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刘波牺牲周年的这一天，刘波的父母及哥哥刘成、嫂子张莺，学校的领导，栾永现、吕继先、董娜、张燕、马明明等十多个老师到了刘波的墓前为他祭奠。
　　墓上已是芳草萋萋，花儿朵朵。它们好似忠诚无畏的卫士，日夜保护着烈士的英灵。高高的墓碑上，大红漆漆过的“见义勇为志士刘波之墓”十个大字仍鲜艳夺目，震人心魄！
　　按照农村的祭奠习惯，他们先摆上各色供品，斟上美酒。然后燃香烧纸，在坟前洒酒祭奠。随后大家一起磕头，鞠躬，祝愿英灵地下安息。那焚烧的纸钱，飘飘摇摇，漫天飞舞，犹如千百只蝴蝶，瞬间化作了美丽的永恒。
　　夫妻情深，触景伤怀，张燕先是饮泣鞠躬，然后按住女儿晶晶，给没见过面的爸爸磕头。晶晶好像很懂事似的，瞪着乌黑的眼珠，规规矩矩地给爸爸磕了头。
　　张燕又轻轻给刘波说着知心话，“刘波，我、女儿晶晶和老师们看你来了。你是为着抢救儿童而死的，你死的光荣，死的伟大，死得其所。咱们社会上就是缺少你这样的人，我、女儿、全村的人、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永远记住你。虽然咱们分开了，但咱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今后，有什么事你就托梦告诉我一声。渴了饿了，我给你送水送饭；冷了，我给你送棉衣棉鞋；想喝点酒，我给你温烫；心里寂寞了，我给你唱黄梅选段，比咱们结婚时唱的还要好。我还要告诉你，咱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叫晶晶，既聪明又漂亮，长得跟你一模一样。请你放心，我一定倾尽全心，把女儿晶晶抚养成人，把她培养成像你一样的人，一个德才兼备、对社会有用的人。”
　　张燕说得至情至性，如两两对话，好像刘波还活着，就在对面含笑倾听，说完又大哭一场。见张燕哭得凄凉哀怨，如泣如诉，大家劝说着开导着，也掉了不少眼泪。
　　最后，根据当地风俗，凡亲友每人给坟墓添了三锨土，坟顶压了火纸，方才离开。
　　根据张燕的心愿，给刘波过了周年后，校长周子奇帮着选了良辰吉日，学校理事会、张燕马明明双方的家人共同协商，为他们张罗着婚事。
　　婚期定在了五一节。这天，马家院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红的喜字贴得门上、墙上、树上到处都是，把个院子映得红红火火。各路宾朋先后到来，镇里的领导闻讯也赶来祝贺。整个小院被挤得满满当当，欢声笑语到处流淌。
　　周子奇校长作为主婚人主持了婚礼。婚礼安排得格外隆重。栾永现和吕继先都是校红白理事会的理事，自然都得参加。为了把喜事办得尽善尽美，不出任何纰漏，他们早已忘掉了自己的身份，不停地吆喝指挥着添这弄那。
　　夏静淑和栾永现是红娘。栾永现侧重于接待男客，夏静淑侧重于接待女客，吕继先侧重于婚礼程序。有吕继先在，气氛被烘托得火火爆爆，事情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吕继先天生爱热闹、最会营造欢快的氛围了，他知道张燕的黄梅戏远近有名，是这一方的名票高手，本来想鼓动一下，叫她唱一段烘托一下欢快的气氛，但因为那众所周知的原因，不知道她情绪是否恢复过来了，所以，话到唇边又咽回去了。
　　作为张燕，她早对此事做了认真的思考。她想，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光是为了自己，还得为着别人。尽管自己心里仍有阴影，不那么舒心痛快，但决不能把忧伤带给亲友。因为“一人哭泣，常常会引得众人向隅”，若是自己面露愁云，必然会引起大家的不快，所以自己必须压下忧伤，把欢乐和美好带给大家。
　　于是，她向前一步，强作欢笑地对大家说：“为了感谢领导、各位来宾、各位老师及父老乡亲对我的帮助关心和照顾，今天，我为大家献上一曲黄梅戏《女驸马》选段，希望大家喜欢。”
　　大家听了，眉开眼笑，高声地欢呼，热烈地鼓掌。
　　张燕稳了稳情绪，亮开嗓门唱了起来，声音甜美圆润，余音袅袅：
　　为救李郎离家园，
　　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
　　帽插宫花好新鲜。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人人夸我是潘安貌，
　　原来是纱帽罩婵娟。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
　　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
　　为了多情的李公子，
　　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
　　大家听了，连叫“好！好！好！”呼声鼓掌声响成一片。不少人赞叹说：“这么亮的嗓音，这么俊的扮相，要在城市里，早进了大剧团了，早成了名角台柱子了。只是咱农村不能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真是天大的遗憾啊！”
　　有的人马上跳出来反对：“嘁，你那个说法，要是她上了剧团，这么好的老师你到哪里找去？那样咱们的孩子就惨了。她当老师，是咱们和孩子的福气啊！”张燕唱得声情并茂，大家当然不会轻易地放过她，在一致要求鼓动下，张燕又唱了两段，引起了大家热烈的掌声频频的喝彩。
　　在婚礼进行以前，学校开了个领导班子和党员会。会上，周子奇校长和方天晓他们商量说：“刘波老师牺牲后，张燕只休息了两天，就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来上课，自始至终，没有给学校提出过丁点儿要求，没增添一点儿麻烦和负担。精神着实可嘉！这是一般人不能做到的。可她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刘波老师和他们的父母！所以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了对她们母女进行心理上的补偿，为了咱们心理的平衡，为了使他们一家三口度过这喜庆的日子，我提议，学校破格拿出一千元，让他们到北京、南京或者青岛杭州旅游一趟，出去散散心。你们看怎么样？”
　　周子奇刚一说完，几个成员同时表态齐声叫好，认为此举充满人情关爱，能让他们一家体会到学校大家庭的温暖。
　　于是，在举行完了结婚庆典之后，校长周子奇就把张燕叫过来，交待这件事情。
　　听完了校长的说明，张燕激动异常，不由扑簌簌掉下泪来。她说：
　　“谢谢各位领导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你们对我太好了，你们连同上级为我付出的太多了。你们的用意我理解，可我不想搞那个特殊，我不能再给学校增添负担了。况且，咱们的经费那么紧张，方方面面都需要钱。”
　　周子奇说：“不错，咱们学校是不富裕，可缺钱也不缺这一点儿。我们是从多个方面考虑的，再说，这是集体的意见，你要推辞就不好了。”
　　张燕说：“既然这样，我就感谢了。不过我有个考虑，我记得刘波生前说过，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我知道，咱们平阴就是物华天宝钟灵毓秀之地。咱们的祖先用他们的聪明才智创造了光辉灿烂的精神文明，留下了许多叹为观止的名胜古迹。因此别处俺不去了，就浏览一下咱们家乡的水光山色吧。”
　　周子奇赞同地说：“好，这想法不错。热爱家乡的人才热爱人民，才热爱祖国这个大家庭！”
　　于是，张燕和马明明商量后，带着女儿晶晶，乘坐公交汽车到了几处风景区，然后安步当车，慢慢地游览。首先，他们游览了生态玫瑰园和翠屏山。平阴是享誉世界的玫瑰花出产地，正是花开时节，山涧沟壑到处繁茂着玫瑰，简直就是花的海洋。尤其是玫瑰园里的玫瑰，更是铺青染绿，争妍斗艳。各色品种达三十多个，而且色香形俱佳，故世有“平阴玫瑰甲天下”之说。其名之远之盛有清代诗作为证：“隙地生来万千枝，恰如红豆寄相思，玫瑰花放香如海，正是家家酒熟时。”
　　翠屏山更是声名远播，我国古典名著《水浒传》中，杨雄怒杀妻子潘巧云，和石秀、时迁三位好汉同上梁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更令人瞩目的是，山顶著名的唐代多佛宝塔，是那么的高峻巍峨气势非凡，其造型又是那么玲珑奇特古朴典雅！
　　每到一处，张燕马明明他们克勤克俭，能省则省，一分钱掰做两半花。渴了，喝自己带的凉开水；饿了，啃几个干烧饼，连小小的纪念品都没舍得买。
　　游览回来后，张燕立即去找校长周子奇。她兴奋地说：“校长，我们回来了。感谢领导照顾，让我们游览了那么美的山山水水，了解到那么多的风土人情。喏，校长，这些钱入账。”说着，把一叠钱朝桌子上一扔。
　　周子奇看了看桌上的钱，抬起头，诧异地问：“张老师，钱？什、什么钱？”
　　张燕说：“我们这次出去，历时三天，一共花了三百元，这是剩下的七百元。咱们有钢要用在刀刃上，用在教学上。”
　　周子奇看看桌上的钱，看看张燕那严肃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了，他不住地摇着头：
　　“我说张老师，这是给你们的专项用款，已经在帐上支出来了，就归你们了，你们留着用就是了。”
　　张燕固执地说：“校长，这钱能支出来，就不会再收回去吗？花三百元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占集体的便宜我心下不忍！”
　　周子奇劝了半天，见说服不了她，只得叫会计来，把钱又入回到账上去。
　　看着这纯美无瑕的老师，周子奇不由得感慨万分：
　　“多么可敬可爱通情达理的老师啊！多么容易满足的老师啊！如果各个教师都像她，兴隆中学何愁不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中国的教育何愁不突飞猛进日新月异？说句低格调的话，如果各教师都像她，我这校长就好当了，我就可以整天地摇着扇子喝着大茶，亮开嗓门喊二黄！”
　　方天晓怎么也没想到，这事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那天他从医院回家后，立刻找到了方白冰，叙说了他岳父生病被送进医院的事，又对他说：“你要随时做好准备，去医院护理病人。再准备点款项，医院里随时都用钱。”
　　按照常理，方白冰一定得说几句，“谢谢你的帮助，辛苦了，受累了。”之类的感谢话语，或者装模作样地客气一番。没想到，热脸碰了个冷屁股。方白冰阴阳怪气地说：
　　“想得够细致啊你。告诉你，你帮的是董娜的忙，救的是董娜的爹，解的是董娜的急。叫董娜回报你就是了，和我没什么关系。”
　　这使得方天晓很不愉快，说：“没别的，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人怎么会这样呢？不成了不通情理了么？”
　　其实，方白冰同不少人一样犯贱，不到手的姑娘是块宝，到了手的媳妇是根草。当初，他看董娜，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都像一块金光闪闪的金子。共同生活了一阵子，他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都是一块黑拉巴唧的烂铁，那美感新奇感神秘感都似乎随风而去，荡然无存。
　　后来，方白冰去了医院，董娜就把父亲生病，多亏了方天晓帮忙的事细细地说给他听。方白冰却冷冰冰地说：“他来帮忙，不正对你的心思吗？不正是你求之不得的好事吗？以后有事叫他处理就行了，我甘愿让贤，也落个轻闲自在。”
　　董娜气得浑身发抖，骂他：“你，你是个冷血动物，狼心狗肺，铁石心肠。”伤心地大哭一场。两相比较，优劣立判。董娜在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引发得联想到很多很多。
　　的确，方天晓帮助董娜把父亲送到医院，得到及时治疗转危为安这件事，使董娜非常感动。倘若不是他帮忙，后果实在难以设想！而且到医院后，人家又出钱又出力，忙着办理住院手续侍候病人，里里外外忙碌了大半天，连口水没喝就匆匆忙忙地回家了，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由是，引发她的内心一直在激动。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很不容易关上。她不仅仅考虑感恩的问题，而且触发到了最敏感最脆弱的情爱的那根神经。当年，自己攀高附贵，抛弃了方天晓，选择了方白冰这件事，她心中一直在惭愧内疚，现在越发地感到强烈!
　　“男怕找错行，女怕找错郎。”俗话就是实话。当年，都怪糊涂的爹妈，被方白冰的正式工作所诱惑，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打动，不停地逼迫自己。同时也怪自己缺乏主见，贪图他的地位和名誉，动摇了原本的信念和意志。原以为找个拿工资的作靠山，就可以终生衣食无忧幸福一生，却没料到，嫁给了这么个不求进取、玩物丧志、不负责任的人。这方白冰的性格真像他的名字，冷冷冰冰，冷冰得不通情理。
　　为此，她几次哭泣着向爹妈诉说：“你们给我操得什么心，找得什么主呀？算是把我推到火坑里了。”爹说：“当时，看人看工作都挺不错的，咱看得了他一时，看不了他一生啊。”叹口气摇摇头无可奈何。娘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命里八两，难求一斤。怎么着都是一辈子，凑合着过呗！这么多家庭不都是凑合着过吗？”后来，她生下了女儿圆圆，也就糊糊弄弄地过下来。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她看到当年的民办教师方天晓、黄一如都大本、大专快毕业了，还当上了主任副主任，而且蒸蒸日上，还有发展的趋势。可方白冰这当年的公办骨干，年复一年，山水依旧。这不能不使她气急交加，黯然神伤！更令人讨厌的是，此人不仅浑浑噩噩胸无大志，而且还是个醋坛子，只要看见自己和男同志说话，就醋兴大发，铁面冷语，还向来不听劝告，我行我素，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来往往，劝急了就去酗酒闹事。这些年来，他砸了多少暖瓶器皿，摔了多少盆盆罐罐，难以计数！不是为了孩子，她早就离开他，离开冷冷冰冰缺少温暖的这个家。
　　再看看天晓，这是一个如此上进的人，一个对社会对家人如此负责任的人。和他相处，总给人一种稳妥感，一种信任感和安全感。人生就当如此，做事要做这样的事，做人要做这样的人。而自己原本追求的就是这种人，但当年的一念之差却失之交臂且终生遗憾遗憾终生！这人生啊，真真是个谜，有多少事与愿违和阴差阳错？有的人无可奈何嫁鸡随鸡不小心骑上了一条龙，有的人挖空心思地攀高附凤却拣了一条虫。而自己就是后者！
　　她有时竟作这样的假想，假如当年不离开天晓，继续相处下去，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起码是内心充实，起码能互相理解，不用为他牵肠挂肚。因此她除了怨恨父母，就是悔恨自己。怨恨自己鼠目寸光，见小利而忘大义。甚至有时怨恨，为什么当年方天晓没占有自己，或者自己占有了他，如果生米做成熟饭就好了，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了，就不存在这些烦恼了。人生啊人生！人生只出售单程的车票，生命的列车一旦启动，就会朝着一个方向隆隆地驶去，绝没有回头的可能！如果有来生，自己一定会重新选择，伴他终生。
　　她甚至产生了一个很不雅致的念头，如果天晓哪天想要自己，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献给他，痛痛快快地献给他。一是表示对他真心帮助自己的感激，二是表示对自己当年过失的深深忏悔。
　　这些思绪萦萦绕绕，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占满了她的脑海，一如满地里蓬蓬疯长的庄稼。
　　栾永现长吁短叹寝食不安整整三天了。
　　三天来，他心神不定忧心忡忡，大喇叭烟一颗接一颗，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又不便言说，以至茶饭无思，眼里布满了血丝儿，更显得瘦骨嶙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有时吃着饭干着活也停下来，怔怔地思考着什么。
　　老婆看他心神不定，关切地问：“你是怎么了，在学校里挨批评了，掉了钱包了，还是闯下什么大祸了？他摇着头就是不说。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这回转正跟上回一样，停办了或者叫别人给顶了？”老婆一惊一乍地说。
　　栾永现生气地说：“你瞎说什么？”
　　老婆没有被他的抢白给吓住，继续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上回公办教师没转成，闹了个猫咬尿泡——干喜欢。叫别人笑话不说，还白白杀我一只老母鸡。”
　　“别瞎扯，我考虑的是学生。”
　　老婆仍是不依不饶：“看你整天想着学校，想着学生，早该把你转成公办教师了。”
　　栾永现压了压火气，说：“这是两回事。民办老师那么多，哪个不该转？”
　　气得老伴直拿指头剜他的脑门子：“你呀你呀，简直就是个栾老邪，神经病，死牛筋！”
　　在老婆的再三追问下，栾永现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初三（四）班有一名学生，名叫丁有志，是一名品学兼优的班干部。但就是这样一名学生，却生在了一个极其不幸的家庭里。前年他的弟弟遭到车祸，一命呜呼魂赴黄泉。肇事司机四顾无人加大油门逃之夭夭，家庭连点儿经济赔偿没得到。母亲心痛儿子，又痛恨那该死的司机，便又气又急地沿街呼号，最后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疯，整天疯疯癫癫地哭着喊着各处找儿子，什么活儿都不能干，还得专门由人看管。为了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父亲开山打石又伤了腿，长年累月病病歪歪药不离口。他还有一个妹妹，上小学四年级。因此，经济状况特别困难。衣食住行简陋破旧不必细说，他的文具盒是自己钉做的小木盒子，装课本的书包竟是一个废弃的化肥袋子。
　　前一段，丁有志已经两次辍学回家务农。那两次。栾永现都对他进行了资助，并进行了家访。他苦口婆心地对其父亲说服和劝解，让他们克服种种困难，千万不要误了孩子的学业。他还特别指出：“这孩子资质好，有潜能，坚持学下去必能成才，而且前途不可限量。困难仅仅是暂时的。”
　　前两次，他的父亲看老师心诚意满，又进行了资助，勉强答应下来，叫他及时返了校。最近，又到了交学杂费的时候，丁有志无钱可交，哭诉无门，再次辍了学。为此，栾永现心急火燎满面愁容：不行，误了学生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更何况这是一名很有前途的学生！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得叫孩子读下去！
　　说着容易做着难。怎样帮他度过难关使其返校呢？义不容辞要尽一己绵薄之力，但想到自己这五口之家的正常支出和微薄的收入，实在没能力全部承担起这份义务。此时，他才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贫穷和无助，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真想跑出家门，向着全社会，向着蓝天白云高声大喊：救救教育，救救中国的孩子！救救这些可怜的孩子！理智告诉他，不能不能，喊也无济于事。情急之下他打算向校长汇报，又想到学校资金一直入不敷出，还贷了几十万元的款，自己很难开口。最后他又想到了通过学校向社会呼吁，求得社会的关注和支持。但这需要一个过程。如果让丁有志呆在家里坐等社会的救助，学业肯定就耽误了。所以必须在呼吁社会的同时，先使其尽快返校，于是，他决心“三顾茅庐”，给他们家来个雪中送炭。
　　为了求得老婆的支持，他如实地说明了丁有志家的情况，做着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长年受他的影响和熏陶，老婆对丁家遭遇也很同情。这样，两人七折八凑，把毛票零钱都打兑上，才凑了87元钱。
　　“嘿嘿，杯水车薪，杯水车薪啊！只够交两学期学杂费的。”他掂量着那些角票和分钱，觉得太少太少，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禁不住连连苦笑，仍是满脸的惆怅。为什么自己不腰缠万贯？怎么办，怎么办？他搜肠刮肚地思考着……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墙角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他忽然想起了，上次去家访的时候，听说丁家为看病卖了不少口粮，眼下吃饭都成了问题，常常地挖些野菜当补充。啊，啊，啊！办法，办法终于来了！昨天，自己家刚刚磨了一口袋小麦面粉，现在就放在眼前的角落里，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一下子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这叫天无绝人之路，面包总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严冬已经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他一边卷着大喇叭烟，一边呵呵地笑着：“好老伴，你还得支持我一下。”
　　老婆瞪了他一眼说：“还，还怎么支持？”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面粉口袋。老婆的脸一下子就晴转多云，阴了下来。
　　看到老婆不太情愿，他想了想，笑着宽慰她说：“老婆子，这点损失你别担心，咱来它个堤内损失堤外补。我以后要多干家务多种地，叫粮食大囤满来小囤流，再把两头猪喂得像大象，把几只羊喂得像骆驼，把老母鸡喂成金凤凰，你天天都拾凤凰蛋！”
　　他的夸张和风趣逗得老婆哈哈大笑。老婆撇撇嘴说：“反正吹牛不纳税，你就猛吹猛折腾吧你！”
　　于是，他朝老婆笑了笑，把老婆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将那堆整款零票全数装进兜里，然后挺了挺胸膛，伸了伸两臂，抖擞起精神，下腰抓起那袋面粉，嗨地一声抡到肩上。他想，有了这些面粉这些钱，就可以暂时缓解丁有志家的燃眉之急了。他的爸爸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把儿子送回到学校了。
　　此时，仿佛搬去了久久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顿时感到心头轻松，深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他大步流星信心十足地走出大门，向丁有志家走去。而且破天荒地哼起了歌曲：“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天也新地也新，处处生光辉，欢歌笑语向着彩云飞……”