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听雨沉吟

　　十七、听雨沉吟
　　
　　一个人如果心里藏了许多的秘密，心的负担会很重，时间长了，心会被这些重负所压垮的。所以，应该找到一个心友，把这些无可告人的秘密说出来，无论是甜蜜的恋情，还是愤怒的冤情，都需要把心空出来，让心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释放这些秘密的方式很多，如果找不到足可信任的倾诉对象，有人选择写在沙滩上浪潮冲走，有人选择写在纸上再投入火盆，还有人选择到亲友的坟墓前哭诉……浪潮冲走了，葬身火海了，或说给死去的人了，这些方式对于当事人来说都起到了释放的作用。其实最好还是找到一个可信任的人去倾诉，让对方分担痛苦，向对方讨教对策，至少可以得到温暖的安慰。如果是幸福的事，那是想偷偷与对方分享。
　　心若无尘与小青成为无所不谈的心友后，讲了对于她来说是个天大的秘密，外人都以为她拼命学习是为了考上理想的大学，谁也不知道，那最大的动力是她有个师哥也在金陵，她的师哥叫繁雨，是她高中的校友，人家可是学校品学兼优的帅哥，是全校女生暗恋的白马王子，当然也是她的白马王子，她就是无缘由地喜欢他，她听说他考的学校是金陵大学，就毫不犹豫地也报了金陵的美院，当时老师和同学们都以为她想上大学想疯了呢。
　　“哦，还有这一出啊，那你找到他了吗？不是说他也在金陵吗？”小青想到心若无尘不只是他乡遇故知，简直是千里寻情郎，真替她开心。
　　“他啊，找着了，我正要跟你说呢。”心若无尘接过了这个话题，“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不过，惨啊！自从考入金陵中医学院他就没好过一天。正和黄莲打交道呢！”
　　“你不说他是本硕连读吗？那不是好多同学很羡慕的吗？”小青问。
　　“你不知道啊，他是天生的播音员，是校广播室的节目主持人。不仅有一副男中音的金嗓子，口才好，而且英文也说得很标准，他的理想是当个双语电视主持人呢。可是他父亲要子承父业，就学了医。当时能考上重点当然老师和同学都为他高兴，可是，跟他想要的可差远了。真可惜了他的那张铁嘴，未来的著名主持没出世就殒落了。”心若无尘叹息地说，“他是个好孩子，从来都没有违背过父亲的意愿。像他这样，当双语主持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是真的吗？他父亲不知道他的想法吗？”小青问。
　　“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父亲说，那种职业只能吃青春饭，不是长期饭票，何况不是谁能说会道都能当得了主持人，现在的社会更需要的是医术高明的医生，医生比起播音员呀、主持人呀更现实些。还说现在他只是暂时不开心，将来会证明他父亲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受得了吗？他那么喜欢做主持人。现在他知道没希望了，是不是很难过呢？”小青担心地问。
　　“是啊，不过，你放心吧，姐姐，虽然不让他做主持人太屈才了。他很不开心。不过，他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他学习还是非常刻苦的，将来他一定会是个好医生的。”心若无尘沉默片刻倒像安慰小青说。
　　“但愿如此！”小青也沉默了。
　　这令她想起小谢信中讲的那个自传体故事。每个人的运气都不一样，或许他自己都无法知道，那天匆匆一别，好久都没见到小谢了。怪不得这些日子神话城堡变得如此冷寂，那些白色花树们正悄悄伸长了盼望的枝叶呢。而繁雨的不幸更让小青感怀自己的事，而心绪不宁，现在她多想小谢会回来，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一说，她相信只要见到小谢很多的阴云都会散开来。
　　小青就在玉石的书桌上铺开了纸页：
　　小谢，你好吗？在哪里云游呢？有什么有趣的笑话要带回来了吗？
　　你快回来吧，生活中发生了许多事，想讲给你听——
　　……
　　有一个孩子也像繁雨一样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初中毕业时因为她是班里最有希望的孩子，班主任跟她长聊过一次，说了许多期望与鼓励的话。可是，那时她的确小，居然听不懂老师说的是什么，什么考个重点高中，然后才能再考个重点大学，什么将来的人生才会前途无量、一片光明，这些话在那时听来真的像是一种可笑的呓语。
　　真的，那时，她的确小，也很单纯，只知道拼命干活，拼命读书，别的孩子还在梦乡时，她已和一群大人在锅炉前从刚倒出的热腾腾的煤灰堆里抢煤碴，别的孩子在母亲的故事里入睡时，她还饿着肚子在灯下复习功课。她这样拼命，不过是要对得起父亲的血汗。因为在农村让一个女孩子读书，的确是个开明的壮举。她亲眼见跟她同龄的女孩子小学还没毕业就去给人看孩子，或者初中都不上就在家做家务或帮大人下地干活了。村里的人开玩笑时还笑父亲即使培养个女状元，最后不过是个赔钱货，父亲其实比她更不易的。上了高中，她的成绩并不好，但是个心高气远的人，不想让父亲成为别人的笑柄，一定要考上大学，拼死力地学习，学到两眼发花，供氧不足，低血糖，经常头晕，这样她创下了一个月提高一百五十分的冲刺纪录，考上了杭州大学。在这里她勤工俭学，不仅没花家里一分钱，还把挣来的钱分出一份寄回家。
　　原本她是根本没有资格考虑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敢想什么还可以让她熠熠发光。可是，她是那么不甘心认命，既然已来到杭州，她就选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了学画画，她做出怎样的挣扎，付出过怎样的代价，是没有人知道的，不过，她不会后悔曾经的努力。对于父母来说，考上大学就已是一种报答。而人生是她自己的，她想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然而画路漫漫，她要走就更辛苦，直到因为要画画她差点走上绝路，最后，因为所受的伤害而无法再创作，一度陷入迷茫，没有方向。
　　直到后来，她遇见了小谢，一个可以让她重新捡起画笔的人，才被那种从未有的欢喜吸引着。整个身心浸染在那无以言传的创作快乐里。那是一种淋漓尽致的清洗，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这让她忘记了世间的一切烦恼，进入一个精神独享的领地。
　　这似乎是一种境界，是一种创作新生命时的新奇的境界。创造让她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她觉得没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了。
　　可是，她知道，这个与养家糊口没有关系，这也不足以养家糊口的。就像当年陶渊明回到田园时，并不会首先想到他还有没有饭吃一样，他只顾沉醉在自由悠然里。因为，这的确不是一码事。因为，真正的创造与金钱、荣誉无关。正如，金钱与荣誉并不是快乐的真正根源一样。虽然之后，世俗还要用金钱与荣誉来衡量它。
　　但是，单纯才真正得到原汁原味的幸福与快乐。所以，她不悔，她不会再感到迷茫，她不愿自己再度成为生活的奴隶而不自知。既然现在她找到了自己生命里需要的东西，她就不会放弃了，那怕把它藏在别人的茶余饭后，藏在自己的精神乐园的那个神话城堡。她知道可能要藏得很久，但是，现在她要做的是让更多的人不要再重走她这样辛苦的老路，就可以懂得作自己的主人。
　　一个人在家庭的约束之下被迫放弃自己百分百的爱好后，他的人生将变得无趣至极。一个男人在女人的约束和生活的压力之下被迫放弃自己三分之二的爱好，然后，为了孩子再放下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爱好，于是，他的人生也会变得无趣至极。一个女人在男人的约束和生活的压力之下被迫放弃三分之一的爱好，然后，为了孩子再放下剩下的三分之二，于是，她的人生也会变得无趣至极。男人和女人因为生活的压力最后都放弃了自己个人的梦想，迷失了自我，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可怜至极。这个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如果男人和女人最后都沦为生活的奴隶，没有了自我，我们的世界又是如何的无趣至极呢？这样的循环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吗？
　　鲁迅先生曾说过，中国人从来也没有争到过做人的权利。中国历史上有两个时代：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于是，他呼吁人格独立的第三样时代。希望青年一代摆脱奴隶的命运，争取做社会的主人，做自己的主人。一个世纪过去了，我们已生活在他所盼望的第三样时代，中国人是当家作主了，但是做着社会主人的中国人中，许多人因为没有真正认识自己其实还没有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有不少人甚至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自己可以做什么，他们中多数奔命于养家糊口，做着自己并没有得到真正快乐的工作而被动地生存着。当然，也谈不上自身智慧的发现与再创造。这些人还不曾考虑过自己的需要，自己还真正需要什么，甚至直到死去都不明白生存和生命的价值。即使是现实中的成功人士，也依然做着生活的奴隶。
　　
　　小青在给小谢的信中不由自然地这样感慨：教育最大的作用应该是让每个人真正地认识自我。只有认识自我的人才可能找到伟大潜力的人才，并让他们的伟大梦想有机会开出最绮丽的花朵。这样每个生命的价值才会得到最极致最有价值的人生，才能找到最幸福快乐的人生。这是我们教育所追求的伟大目标！这个目标可以让我们发现世间有伟大潜力的人才，并让他们伟大的梦想有机会开出最绮丽的花朵。这样每个生命的价值才会得到最极致的发挥。
　　只是不知，小谢，能不能听得懂、弄得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