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菊的葬礼 十四、追云捉月

　　十三、菊的葬礼
　　
　　西江上的网友羡鱼说，西江水落下去了，银灰的礁石露出头来，远望像一座鱼的雕像。江岸的壁岩上红色的藤叶不见了，只剩得几条干枯的藤条像蛇一样爬行着。对于秋，凋零是一样的，你不用怨北国的秋是干枯的，也不用留恋南国的秋是湿润的。
　　是啊，心在秋，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小青的神话城堡里，白色花树不分春夏秋冬，任性而长，忠诚守护这寂寞中的英雄，日日夜夜，不曾改变。
　　还没有人能够理解小谢与小青的感情，那是一种让生命懂得如何生长的青青草，正如人们所说的未曾谋面却可以熟悉到如一生下来就相知相悦的刻骨铭心。
　　也许这只会在蒲松龄的聊斋故事里出现，就如一只千年的白狐与一落魄的书生相遇，一见倾心，对弈青莲，吟诗作画，痴醉忘归。可这传奇的故事，一到生活里就被视为幻想与疯狂了。因为这在现实生活里的确是不食烟火的精神佳肴，一入物化的现实就被糟践得微不足道了。
　　论坛的菜鸟在他的新诗《三月桃花劫》里深情地诉说着，三月里，他邂逅了一种人面桃花的爱情，那爱情在枝头结成两枚桃子，可是一阵风霜，那双心爱的桃子来不及长成就落于树下了。他无法移植它们，更不能让它们重回枝头，只好，在桃树下，为那一双桃子作一个果冢，为一个美梦的失落忏悔。
　　小青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想来他在情感上定有不幸的前科，也许他是可以理解他们的，或许可以得到必要的忠告。可是菜鸟断言，小青与小谢的爱情是无法再演绎的。不过，一朵昙花开过了就好，不必追究它的时间是长是短。
　　可是，爱情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爱情就是这样的神奇莫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真的可以蔓延在两个永不相交的世界里。小青坚信，至少小谢可以带着这份爱快乐地浪迹天涯的。
　　小青的心友“淡泊”也不相信他们这神话式的爱情。他说没听说过未曾谋面还可以相爱，还爱得痛不欲生，爱得爱到深处无怨尤。其实，圣人说得很好，君子之交淡如水，长久的爱是需要淡泊的。
　　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的确是真实的。人的灵魂是可以“天涯若比邻”的，即使“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又何妨，因为有一座爱情城堡，就可以存放这神奇的爱情，有他们俩还活在这世上，就可以证明一切都会有可能。他们俩就是这爱情的活标本。所以这爱情城堡里才会有永远不败的白色花树啊！
　　醒醒吧！要乐观地活着。失去什么时，就想也许会有更多更好的要来了。网友“世事洞明”用轻柔的春语呼唤小青，这世上不少人就是这样获取心理需求，从而度过许多难关的。可是，她也来告诉小青一条人生的信条：要不就选择舍弃生命；要不就选择好好活着，还要活得精彩。
　　这令小青想起从前的三毛、海子、川端康成等人的事来，他们都是在活到精彩之后自主结束了自己灿烂的人生的。也许他们选择的就是生命要活到精彩的极致，因此才不肯多余苟活而选择结束的吧。
　　对于他们的死用中国人的传统伦理是说不通的，或者说是不可理喻的，被当作生命价值的一个谜。想来一个人的来与去总是有理由的，生命的长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的宽度与密度，何况对于生命的长短不是谁都可以决定的，可是我们可以决定生命的宽窄疏密。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无论长短都是一生，但人与人生命的质量却有天壤之别，如行尸走肉般活到百岁也不过死如虫蚁，李贺、王勃式的英年早逝却并不影响他们光耀千秋。
　　而中国人向来是中庸之道的生存法则：好死不如赖活着。宁可龌龊地活，不愿灿烂地死。这也是抗战时中国会出现那么多汉奸的原因之一吧。现在，世事洞明的观点是很适合小青的。或者她说出了小青很久以来一直坚持却未曾说出的生存原则。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有些不能柔韧，但活着就要选择好活，活到生命的极致才好。
　　人更多时候会活在一种内在的精神里，一直以来，小青就是这样活着的。她喜欢做什么就要做出自己的风格来，就把自己融入到体力与精神都超负荷的第一线，融入燃烧生命的无限快乐中，所以才不会像别人说的那样去选择养尊处优的享福，所以也不会迁就现实去附庸权势与金钱，而要保存自己独立的灵魂去燃烧生命，也正因为小青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活在一种青春诗意里，才会认识小谢这样的一个人，才会因为有小谢的爱更感到自己生命存在的分量。当然，也因此有了今天这个可以寂寞守望于神话城堡的故事，更有了永恒等待的白色花树啊。
　　可是啊，世上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小青又是一个极端的唯美主义者啊，她的爱情是纯洁的，她不能忍受会有任何的瑕疵，虽然，小谢说，这一生一定要找到她，哪怕是只能见上一面。可是，像他们这样两个世界的人何时才能相会呢。谁又能阻止岁月的脚步，也许，到年老时，他们才可能相见的，到那时却已是明日黄花了，虽然小谢说他也会老，何况他是不会在乎她的容颜的，到那时他会为她抚平所有的皱纹，因为，爱情本身就是一剂最好的养颜灵药啊。
　　有诗云：“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说的是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是传说中的唯美主义者，她在皇帝心中美若天仙，至美无尚，没有女子可以与之媲美。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吗？其实，是她的极聪慧创造下这个神话的。当她产后体弱，形容憔悴时，果绝地拒绝再见君颜，因而在武帝心中留下了永远美丽的形象。大凡女子，在自己敬慕的人面前，总不肯让他看到自己丑的一面。小青也是这样的女子，小谢越是说不在乎她是美是丑，是年老还是年轻，她越珍视自己与小谢的爱情，她发誓如果有一天真的老了，红颜白发，她就无法再让自己去面对小谢，她只要现在这个完美得十八岁的小青活在小谢的梦里。因为真爱，她不能忍受天使爱人看到也会变老的小青后会有丝毫的失意。
　　她的爱是不染纤尘的，她的心上有爱的洁癖，她这样倔强就知道，她已经无法与现实的小谢走到一起，既然不能走在一起，既然时光已把他们隔在两个世界，那就用一张画像完成今生的梦想吧。小谢，你见到那一张画像后，你就会知道我对你的爱是毫无愧色的。对于我来说，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你不必问为什么？你只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值得你爱就已足够了。
　　
　　天才诗人李白，选择抱月而眠，死是一首与月相守的诗；年轻诗人海子选择为自己奏响列车轰鸣的欢乐颂，死是一支与风共舞的曲。那么菊花呢？世人只知陶渊明独爱菊，以为他悠然在采摘的乐趣里，小青以为不然，应是：秋风劲了，骄人的黄花，独立枝头，抱香而眠，赏菊的陶公醉在这幽幽清香的菊花葬礼里了，这才是他所要的回归田园的最高境界。世人多效颦，也要种菊赏菊，为的不过是附庸风雅，只有陶公才动了真格，抛开红尘，用孩子的童心去拥抱了田园，真正拥有一个率性的人生啊。是啊，世人只赞菊花斗艳百花时的独傲寒霜，哪知它一身傲骨的悲壮情怀！
　　
　　十四、追风捉云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不是偶然的，可是，他的出现却与许多个偶然有关，因为这些偶然就表达着他在这个世上存在的必要，也以此证明他是这个世界的唯一。
　　说起画荷的事时，小谢忽然这样感慨后，就不自觉地走回过去。当然，因为时间已久远了，就像讲起别人的事那样平淡冷静了。
　　“有一个孩子就偶然降生在一个贫困人家，并平凡到时常被忽略的地步。一大群年岁相隔一两岁的孩子靠父母守着一小片土地累死累活地过活。这个孩子不幸居中，排行第四，当然就叫四儿了。他既不能如大哥二姐那样很小就当家，起早贪黑地帮父母下地做饭，也不能像三哥那样担任光荣的小猪倌。当然，也不能像小妹那样因为是家中老小而在母亲怀里得宠。父母说他很懂事，就是他很小就不用别人看管也能自己玩得很好。只要有口饭吃，他就可以无病无灾地穿衣吃饭了。所幸的是这个被忽略的位置，虽缺少家庭的关照，却成全了一种自由生长的天性。因为，父母顾不过来，也因为他少让他们操心，即使犯一些错误，父母一想到自己也没给孩子什么，总是很快就被原谅了。因此，他童年的生长环境特别的宽松，这就助长了他的任性与妄为，为后来他向往那种浪迹天涯的漂泊生活埋下根由。”
　　“我倒觉得这个孩子很幸福呢？”小青倒是觉得这对这个孩子不一定是坏事。
　　“那孩子整日与同龄的孩子疯在一起，有时连回家吃饭也忘记了，家里人忙得也顾不上追究，大人也知道他饿不着，总会找到吃的东西。他下河摸鱼会装在罐头瓶子里玩，上树捉雀会用柳条编个笼来装，后来还跑到有野猪的山上去挖山参，饿了就就地野餐煮着吃。小孩子该玩的不该玩的他都变着法地玩着。”
　　“这样的童年应该是很快乐吧！现在的孩子可没有这福气了，从小就被父母捧着，上小学还在接送呢。不少孩子节假日还得去参加特长培训，学奥数学英语呢。”小青插嘴说。
　　“是的，直到有一天，被新来的老师发现他逃学时，这个孩子的命运才从这无法无天的玩劣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是吗，上了学还是要收收心的，《大宅门》里那白景琦那样的孩子可要把老师给气死了。”
　　“是啊，那是一个城市来的女老师，长长的披肩发，看人总是笑吟吟的。她抚着孩子的头温和地问：‘为什么没来上学啊！’孩子说:‘本来在上学的路上了，可是我的风筝不听话自己跑了，我就去追，可它越跑越远，越跑越高，我一睹气就追它到山里去了，忘了上学了。’
　　‘山里放风筝那么好玩吗？’
　　‘嗯，它可以飞得很远很高，我用了妈妈纺袜的尼龙丝线，又长又结实，它才飞得那么好，我还在纸上画了人鱼眼睛和好看的身子，它飞高了很漂亮的，人鱼在天上可以帮我去追赶变魔术的风，还可以帮我捉那些像奔马的云。’
　　‘是吗？’女老师笑得更好看了，‘那么星期天老师跟你一起到山里玩风筝好吗？’
　　跟老师一起玩，这可是一种荣耀，孩子爽快地答应着，但又不无疑惑地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们拉勾好了。’这样他们达成了一项孩子的协议。”
　　“我知道了，从此这孩子不再逃学了。”
　　“还不止这样，他被新老师带进了一个更神秘的世界。因为每天新老师会给他额外布置两道很有意思的智力开发的题，也就是今天咱们说的活学活用的题。”
　　“那是一些什么样的题呢？”
　　“那是让孩子学会思考、学会探索、学会安静的题。在以后的每个夜晚，别人都深睡了，孩子会坐在洁白得像月亮一样的小院台阶上想这些题中的奥秘。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小院，几间土积的老屋前，小院也不过巴掌大，因为又是庄稼收获时打场的地，被碾子压得硬硬实实的，总被清扫得很干净，夜晚白得像天上的月亮。没有院墙，高高的台阶与四周葱绿的田地分开了，台阶下是自家养的小荷塘。孩子坐在高高的台阶上时就像坐在荷上一样。”
　　“世上有这样的院落啊！我从没见到过。”小青觉得像小谢杜撰的。
　　“他就坐在荷上想那些奇妙的练习。从新荷出生到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再生出饱满的莲子来。孩子许久都被这荷的清香清洗着，借着月光做出了那些如探秘得来宝贝的练习，当然每次都得到笑吟吟老师的奖励了。空闲时，他看到荷根处常飞出一队队嬉戏的小鱼，那是最易生长的小草鱼，平凡得不得了，可是它们在荷根产卵生子后的快乐让这孩子不忍打扰。这些自由自在的小生灵对荷的依恋就像这孩子在想问题时对这荷塘的依恋一样。”小谢自顾自地陶醉在他的故事中。
　　“我知道了，你的画就是受到这个故事的启发吧。”小青傻问，“这荷对这孩子的人生肯定会有影响的。”
　　“是的，所以他执意一生只爱荷。”小谢偷笑着。
　　“哦，这怎么有点像你呢？”小青无话可说。
　　“在女老师的偏宠下，他的聪颖处囊毕现，当然成为全区最优秀的学生了。可是，十五岁那年，女老师要调回京师了。”
　　“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师走了，这孩子怎么办？他会很伤心吧。”
　　“是的，如果他一直留在这个小山村，恐怕现在会和他的兄妹们一样，早已泯然众人，像父母那样守着贫瘠的土地过活呢。因为家庭的贫困是不会给他一条人生新路的。他的上面还有三个孩子，父母即使有心也实在无力让他得到更高的深造的。能让他们兄妹五个得个温饱已经不错了。”
　　“那么他的后来怎样呢？”
　　“后来，来了一封信，女教师为他争取到一个名额，带他到京都参加一个竞赛，恩师也没有把握，但他是老师这一生最得意的门生，所以她要尽全力帮助他。她知道他需要这个机会。”
　　“结果怎么样呢？”
　　“当然，他脱颖而出了。几轮比赛下来，居于同龄孩子的榜首。”
　　“命运终于又一次垂顾这个天才少年了。”
　　“他因此被特招到京都入了北大少年班，并且女教师为他争取到了全额的社会资助。”
　　“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有人说这个孩子运气好，有人说这孩子天生就是文曲星。当然，他们不知道他有个笑吟吟的女老师，她可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贵人啊。”
　　“而他的父母则是除了感激老师外，迷信地认为祖坟上冒出青烟了，让这孩子时来运转。为此父亲特意打酒请乡亲们庆贺了一番。全家也为此兴奋了好一阵。”
　　“这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的确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大好事啊！那欢喜自是不必说的。”
　　“奇迹需要智慧去创造，更需要一个偶然的机遇。人生能有这样的偶然，就必然等同于重生。这个孩子走出了有荷的月亮小院后，从此也就不再属于这个村庄，他属于另外一个新的世界，他自己当时也不知道，但那一定是个别有洞天的世界，他心里盛着这个世界里荷的清静与鱼的自由以及风筝的飞翔之梦，才可以真正进入那个用自己的力量去追风捉云的世界吧！”小谢对自己的故事是这样感慨的。
　　“看来你还真不是一般人物啊，倒是我小瞧你了。一个人的童年对他的一生何其重要啊，看来看一个人的未来，只要看看他童年做过些什么就可以知道了。”小青很是羡慕小谢有个好老师，不像自己从来都没被老师看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