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噩梦

　　徐良开着奥拓去找我，一路上奇奇怪怪的人的、动物的、树木的脸，一闪即逝，又好象都在笑着他。来到了一个地方，这边是清清朗朗的世界，那边却笼罩着浓浓的大雾。徐良下了车，只身没入大雾，沿着大路，没几分钟就到了一个貌似小镇的地方。说是小镇，不过是一条长长的巷子，石砖铺的路面有十来米宽，两旁的墙有五六米高，墙上每隔二三十米便交错开有一道朱漆的大门，每扇门都一模一样，门紧闭着，上了大锁。徐良从巷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一个人也没碰到，只听见自己鞋跟和地面碰触的声音和长长的回音。
　　“文玥，陈文玥，你在哪里？”徐良叫了两声，声音却似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响来。他往回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迎面跑来，徐良忙抓住他问：“小朋友，你知道陈文玥家在哪里吗？”
　　“你跟我来，你跟我来！”小孩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引路，离开小镇，又走了一些路，转眼到了一片乱坟岗，小孩指着一个方向喊道：“姐姐，有人找你。”
　　徐良要道谢，小孩已经不见了。徐良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果然隐约看见几米远处有个黑影。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跑过去，见有人裹着他那件黑色大衣，背对着他坐在一座新坟前，墓碑上赫然写着“徐良之墓”，碑前的香烛已经快燃尽了。坐在坟前的人转动眼珠，目光从墓碑上转过来停在了徐良的脸上。她面色蜡黄，眼睛深陷，嘴唇干裂渗出血丝来，面相有些狰狞。
　　“老婆，我来了。”
　　“带我走，离开这里。”她笑着说，笑起来的样子就更加令人害怕了。
　　徐良横抱起她，脚下生风般离开，经过小镇时，只见家家户户大门依旧紧闭着，不过却传出小孩的啼哭声和鞭打声。雾气越来越重，冷风利刃般割脸，地面也仿佛动摇起来。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平静明朗一点的地方，那人笑着伸手拂过自己的脸，原本狰狞憔悴的面孔煞时变得红润妩媚起来，那是我的容貌。我勾着徐良的脖子，两个人倒在地上亲吻起来，正当情意绵绵之际，忽然有很多人从后面追上来，他被一个身穿喜袍、戴着面纱的女人抢了过去。那女人狂笑着，在众人簇拥中转身离开，只剩下徐良的呼救声。我想追上去，面前却出现了一条万丈沟壑，我一抬腿，掉了下去……
　　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全身如沐浴般大汗淋漓，心口还在“突突突突”地猛跳，这才发现自己滚到了床下，而手背上一阵疼痛。外面漆黑一片，浓浓的消毒液的味道告诉我，我还活着，而且是在医院。
　　我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在地上静坐了一会儿。
　　怎么墓碑上是徐良的名字？抢他的那个女人又是谁？我找不出半点头绪来，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还有，是谁送我来的医院？
　　一阵嘈杂声后，有人开门进来，开了灯，灯光刺眼，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咦？人呢？”好熟悉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看杨彪就站在床边，他惊喜地说：“你醒啦？哎哟喂，你可吓死我了，本来肠胃就不好，还空腹喝那么多烈酒，真像是自杀。”
　　“我还没活够呢，怎么会自杀？只是想睡觉，觉得喝点酒会睡得好一点而已。你送我来的医院？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我这才看到站在杨彪旁边的姜秀，她似乎很激动，嘴唇颤抖着，却没说话。我试着站起来，发现浑身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姜秀忙搭了把手，扶我坐到床上，把枕头垫在我背后。杨彪说：“也算你运气好，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接了，我听出在放那《社会主义好》。我跟你说，二十几年了，什么都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这首歌，那歌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开始放了，现在还放，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琢磨着不会这么巧吧，就打电话问了我妈，我妈说的样子还真有点像你，我就回家了一趟。”
　　姜秀说：“姐，徐哥说你要跟他分开，还找了一堆奇怪的理由，为什么啊？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难过。”看她戚戚哀哀的，我说：“合不来就分呗，谁能保证谈恋爱之后就能一直在一起的？是我失恋，又不是你，你难过什么啊？”不过害他们担心，我有点过意不去。我问几号了？杨彪说明天就是老外的平安夜了。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天，看来这次真是洋相出大了。杨彪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都神志不清了，还吐了那么多血，我妈都吓哭了。好在医生说只是溃疡，急性大量出血。但是你一直昏昏沉沉地睡，也不醒过来，我们都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当时你一直说，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们几个又都接到他找你的电话，所以我想，既然都这么难过，还是不要分开好了。”
　　“已经决定的事情，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如果他再找你，就说不知道好了。”我感觉有点累，就又躺下来，姜秀说要回去给我熬点粥，一早给我带过来，我让杨彪送她回去。
　　“我还是等你睡着了再走吧，姜秀打车回去就好了，我给报销。”看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姜秀便先离开了。杨彪坐在床沿边上，若有所思。
　　“想问什么就问吧。”
　　“这几天里，他到处找你，估计你认识的人，他都找了一遍。”杨彪叹了口气，“是，我是不懂你们文科生这些爱啊恨啊的，烦都烦死了。可是好好的，分手做什么啊？搞得他那么痛苦，你也这么难过，何必呢？”
　　“能不能，不说这个话题啊？”
　　“我也不想跟你说这个，可是，妹，你是没见他那样儿。我们的手机都快被他打爆了，我现在真害怕听见铃声响。我也是男人，我都从来没见过哪个大男人，哭得那样伤心，太无助了。我看他那样，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告诉他了。他天天守在你们住的地方，你的东西不是还都在那里吗？他说你总有一天会回去拿的。真是个低智商，不知道别人会帮你拿啊？究竟为什么要分开啊？”
　　“没什么，就觉得不太合适。”
　　“既然因为不合适才分开，那你躲什么躲啊，直接说明白不就好了。你自己看吧，他说给你发信息了。”
　　我开了机，跳出好多未读信息来，全是徐良发来的。跳动的邮件图标告诉我，信箱满了，得删除一些才能接收新的邮件。“我累了，想再睡会儿，你先回去吧。如果可以，我想明天就出院……去你家住一段时间，行吗？就当是住旅店，我会付钱的。”
　　“呸呸呸，什么钱不钱的？我妈说了，她当你是半个女儿了，等你醒了就过来看你。如果你真铁了心，我也不说什么了。还有，柳老师打电话找过你，说迎评晚会上事情太多，人手远远不够。我跟她说你生病了，她挺担心你，让我代她向你问好。我回去了，明天过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杨彪关上门走了，病房里一时静悄悄的。身体上的疼痛，并没能丝毫减轻我心的痛楚。就像是天塌下来了，空气中已经没有氧气了，黑夜里没有一点点星光，而我，一个人在了无人烟的旷野上飘荡，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我哭得心口发疼，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眼泪似乎也干了。总想起和徐良在一起的那些温柔时光来，时日不多，但每一天都是满满的幸福。他的每一个眼神、没一句话、每一次牵手、还有他小心翼翼的亲吻、和他一起走过的那些路面、一起看过的书、讨论过的话题……老天爷，怎么还能那样清晰地映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删除了他的号码，可是脑子里的记忆该怎么删除呢？真希望一个人变心，跟换件衣服是一个道理。
　　我原本想第二天就出院的，可是医生说炎症还没痊愈，要继续输液。我骂了他，输个大头鬼，老子没钱了。最后，医生开了六天的药，让每天按时吃，如果还有疼痛症状，就要马上去医院检查。拿了写得像鬼画桃符一样的病历单，我出门去了，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我在杨彪家住下来，因为她妈一直想生个女儿，可是未能如愿，知道了我和杨彪的渊源，很是欢喜，非要我认她当干妈。干妈对杨彪，简直像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什么都要过问，而杨彪又偏不吃她那一套，处处对着干。母子俩常常横眉竖眼的，可是不过片刻，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言归于好。
　　干妈很会照顾人，对我关怀备至，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生怕我不喜欢。有一天，杨彪悄悄跟我说：“我妈是只老狐狸，你可别着她的道。”
　　我开始没明白杨彪的意思，可是不多久，干妈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原来，她以为我跟杨彪怎么怎么的了，吓得我赶紧找个理由回了学校。已经过去二十多天，徐良让马洛珊转告我，他不会再缠着我了，让我放心回去。
　　“你的东西，他都打包送回来了，他说，你都不想看见，怎么还忍心让他见了伤感。如果你实在不想看见，就随便处理了。我看他这次，真的是被你害得去了半条命了。如果是我，我就绝不会把这么好的男人放开，真不知道你是哪根筋不对了。”马洛珊没给我好脸色。我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那本《傲慢与偏见》，我翻开了，书的中间被挖了一个小孔，孔里是一把钥匙，那一页的旁边，写了个地址。此后，再没有人再问我为什么跟徐良分开，性格不和，是一个很狗血却也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不再问我，原因很简单，对我好的人怕我伤心，不管怎么样，失恋总是让人难过的事情；相反，有的人是乐见其成的，还有的人，不相关的人，你失恋与否，关人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