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预约夜宴；十九、曾经沧海

　　十八、预约夜宴
　　
　　“高处不胜寒”，风筝虽有望远与俯瞰的神奇视力，却也自有孤寂与凄冷的惆怅。任何的漂泊都要染上风尘的倦意，都会止不住回归与停泊的云烟出岫。
　　又一次不辞而别的黑土之行即将结束时，小谢就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当他费了很多周折才给小青发出关于红莲的那封信时，对小青的思念竟如铺天盖地的巨浪，被无形地拍打着，吞噬着，无法自拔。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只做一棵等待的红药，在小青孤寂的时候为她吹起那支《扬州慢》，他会满足于与小青静守神堡，隔岸相对，或者在远方倾听小青从前流动的声音。
　　可是异域的漂泊与流浪，竟有一种莫名的无法压抑的情感占据了他的心，让他的心撕裂得疼痛着。也许他还不能像鲁滨逊那样可以困守孤岛吧，孤独的黑云加重了孤独的惆怅。也许是分离得时间太久了，很多次他都想马上见到小青，那怕在荧屏上说几句话也算。可是，黑土地荒芜的不只是医疗，这里网络世界还是个空白，即使他专长于此也无用武之地了。
　　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无法抑止超负荷工作之余升腾起来的想念思绪。
　　当黑土地上的夜幕拉上，月亮又升起时，他痴望着清澈的月亮，小青竟从里面飘然而至，飞进了他所在的黑土地，他们一起在月下听泉、聊天，还一起画荷，对诗，倦了就像鸟儿一样偎在一起睡着了。可是，天亮时，月亮不见了，小青也不见了。一切恍如隔世。思念的火燃烧着，让他发狂，原来，要做一个真正的游侠，还需要一个知心爱人。
　　从恩师的世纪圣殿出发时，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屈服的，他的毅志与智慧总是可以找到战胜对手的方式。这只是在没有小青前的事，他觉得自己现在变得娇气和软弱了许多。冀老最后补的课只强壮了他的物质肉体，却还不能给他一个强大的永远充满活力的精神机体。他现在明白了，一个人的活力来自于他的精神，而爱情就是他精神的源动力，他不能没有小青。他从前说的可以做个红药式的朋友是多么得可笑和自欺欺人啊，他并没有想像中的坚强。
　　“愿为你的那个夜宴而休假。”其实，他也不知道归期，只是想念久了，就毫无方向地扔下这样的一句梦话。希望能在休假的时候，实现与小青相见的祈愿。
　　他一定要见到小青，这个想法像一粒种子在心里落根，生长着枝叶，甚至想要开花了。
　　一定要见到小青，不然他会疯狂的。当然，他是个超人，他会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在黑土地上将自己作为志愿者的爱心传递给那些急需要光明、健康与温暖的人们后，就要去寻找他的爱人，寻找那只孤寂在神话城堡里的仙鸟。
　　小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过无助，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能真正主宰自己。甚至许多次在心里急迫地呼喊着两个字：逃走！逃走！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以一个新人的名誉，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让自己去疯狂作画，认真恋爱，她多么渴望能够因为小谢重新再活一次。可是，人生没有回头箭，伤口即使愈合也会留下记忆的疤痕。这样一个她，怎么可以去面对现实，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现在，她最多可以把自己藏在神话城堡里，在白色的花树下做一棵红药，准备开花，打造一种最最艳丽的姿容，等待那个爱花的人路过时俯视亲嗅。
　　小谢留在荧屏上的那句话像一枚定时的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引爆。她后悔为什么会轻诺一个毁灭的夜宴，给小谢一个不现实的幻觉与期待。
　　“愿为你的那个夜宴而休假。”小青六神无主地痴想着小谢这没头没脑的话。他不知何时匆匆抛下这枚炸弹就走了，根本不容许她辩解与拒绝。
　　要来的总是要来的，无法躲闪。
　　“小青，我回来了，我决定暂时不去漂泊。”小谢发了短信后。又打电话说：“我真的要休假了。”他说得很是腼腆。
　　“真的休假啊，多久啊？”小青故作镇静地对答着。因为小谢在小青印象里总是匆匆来，匆匆去，像山里的云，行踪无定。现在，他这个工作狂决定休假了自然从心里为他高兴着。
　　“可能几天，也可能一个多月吧。”小谢说话时竟吞吞吐吐的。
　　“是吗？为什么？”小青被他的窘态逗乐了，禁不住笑起来。这让空气一下子活泼起来了。
　　“休假了，就想去看你，笑什么呢？有什么不对吗？”小谢问。
　　小青抿着嘴只笑不说。其实还用说嘛，这个狡猾的家伙肯定早就密谋着休假时完成久已约好的那个仪式了。这可是他最初期盼的啊！当然，他正可以暂时结束漂泊的行程，选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在那里停留徘徊，休养生息了。现在，爱情是他不可抗拒的港湾，他就要在那里驻足，栖憩，然后为生命加油，也为下一个新的航程准备。
　　“你真的要来吗？”笑完后，小青认真地问。
　　“我的心决定了。我必须见到你。见不到你，我会无法再走下去的。请你答应我吧！”小谢几近乞求了。
　　“你不怕见了就后悔了吗？”小青正色道，“我说过两条平行线是无法相交的，两个世界更是无法跨越的，你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你想过这些吗？”
　　“想过了，想了千万次了。我只要见一下，不管你怎么样，美的丑的，瘸子拐子，都想见一面，哪怕我们只是相视而笑，哪怕我只听你对我说一句温暖的话，哪怕你只会给我一个简单的拥抱。”小谢口不择言了，“不要再说拒绝的话，好不好？”
　　“你不怕一见面一切都面目全非吗？你不怕或许因此我们会失去彼此吗？你不怕因此你会后悔不已吗？不怕会受伤而伤痕累累吗？”小青心痛起来。这是她最怕的。她还要什么，她只要小谢可以过得好。
　　“见个面有这么要紧吗？”小谢心存幻想。
　　“我不知道，你不要逼我吧！”小青不能决断。
　　“我不管，你迟早要兑现你的承诺，如果你并不能否定从前的话。”小谢发起小孩子脾气来，下了最后的通牒。
　　“你怎么这样，说好的我们只做朋友不见面的，你想犯规吗？”小青心里怕怕的无力地拒绝着。
　　“嗯，我后悔了，我要见面！”小谢更加霸道了。
　　小谢的猛烈攻击，让堡垒渐渐坍塌。小青无法控制自己，就如无法控制小谢与她见面的渴望，她无法阻止小谢走近神话城堡的脚步，就如无法阻止那些白色花树对嘉宾到来时的兴奋与激动一样。她被逼到山重水复的地步了。
　　可是，男子汉的武断让小谢误以为小青已默许了，他在那边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不知该如何为这次谈判庆祝一番，他到超市买了庆祝足球获胜时要喝的啤酒，又翻开地图，从上面那些微小的城市标记上寻找西湖的影子，想像着“白娘子”与“许仙”相会断桥的情形，这春深柳长的季节，故乡的荷叶也许正田田着吧！而有小青的神话城堡是什么样子呢？小谢想着这些快乐的事情，觉得人生有很多美妙的事他并未见识。可是，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小青那个神话城堡的位置，于是向同事打听飞往海心的航班，他知道他必然要走从前漂泊时未曾走过的路，但只要能见到小青，这些对于他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觉得现在他才要做个真正的超人。
　　
　　十九、曾经沧海
　　小青的心友淡泊是个书法家，他的书法出神入化到可以上泰山的大观碑了，至少小青是这样认为的。当然，书画诗词是不分家的，淡泊的书画是朋友家中的珍藏品，而听音乐是淡泊每日写字作画时的“伴侣”。当然，只要有兴致，他更可以是个诗人。小青遇到问题时，他会陪伴她，帮她释疑解惑，在某种程度上，淡泊就像她的生活老师。因为，每次向他求救时他总可以给她一个真诚而满意的答案。
　　可是这次淡泊说，小青，你太感情用事了，这样会重蹈我从前的覆辙。我不想你像我一样。小青没来得及问清他从前是怎么回事，只急着问他从前是如何处理这样的“案子”的。淡泊很快来信说：“你应该给自己一盆冷水，然后再给小谢一盆冷水，一起醒醒吧，不要再傻。”小青知道淡泊是为她好，可是，小青更清楚现在自己已无法阻止这个夜宴。因为，就是她可以做到，恐怕小谢这个冒失鬼会不顾一切闯进来的。车轮的惯性是滚滚向前的，如果突然间让它戛然而止，这需要多高的功力啊！她和小谢都没有修炼到这一层。他们的内心呼唤是一样的，原来他们并不能超脱尘俗。
　　
　　现在曾经沧海的淡泊最可以看透小青内心，可是，淡泊却不能帮她减轻这样的感情折磨。夜里发信说：夜凄凉，冷风紧，心亦凉，独望苍穹云对月，空余几许悲愁肠？折断瑶琴，声悠悠，知音少，期待有谁听？这凉凉的语调倒是适合了小青的心境的，他想要小青做诗来和，想帮她排除那浓浓的悲伤吧，可是小青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一句也说不上来。
　　小青想也许哭了就会好的，就用淡泊的一个肩膀来减轻哭泣时的悲哀吧。她边哭边听着淡泊吴地侬音的安慰，他说比起自己来，小青这个根本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小青不解地问怎么会这样？他不说，只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转眼满目浮云落，已无所谓拥有，也无所谓失去了，只求生活得实在。
　　小青不知为什么他现在连向自己的心友倾诉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知他曾经经历过一些什么，只感觉他在人生的苦海里已苦到出离悲伤，苦到要找个青砖绿瓦的山林去听禅隐居，作为心友，本是无话不谈的，淡泊的忠告是最现实的，也是最真诚的，可是，现在的小青哪里还听得进去呢，她已被小谢构想的那个夜宴搞得糊里糊涂了，淡泊只好说，随你吧，你已不是小孩子，要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担当。
　　
　　原来，从前的淡泊聪明得像一只灵狐。被爱妻玉儿昵称为灵儿。
　　他们是在网上神游情浓后结合的。灵儿是个苦孩子，从小父母就离异了，缺少亲情，自从从师学艺后才算有了个落脚地，现在有了玉儿，他总算有了个家。玉儿不仅长得标致，识得音体书画，还烧得一手好菜，虽然没有个工作，但可以每日守着他们的爱屋，等待灵儿回来，小日子过得如在蜜罐里一样，师傅都说这灵儿福气可不小。
　　有一天，玉儿神色慌张地求灵儿带她离开此地，问她什么原因，她又不容问。灵儿因为太宠爱玉儿，也不再问。可是他说至少得跟师傅说一声，再说他和师傅与公司还签着合同呢，违约是要付赔偿金的，他不能对不起他师傅啊。玉儿说，那就快去快回。可是，就在当晚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警察找上门了。不由分说就要玉儿走一趟，灵儿哪里肯让，为了玉儿就与警察当场动了手，最后，一起被上了铐送了派出所。
　　事情来得突然，他不知这是为什么，警察说玉儿涉嫌贩毒与敲诈。怎么会，真是天大的笑话，玉儿那样一个娇柔的小女子，怎么会做这十恶不赦的事呢？灵儿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劲对警察说，一定弄错了，一定弄错了，我们是冤枉的。他不信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这朵美得让人生怜的水莲花怎么跟江湖相连。这真是晴天霹雳啊！
　　其实，灵儿是被爱情迷了眼，为自己悲苦人生中轻易得来的幸福冲昏了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从未多问问玉儿从前的事，只知道她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孤女，是个连自己的家乡亲人都不知道的可怜人而已，同样的黄莲命何必再提起而去咀嚼这苦滋味呢。
　　本来这些事玉儿是永远都不想提的，可是现在，玉儿，流着泪不得不揭开了那些让她不堪回首的旧伤痕。
　　很小的时候她就被人贩子拐卖了，因为模样好，落在一个酒楼的黑手里，他们让她学吹拉弹唱，写诗作画，长到十六岁，就迫她做起“杜十娘”的生意，所以，结识了不少身份复杂的官场与商界的名流，这些人跟许多大生意有关，当然这不是玉儿所深究的，可是身在江湖，怎能保证不沾泥淖呢，他们做那些事时玉儿不知就里地参与其中了。这样的没有未来的黑夜，玉儿不知何时是个尽头。本来她像海上的一只小船要随波逐流的，可是灵儿的出现让她如见灯塔，她的内心复苏着，她想离开这是非地，想金蝉脱壳，想为灵儿重新做人。凭着她的聪明，就精心策划了这个与灵儿结合的新人生，她以为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自己是可以从此和灵儿在一起，过起平凡人的日子来的。她本来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埋藏起来，她要为灵儿好好活一次。她不想把这些阴影带进他们的生活里。
　　可是，黑手不会放过她，法律也不会放过她。可怜这天生丽质的冰雪女子糊里糊涂就要断送性命了。灵儿想请律师为她辩护，可是自己也身陷囹圄，举目无亲，无能为力，夫妻二人只好任人宰割。灵儿想，要是玉儿不能活，他也不要再活着。陪她一起到黄泉路也是缘分。他并不怪玉儿事先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世，要是换了他也一样，他只怪自己与玉儿的命太苦了。
　　
　　他们的事被当成茶余饭后的醒世笑料时，一位学法律的女大学生自愿作他们的辩护人。他们的案情也算有了转机，女大学生调查了灵儿的情况，为他的才华可惜，也为他的痴情感动。可是玉儿因为酒楼黑手的最终落网，罪证确凿已无法翻案了。而灵儿因为包庇贩毒人员并阻挠办案人员执行公务等罪并处八年有期徒刑，经过律师辩护考虑到事先并不知情，认罪态度好，减刑二年，最终被判五年有期徒刑。这个结果对于这个未毕业的女大学生来说已是大获全胜了，她把灵儿从地狱门前拉了回来，灵儿应该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呢，可是，失去爱妻的灵儿已痛不欲生，对于他来说，玉儿是他生命的全部，活着对于他才是真正的刑狱。
　　临刑前，作为重刑犯的玉儿却不能与灵儿再见一面，只留下一首诗诀别：
　　
　　我不怨我的生命太贱
　　只恨与你相守的时光太短
　　我不怨我的命运太苦
　　只恨我能给你的幸福太少
　　
　　如果有来生，我的灵儿
　　我会变成一朵水莲花
　　守着洁净的根和馥郁的香
　　等待与你相遇时盛开
　　
　　玉儿就这样走了，带着对灵儿的流恋与对这尘世的怨恨离开了。可是灵儿怎么办，服刑期内的灵儿，变成了哑子与聋子，他从不对人多说一句话，也从不在意别人的言语。女大学生一如既往地关注着他的生活，经常写信与他交流，想给他生存的力量。可是，他的心已关闭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玉儿成为他的心结，他不愿走出对玉儿的怀念。在他心里玉儿不是罪犯，是他的爱妻，是那个给他爱情与生命的永远的爱人。
　　他是个聪明的灵狐，更是个性情中人。五年后，当他走出那场无名的牢狱时，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就是现在的淡泊。他在新的公司找到工作，凭他的才华成为受人尊敬的设计师，可是，这对于他只不过是糊口的职业，也有别的漂亮女人的热烈追求，可是，他已经有过爱情了，没有人可以走进来，也没有人能代替那个水莲花的玉儿。
　　没有真爱过的人，永远都只是童子。没有经历感情磨励的人又怎能担当生活的磨难。红楼梦里的极乐世界是太虚幻境，柳湘莲与贾宝玉最后都选择了空门。这都只因为他们失去了人生最爱，可是，生命的意义难道就只因为那个来欣赏的人才要生长开花吗？
　　淡泊与他们一样，不肯迁就世俗，在花一样的年华，傲视那锦玉的才质，轻易抛得下这红尘里的一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