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一顿饭在众人的忐忑和期盼中匆匆结束。我和劲仿姐仍然搭“香烟”的车回宁海，一路上，三人心事重重，前途莫测。
　　2010年8月13日，农历七月初四，正是宁海民间颇为重视的“七月半”节气。上午9点多，劲仿姐和赵莲姐一起来到位于中山中路的竺济方诊所。这之前，我、劲仿姐和赵莲姐只是在陈满仙处标会时见见面，我向来不善于在众人面前说笑打趣，不太会跟陌生人交流，大多只是站在旁边看看，大概给人的感觉虽有钱但孤僻不合群。所以跟劲仿姐和赵莲姐认识但没有深交，彼此不是很了解。我只觉得劲仿姐也是有钱人，因为她跟我一样都是到会快结束了才领会钱，平时不参与标会，说明不等钱用。赵莲姐胖乎乎的却不臃肿，穿着入时，整天哈哈大笑，自己做生意，应该生活得蛮好。这是她们第一次到我家，一见面迫不及待说起陈满仙的债务，结合宁海日日会出现的种种怪现象，感觉陈满仙已到了资不抵债的地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我建议快把徐磊翔叫来，跟他聊聊。陈满仙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别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的。她最宝贝儿子了，有些话对磊说比较容易沟通，通过他再去做陈满仙的思想工作也许会好些。当时陈满仙一家就住在诊所对面五街汇3号楼1402室，到诊所只有二分钟的路程。我们等了很久，徐磊翔才姗姗来迟，他一个个打过招呼，小伙子看上去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大家开门见山，说起陈满仙的债务，老爹说：“磊，高利猛于虎，你妈妈还在每天利滚利，你督促她应该立即采取行动，快拿出解决方案来。”
　　劲仿姐接着说：“你家的大楼和房产该处理的就赶快处理，再这样下去会拖垮很多人的。”
　　赵莲姐急得站起来：“你妈到处借一角、一角五分，甚至三角的利息，要被人吃掉的！”徐磊翔还蒙在鼓里，对于我们说的话他不太信，他说：“我家的财产多于债务，不至于像阿姨说的那样。这幢大楼是绝对不能动的，那是我们家的招牌。要动也动别处的房产。但我妈妈究竟欠了多少债，她也没告诉我，我一直在外念书、工作，具体情况实在不清楚。不过，我问问我妈妈，她一定会告诉我的。只是，阿姨，你们不要太紧张了，我妈妈很能干，会处理好的。”
　　劲仿姐一下子情绪高涨：“磊，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唱定心调？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的？你妈妈欠我一千多万，你知道吗？”磊惊奇的看着劲仿姐，我们的眼光也一齐转向劲仿姐。
　　我们四个人陆续报了自己的债务数目，加上大概已知的其他债权人的数目，大家面面相觑着实吓倒了。我本来以为她只欠我最多，欠别人的就不多了，想不到欠劲仿姐的也是天文数字，就算赵莲姐也是四百多万的债权。这时的徐磊翔显然心情沉重，眼含热泪心里慌极了。对他来说就像刚刚如梦初醒又遭晴天霹雳，一时间呆在那里有些把持不住。他把整个身子靠向柜台，寻求一丝依靠和支撑，这一刻对他来说好像天塌了。诊所里的气氛很紧张，谁也没说话。
　　我就像被电击了一般呆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劲仿姐整个人在抖，手按住胸口，没再说一句话。赵莲姐一个劲说一句话：“阙（宁海像音字，意为现在）怎装装，阙怎装装！”（宁海话，意为现在怎么办啊）老爹表情凝重只是狠狠抽烟，徐磊翔惊魂不定傻傻的愣着。
　　手机响了好一会儿，徐磊翔才恍然接电话：“姆妈，我在欢萍阿姨处聊天，还要等会儿再回家，你们先吃吧。”这时诊所里的五个人还没缓过神来都有些不知所措。时间好像凝固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满仙一次次来电话催儿子回家吃饭。
　　我说：“磊，你把我们的意思告诉你妈妈，然后再给我电话，告诉我们她的想法和处理办法。”徐磊翔一个劲点头保证：“阿姨，今天我们家做七月半，有很多亲戚朋友到家里，三点多我就要回杭州上班，今天没时间和机会单独跟我妈说了，不过我一定会尽快在电话里跟妈妈沟通的。”
　　赵莲姐很急：“那你走后一定要给阿姨回个电话，告诉我们结果。”
　　这时陈满仙怒气冲冲地进来，劈头盖脑大骂徐磊翔拖延吃饭时间，然后话锋一转，责怪我们在场的四个人：“我的事情自己会解决的，跟小孩子说是什么意思啦，吓吓他啊？他会处理你们叫他处理好了，我不管更好。”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陈满仙一把拉过儿子扬长而去，剩下我们四人尴尬的搁在那里，每个人感觉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了。
　　很久，早已过了中饭时间，我们四人谁也没有吃饭的意思，继续聊。劲仿姐老公办了家企业，红红火火的，经济条件很好。劲仿姐说起虽然娘家跟陈满仙是同一个村庄的，但两人都很早就出村，几乎碰不到，也不联络。十六、七年前路遇，知道原来两家住得很近，感觉蛮亲切渐渐走得密切了。
　　有一天，陈满仙到劲仿姐家哭诉，她家修理厂的徒弟钻在车底下修车，另一个徒弟不知情在上面发动车辆，结果把下面的徒弟压死了。惹事的徒弟跑了，陈满仙的修理厂跑不了。惨死徒弟的家人一拨拨，弄得焦头烂额。那时没有保险意识，人命关天需要赔好多钱。陈满仙拿不出这么多，只好求劲仿姐帮忙。劲仿姐二话不说借给她10万元，也不要利息纯属帮忙。那时候，万元户已经很了不起了，10万元简直是天文数字。
　　事后，陈满仙跟劲仿姐商量，暂时还不出这笔巨款，是不是以落会的方式还给她，劲仿姐不懂会是什么意思。陈满仙解释：她是会头，刚刚结集了一个大会，所谓大会是会款金额巨大。有18个会员，每人每个月付出2000元，每月需用钱的会员以标会的方式先用，利息就是标会的数目，比如第一个月，标的是100元，可拿到36000元会钱，然后接下去每个月连本带利付出2100元，直至17个月后会满结束，债也还清了。像劲仿姐有钱就不用去标会，坐着拿利息最好了，到最后收会款，连本带利很可观的。
　　劲仿姐似懂非懂：“那么，你赚什么呢？”陈满仙告诉劲仿姐，作为会头，第一个月收的会钱归她所用，不用付利息给会员，只是每个月定时收齐每个会员的会款，然后再把钱给标到会的会员。说穿了就是利用人脉关系搭建一个平台，跑跑腿，自己用没利息的借款，慢慢还，会满了债也还清了，或者再继续往复循环，这样还债压力会小很多。陈满仙告诉劲仿姐准备自己出钱，以劲仿姐的名义落二个会，这样相当于每个月还劲仿姐4000元，标的利息也给劲仿姐，到会满时，陈满仙也就还劲仿姐72000元了。劲仿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不是很懂，但她觉得陈满仙真心想还钱给她，就随便她安排了。18个月后，劲仿姐意外收到83000多元，陈满仙告诉她，72000元还的是本钱，11000元就算利息，剩下的借款28000元再继续以这种方式还给劲仿姐。
　　劲仿姐的本意是帮助陈满仙走过难关，也不曾想要什么报酬，想不到陈满仙以德报德，是个可以交往的朋友。这之后很多年来，陈满仙碰到经济上的困难总会找劲仿姐，劲仿姐每次都尽力帮她，陈满仙大多以落会的方式还钱给劲仿姐，这几乎成了惯例。几年下来，借款加会款有一千多万元。
　　赵莲姐跟陈满仙干儿子的妈妈徐敏慧是朋友，她们家都有运货的卡车，八十年代搞运输也是很好的营生。最初，徐敏慧把赵莲姐带到徐福宝那里修车，一来二去就熟悉了。陈满仙一直鼓吹她的会利息高且安全，那时候，还没有日日会，全是月月会。赵莲姐看到修理厂进进出出的大多是老板，（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有车的都是老板）很多人都是有实力的，陈满仙又显得干练豪爽，在她的一再邀约下，赵莲姐挡不住诱惑，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落会了。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随着社会不断发展，经济越来越活跃，落的会款金额也越来越大，从最初的每月500元一脚，到2010年倒会时的每月15万元一脚，从每月落一、二脚会作为储蓄性质，到每月落十几脚会作为投资性质，再到饥不择食的日日会，落会已发生了质的改变。陈满仙也从最初的为了还债、周转方便每月做一、二个会，到最后的专业会头，一天有十几个会，甚至更多，涉及会款的金额越来越大，直至无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