下工作，朋友一听，满口答应，并保证没问题。后来，这个人又托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给市委书记开车的司机。”
　　“门子够硬的。”小薛没想到丽君还有这么硬的后门，羡慕的两眼放光。
　　“是啊，我也很高兴，时间不长，父亲来信告诉说，调动单位已经找好，是市第三机床厂车工车间。”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高兴地专门回了一趟家，特意到第三机床厂看看。哎呀，真是个不错的工厂，规模也不小，环境也好，当时我就想，如果能到这样的单位上班，真是三生有幸。回来后，就一直盼望着好消息。”丽君的脸上露出一丝随即逝去的笑容。
　　“咱们是好朋友，怎么没听你说过？”小薛有些埋怨丽君。
　　“我想事情最终落实后，手续办好才算有把握，那时告诉大家也不迟。”丽君拔下一棵小野草失望的摆弄着。
　　“你别解释了，结果怎样？”小薛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结果，他非常希望丽君在他之前回去。当然，丽君不清楚小薛的意图。
　　丽君把被撕的粉碎的小草，试图扔向河里，但没能成功，它们飘飘撒撒的又落回到地上。
　　她摇摇头，苦笑着告诉小薛。“过了好长时间，才盼来父亲的一封信，告诉我，事情没办成。”丽君失望地搓着双手说。
　　“来个大喘气，怎么就没成呢？”小薛非常失望，大声地说。要知道，他是多么希望丽君能回城里。
　　不远处，王姐和王昆，张丽和小候，小付、小孙和李平在毫无目的聊天。
　　那个年龄段的青年，对异性相吸有了亲身的体会，他们有渴望在一起的冲动。这不，他们已经很自然地就形成了二人组合。
　　小陈、小郝则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刘明却烦躁的在河堤上走来走去。
　　“喂，喂，你们听，小薛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嗓门这么大。”王昆站起来，指着那边的丽君与小薛对大家说。
　　大家中断了谈话，把注意力转向了这边。
　　“咳，别提了。”丽君叹息事情发展的不近人意。
　　“究竟怎么回事？快说，真急人。”小薛焦急的问。
　　“谁知道怎么回事，据第一个人讲，他托的那个人的上司，也就是市委书记xxx。书记被打倒，司机是保皇派，理所当然也被打翻在地，你说，调动工作的事是不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丽君简要的告诉他们事情的结果。最后补充说：“前些日子，报纸上刊登了一条消息，说有一位原市委书记畏罪自杀，说的就是那位市委书记，他的司机也被发配到一个农场劳改去了，究竟为什么不知道。”
　　“真可惜，关键时刻掉链子，这要是办成了，这会就在城里上班了，多牛气。”
　　不知什么时候刘明站在了他们旁边，听了这个结局，惋惜的说。
　　“可惜，白花钱，没办成，太可惜了。”
　　“谁知道那个人给办没给办，人托人的事不好说，也许你父亲的钱没花到位，或者是花的少。”
　　大家发表自己不同的看法的同时，都为丽君惋惜。
　　“通过这件事情，我总结了一条经验，不管谁调动工作，一定找第一人选，要有绝对把握的才行。不然，结果不理想不说，还白花钱，不管怎么说，我这次没办成，就是经验，所以给大家提个醒。”
　　现在，丽君已经平静下来了，对能否回城工作看得很轻。虽然，丽君对命运这个词还不是太理解，但她的行为已经服从命运的摆布了。
　　“你也别太悲观，那次没办成，再办一次，回头我和给我办的这个人说说，看是不是可以一块给两个人办。”对于丽君的失败，小薛表示了同情。
　　“别、别，你千万别这样。现在办一个人回城就特不容易，再多一个人就更不好办，还是既你一个人办吧，预祝你顺利成功。不管怎样，我还是谢谢你。”
　　“咱们都那么熟了，还谢什么？能一块回去多好。”小薛有些动情，可是粗心的丽君并没有理解小薛所说的含义。
　　丽君调动工作的失败，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回城的路，需要有足够大的权力和足够的钱，才能铺平。
　　“去他妈的，我才不花那冤枉钱呢，哪的黄土都埋人。”小郝躺在草地上，脸红脖子粗的冲着大家说。
　　小陈躺在草地上，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空中，没有说话。
　　太阳像个大火炉挂在空中，火焰般的高温灼烤着烦躁的人们。就是在河边，在大树下也丝毫感觉不出凉爽。人们郁闷的心情被这炎热的天气压抑的更喘不上气来。
　　平静的河水并没有平复刘明的心情。他满腹心事，阴沉着脸，望着远处的河水发呆。
　　“喂，想什么呢？”小郝侧起身子喊他。
　　刘明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却扭过头去，对着那边的张丽喊道：“张姐，你号召大家出来散散心，这下可好，我们都聚在这里，你们两个人却搞自由活动，真不够意思。”刘明撅着嘴，摇着头，表示不满。
　　“看小刘生气了，别生气，我们虚心接受批评。”张丽微笑着对小候说：“走，咱们过去吧。”说着两个人挪到这边来，小候笑呵呵的看着大家，好像有什么喜事样的幸福。
　　“哥几个，你们猜，小候为什么这么高兴。”王昆发现了奥妙，故意把头凑到小候眼前，几乎都要碰到他的头了，挤眉弄眼的说。于是，大家开始起哄，小侯的脸红红的。
　　一直沉闷的刘明大声说：“行了，你们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瞎胡闹，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处境。”
　　听刘明这样一说，刚有些活跃的气氛遇到了寒流，骤然降温。大家只好放弃对小侯的围攻，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刘明那张本来就很白，现在更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