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宁波宁海，东海之滨美丽富饶清新自然的小城镇，本意名为一片风平浪静的海域，坐落在天台山脉和四明山脉之间，位于中国大陆海岸线中段，背山靠海，是国务院批准的第一批沿海对外开放地区之一。互联网经济时代，很多人认识宁海，不是因为方孝孺、柔石、潘天寿，也不是因为温泉、石窟和古镇，而是因为这里发生的民间融资日日会多米诺倒会潮，导致经济几近瘫痪，严重祸及本县几十万民众最基本的日常生活，蝴蝶效应更是牵连奉化、象山、三门周边地区走入经济困境，灾难性的经济重创使这个本该宁静的小城一蹶不振，显得满目疮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经济起码倒退五到十年。
　　2010年7月20日，浙江省宁波市宁海县法院、检察院、公安局、司法局联合发布《关于严厉打击破坏金融管理秩序(日日会)违法犯罪活动的通告》，要求会头认清形势，在《通告》发布之日起15日内到当地公安派出所或乡镇街道登记，接受谈话教育，作出书面承诺，在90日内自行清理完。
　　据宁海新闻网消息，截至2010年8月30日，宁海全县已有118名会头、838名会员投案自首。
　　截至2010年9月10日，宁海县已有121名会头、1262人次会员投案自首，刑事拘留顶风标会会头17人(其中7人已被逮捕)，批准逮捕会头、会员7人，通缉在逃会头、会员13人。
　　日日会最早称为月月会，又称互助合作会，在明朝就已经出现，一般局限于亲朋好友之间，用于生产生活急需，属于传统的民间融资方式。一直以来的标会都是每个月投一次标，也有很少的三个月投一次标。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标会周期越来越短，最后变成了日日会，即每日开标每日可以拿利息。标会的发起人叫会头，普通会员叫会脚。日日会的会员人数就是一个周期的天数，在一个周期内，每天所有会员共同竞标，谁出的利息高，当天的会款就由谁使用。可是当竞到标后很多人又拿着钱参加了另外的日日会，会套会，以便收取更多的利息，所以一旦有一个人携款跑掉，就会影响一连串的会，而一个会倒了，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连锁效应，导致很多参会者血本无归。
　　钱殇，活着的人为了把钱玩活，结果被钱玩死了，钱死了，人也死了，一切都死了。
　　2010年7月20日，宁海县公安局抓了7个日日会会头，宁海地方政府开始全面介入日日会。因为钱，此后我的生活陷入一团糟直至坍塌；因为钱，我看到了太多太多的眼泪怨恨和咒骂；因为钱，我看到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因为钱，我经历了明枪暗箭的夹击；因为钱，我几乎到了死无葬身之地；因为钱，我自嘲从做人到做狗；因为钱，我时时处处煎熬；因为钱，我感受了家人和朋友的真情；因为钱，我想通了很多事。唯一值得自我安慰的是，我可以问心无愧是个正直的人。虽然事情办得跟我预想中差距很大，并令所有人失望，但这几年中我所有做过的事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良心，我用“钱殇”两字概括了这几年经历的经济困境和生命困境，记录下在困局里艰难的日日夜夜。
　　历经坎坷，灾难性的人生阶段，颠覆了很多理念，但是我仍然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仍然相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仍然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仍然深信“好心总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
　　陈满仙，女，1961年生人，宁海县城关人。一家四口，丈夫徐福宝，儿子徐磊翔，女儿徐甜华。2001年5月购买了北斗北路360号的土地，之后搭建简易厂房，进行汽车修理。2009年以儿子徐磊翔为法人注册了宁城汽车修理厂，实则由徐福宝经营。2010年新年伊始翻造新厂房，正值气象北路土地拍卖，最高价的一间拍到890万元，最低的也要580万元。由此计算，陈满仙拥有的三亩多土地少说也有几千万元。自此身价陪增，便以造房子为名大肆借钱疯狂揽财，加之她本身做了多年的会头，原来在城关就有很大的知名度，一时间更是名声四起，欢呼雀跃，城关地区包括周边几个乡镇的会头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陈满仙的。
　　2010年8月10日晚，陈满仙约了很多会员到越溪渔村吃饭，我和劲仿姐搭乘“香烟”（因开香烟店，所有人都这么称呼他）的车子到那儿时，已聚集了五、六十个会员，一眼望去相互之间差不多都认识的，就算平时没怎么交流，因站在同一立场，所以感到亲切，平静祥和的表面掩盖了每个人忐忑的心理。
　　这时的宁海大环境，说起“日日会”已是风声鹤唳，大街小巷挂满了各种标语，诸如：坚决打击“日日会”犯罪活动，“日日会”是经济犯罪，劝阻家人不入“日日会”等标语随处可见。已有很多会头一夜间携巨款逃跑，还有的借各种理由停会，结会。就算是正常运作的会，也会被利益驱使说停就停，说倒就倒。不过抱着阿Q精神胜利法的人很多，存着侥幸心里，以为像以前一样过一阵子政策松了，又会是全民皆“会”的老样子。
　　有会员非常乐观大声笑谈：“宁海人不落会是不可能的，月月会、日日会本来就是宁海的一大土特产，就像南瓜土豆一般，家家生活离不了。县领导在公开场合也承认会是宁海的土特产这一说法，县府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暂管一下，到时又像1988年一样，政府捞走大量现金，然后撂下一个烂摊子不管，让老百姓自生自灭。我们还不是照样落我们的会啊，否则怎么能重新站起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现在正好二十年，从标会兴起到倒会正好一个轮回，其实每打击一次，翻过来的势头反而厉害，以前是几千几万的数目，现在是几千万几个亿的概念。”
　　有人估计：“政府部门做做样子的，等过了15天拘留期，那7个会头放出来，又是老花样，一定会再次兴旺。”消息灵通会员表示：“这次没这么简单，我亲戚在公安局的，说这7个会头暂时很难出来。”还有小道消息：“公安局说是公安管，县府说是县府管，法院还要插一脚，也搞不清到底该由谁管，反正监管的单位肯定有油水，所以各部门争相涉足，今天一个令明天一个文件，也不知道他们啥时才能折腾够。”
　　更有人说：“县府官员、各局级干部早有准备，2008年开始，政府部门就传出风声要治理整顿日日会，经过2009年，他们的亲戚家属已偷偷把钱撤走了，老百姓被套住的多，等着死。”爆料的大姐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宁海有名的高利贷、钱庄，哪个不是公安人员作后盾！可怜的都是老百姓。”
　　“听说省里市里根本不管我们，就是由县里自行解决，好像叫什么地方政治治理，奉行中央政府默许下的区域性的实验主义治理原则。其实，县里根本不是管，是变相掠夺。”
　　一时间，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纷纷，我听着，大多是针对政府部门的怨言，还有的就是传播各种会头逃跑信息、会员凄惨故事，很少有人触及陈满仙的会，好像是敏感话题，谁也不敢靠近。
　　我很清楚陈满仙的会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几天前一个深夜，陈满仙让我帮她一起算账，吓的我倒抽了几口冷气。她作会头的有53个月月会，差不多每天2个，会款从1万元到15万元不等，还有每月3轮每天4捧的日日会，不包括她在外落在别人处的各种会，每天的现金进出要100多万元，才能摆平。现在外面的会逃的逃，停的停，就像水被堵截了，所以资金周转陷入困境。
　　陈满仙向我这边走来，附身趴在我耳边，她从大环境中找借口，然后告诉我，所有的会暂停一个月作为休整期，到时再轰轰烈烈上马，听起来信誓旦旦满有把握。我问她别的会员知道吗，她表示已经一个个单独沟通过了，都表示赞同的。劲仿姐在我旁边侧耳听着，她让陈满仙在大家面前说清楚今后的打算。陈满仙说：“劲仿姐，你知道大庭广众之下我不太会说话，反正大家知道意思就好了，非常时期低调一些好。”说完，径直走到门口迎接一个会员去了。劲仿姐在我旁边嘀咕：“这么重要的事，几句话也不说，吃顿饭算什么意思啦，看来何去何从难说了。”
　　席间，陈满仙穿梭在饭桌间谈笑风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强颜欢笑，我的心慌慌的，就像劲仿姐说的不知到时会何去何从。但愿大环境畅通了，我的钱能尽快抽出，才会有救，否则我会被拖垮。我不敢往深处想。同桌的会员一边品酒一边宣传，说陈满仙绝对经得住考验，以前，她赔过很多次会款，是个最靠硬的会头，这次也能化险为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